尽管这次大败,但蒋委员长还是隆重地举行了庆功宴,他要嘉奖有功的人员。奇怪的是,我这个逃兵竟也被邀请了。
那一天,中山纪念堂里,张灯结彩,非常热闹,丝毫没有战败偏安的凄凉景象。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蒋委员长。我觉得他很慈祥,丝毫不像共党说的那样,“国民党反动派”如何如何,烧杀抢掠。但为什么,那一天,却有那么多438团兄弟死在他的命令里呢?为什么,他还要授勋,并要为438团的死难兄弟建立衣冠冢、竖立纪念碑,并建立什么“五百完人”纪念馆呢?或许,我这个小兵是无法理解大人物的心思的。
蒋委员长首先带领大家为“阵亡”的438团将士默哀一分钟。当时,他老人家还挤出几滴难得的“英雄男儿泪”。
默哀完毕,蒋委员长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诵读秘书为他准备好的台词,抑扬顿挫地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听着听着,我便睡着了。当我正梦见自己与小媳妇亲热时,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朱有福!”
“有!”我被惊醒了,并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作了个立正姿势。
“上来!蒋委员长要为你授勋!”大会司仪高声叫道。
我连忙一溜小跑地奔到了主席台上。
到了台上,我摆了个立正姿势,并向蒋委员长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很不正规军礼。
这是我第一次与蒋委员长的亲密接触。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身戎装,胸前挂满了色彩斑澜的勋章,活像一只挂满铃铛的猫!抱歉,当着伟大的屡败屡战领袖的面,我竟敢把他想像成一只宠物,那是大不敬罪啊。幸好,没人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还注意到,蒋委员长肩上的五颗星格外耀眼,他老人家原来是五星上将!真是奇怪,自从与共军交战后,他连连吃败仗,到了台湾,所有的将军都减掉了一颗星,为什么独独他老人家一人由四星上将晋升为五星上将?自从那次反攻大陆,我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残酷。真不知道蒋委员长的五颗星,是要屠杀多少自己的将士才能换得的。
“年轻人,你很勇敢,你们438团英勇战斗到底,只有你一人负重伤生还,真是难得,你是我们全军的骄傲。希望你能继续为光复大陆努力!”正当我在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时,蒋委员长轻拍着我的肩膀,说了一番赞赏与免励的话。说完,蒋委员长便给我别上了一枚大大的勋章——那枚沉甸甸的勋章沉重得让我直不起腰。
蒋委员长还与我合影留念。没多久,这张蒋委员长与战斗英雄的合影便传遍了全军及全台湾的每一个角落。我坚信,连洞里的老鼠都能以怪异的目光看到我这个逃兵英雄。
世间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打了败仗还可以开庆功会,逃兵竟莫名其妙地成了战斗英雄,并获得勋章!我觉得那枚勋章很重很重,似乎聚集了438团全体官兵的鲜血。我这个偷生者感到了无比的羞愧。为什么那天不把我一起干掉算了,竟还来捉弄我,给我授勋,真是滑稽极了……
当我正要转身走下主席台时,我发现了指挥那次反攻大陆的胡希濂将军,他的胸前也挂满了勋章,正朝我微笑呢。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瘩,心里诅咒道:你这个杀人恶魔,为什么不下地狱!我当时真想冲上去给他一枪。可是这跟本不可能,不可能……
没过多少日子,纪念碑建好了,上面刻满了一团将士的名字,还有李大嘴的名字。可李大嘴还没有死,依然在国军的队伍里混他的日子。我有一次还见到了他。他告诉我,他当时命很大,当舰上开枪时,他已在海里游了。最后,他偷偷回到了舰上。
但这一切又会有多少人知道呢?日后参观纪念碑者,又有多少人能知道,这里埋着的都是逃兵,被自己人残杀的逃兵,竟也成了烈士!而我这个挂着勋章来瞻仰烈士的英雄,竟也是一个原本应该被枪毙的逃兵!
不管他们是否是逃兵,都没有人有权力剥夺他们的生命!我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勋章。这种残杀无辜的战争,应该让谁来负责?是那些为了一己私欲而被美化为全体民众的思想领袖!只要这个世界上一天还有人存人,就会有私欲,就会有战争,就会有无辜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