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叶百川也没再往下问。两个人坐着说话,叶百川抽着烟,烟草的气息,马上就萦绕着整个屋子。这时,市驻京办主任容浩电话来了。容浩告诉刘梅,国管局已经初步定了,各县级和行业驻京办要在半年内全部撤销。问刘梅听到这消息没有?刘梅说是听说过,不过,没有细问。驻京办这事,早就传着要撤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传来传去,驻京办是有增无减。要想撤驻京办,先得解决权力寻租的问题。容浩说这太复杂了,上面可不管这些。这回估计不是仅仅干打雷了,雨是肯定要下的,就看下多大的雨。你们得做好准备,免得到时红头文件一到,慌了神。刘梅说我慌什么神?没得慌神。仁义驻京办说是叫驻京办,其实也没有谁批准,是黑头。要真是要撤,我们就换个名字,反正也没谁能通过正常的渠道来找我们。除非你容主任找,其它人我踩都不踩。容浩说我找什么?县级驻京办是北京发改委管,我又不管。我希望大家都在,特别是你刘梅刘主任,你要真撤了,我们还岂不想死了?
刘梅说:“要是容主任真想,就把我调到市驻京办多好。我还真喜欢那小院子呢!多雅静。多自在!”
放了电话,叶百川问:“驻京办要撤?”
“早就传着了,老容打个招呼。市里也很矛盾,他们对县级驻京办是看得见,管不着。不过,对仁义倒还不错。开司长这关系,最初就是老容介绍的。老容在北京呆的年间长,路子熟。就连洪波书记有些事,也得老容来……”
“是吧?”叶百川将烟头揿灭了,伸手在刘梅的肩上拍了两下,说:“地市一级,北京能起些作用。到了县一级,就隔得太远了,够不着。中组部那边,有关系吗?”
“这个……”刘梅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不太熟。是干部调配局的一个副处长,在一块喝过酒的。他是江南省人,好像父亲还在仁义这边打过游击。”
“这关系好,我回去让他们查查。范任安现在要动了,我这个县长也越来越难当。我想动一下,哪怕到省直去。至于南州那边,没好位子,也没多大兴趣。”
“省直?恐怕也不好安排?”
“搞个副厅调也行。我都快五十了,得考虑考虑……”
刘梅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还年轻。在北京,还正是年轻干部呢。范书记应该不会在仁义呆多久的,不行就等等。毕竟仁义是老根据地,去了新的地方,也没太大意思。”
“仁义复杂。我现在都有些烦了。班子里矛盾多。县级本身就没什么利益,尤其仁义。企业少,经济成份单纯。除了人事,还有什么大的权力?班子一矛盾,你想做事也做不成。就是梨花节,我虽然说了,可心里却没底子。也许回去后,他们……”
“两百万的开支,也不算大。你一个县长就能定。梨花节搞了,对仁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觉得这事能干。池强那边,我再做做工作,再压压。”
“那倒不必。仁义这点钱还拿得出来。”
“哎呀,我说川哥你啊!又……”刘梅没将后面的字说出来,但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笑了下。叶百川站起来,走到窗前。北京的夜色正绚烂,便道:“我们出去走走吧,很长时间没看皇城的夜景了。”
刘梅加了衣,又给叶百川找了件军大衣裳披着。叶百川问:“这不是别的?”
“北京人家最普遍的就是军大衣,室内有暖气,出门就得大衣。是我自己的,放心!还县长呢!”
两个人出了宾馆的大门,刚走了百十米,刘梅电话响了。是池强。池强说他看见刘梅和叶县长一道出门了,他的车子刚进宾馆。既然……那就算了。我也走了。我带了束花,放在总台那里。如果喜欢,就拿走吧!
刘梅也没解释。
中间,叶百川也接到妻子的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来,据说余县长他们都回来了。叶百川说这边还有些事,明天上午的飞机。妻子说你得老实点,北京那地方复杂。特别是驻京办那地。我要是听见又有什么事情,你就别再回来了。你都五十岁的人了,记着,快五十岁了。叶百川说我当然记着,放心。五十岁了,还能有什么?我不在驻京办,正在一个老乡这边呢。
刘梅也没问。四年前,当叶百川县长和自己刚刚开始时,她也曾想过要叶百川娶了她。女人嘛,骨子里看重的还是个名份。后来叶百川妻子一闹,特别是这两年在北京。她不这么想了,有时,她甚至有了些厌倦。她感觉自己正一步步地扎进北京的泥土里,她喜欢这皇城泥土的气息,喜欢这里的人和事物的气息。她得留下来,无论是将来驻京办何去何从,她都不想再回仁义了。仁义那个山区旮旯,那叫生存,而不叫生活!可是,怎么留呢?仁义驻京办是黑头,无审批文件,无专项财政拨付,就连刘梅现在自己的关系,也还是挂在县政府办的名下。每年的经费也是先通过政府办,再拨到驻京办。虽然她干的工作,跟其它县驻京办的工作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在北京发改委没有户口。没有户口,有时办事就有些灰色,至少不能名正言顺。但也少了约束,全北京城,有户口的驻京办也才四五百家,可没户口的却有四五千家。这是个八仙过海的时代,只要你能达到“目的”,何必在乎那一纸公文?虽然到北京实打实地算,才一年多。可是,刘梅也想了不少路子。包括调动。当然难度大。另外一条,也是捷径,就是嫁给个在北京有“绿卡”的人。一个人要改变命运并不都是一样,有的人只需一步,有的人却需要一生。她是属于一步,还是一生的呢?
夜风有些寒冷,叶百川拉了拉大衣。刘梅说:“回去吧?宾馆外边正有个夜宵店,我们去吃点,也暖和。”
进了夜宵店,刚坐下,就有人过来跟刘梅打招呼。这是个男人,四十岁边上,风度翩翩,戴副眼镜,皮肤白皙,一看就是个“小开”。男人走过来,笑着说:“刘主任也吃夜宵?这位是……”
“啊,王主任好。这是我们仁义的叶县长,我陪他晚上出来吃点。”刘梅又向叶百川介绍说:“这是桐山驻京办的王虚王主任。”
“啊,叶县长好!”王虚已经将烟递过来了,说:“桐山跟仁义在一条线上,虽然是两个省,可是我们比兄弟还亲。我们驻京办,跟你们驻京办在一块。我在五楼。不过,我比刘主任来得迟些,我是一个月前刚到。我们的驻京办,刚刚开始。”
刘梅说:“那可能是全国最年轻的驻京办了。王主任,干脆过来一道吃点。你们那个小白呢?”
“她啊?回去结婚了。元旦要到了嘛!”王虚说着,就坐下来。三个人要了点菜,又拿了瓶二锅头。叶百川说这酒正宗,地道,喝着上口。王虚就谈到驻京办要撤的传言,说:“也活该我倒霉,刚刚来,被子还没捂热,就得改嫁了。也不知这传言是不是真的会实施?以前听说有过,都不了了之。但愿这回也是。”
“那难说。这回据说是中央主要领导发了话。现在共产党办事,就怕不认真。一旦认真,没有办不成的事。你们可能不仅是最年轻的,也许还是最短命的了。”刘梅咂了口酒。二锅头烈,却香。
王虚叹道:“不过驻京办要撤,也不是一下子的事。太复杂了。不仅多,涉及方方面面。其实,驻京办搞到今天,还不是因为上面的原因。特别是县级,这叶县长清楚,县级离北京太远了。我们怎么参与中央的决策?怎么得到中央的信息?现在是个信息时代。信息就是经济,没有信息,就是死路一条。县级不搞驻京办,等着信息一层层地往下传达,到了你那儿,就是最后的流水了。没有了,干了!”
“王主任说得有理。”叶百川接道:“驻京办越来越多,其实就是这原因。利益使然。当然,这是公共利益,而不是个体利益。公共利益在高层的博弈,导致了驻京办的嬗变。”
“叶县长分析得透彻。理论水平高!”王虚敬了杯酒。刘梅插话道:“上面难道不清楚?也清楚。顽疾了。”
叶百川心想:其实中央对什么事都清楚,可是偌大个国家,偌大个党,那么多人,不可能都盯着。利益是必需一再进行分配的。利益分配的不均衡,就是社会腐败和各种权力寻租的根本点。
王虚又跟刘梅碰了下,说:“要知道这样,我可就不到北京来了。也怪我那老同学。非得给我们一千二百万,不然……”
刘梅就对叶百川笑着解释说:“这王主任本来是桐山建设局的副局长。上半年,桐山县委党校盖楼,少了资金。有人提到找中央党校想办法要点,就搜罗关系,找到了王主任。王主任硬着头皮带人到中央党校找老同学,结果……你看,事情办成了。桐山县意识到王主任这个人才,放在桐山太浪费了,就成立了驻京办。上个月才正式开始,他们也俩人,王主任,还有个小白,女的,是他们县委书记的女儿。”
“王主任能耐不小。北京城这么大,资金到处都是,关键是我们怎么搞啊!江流不断,怎么流到我们那河里,就得靠你们了。来,我敬你们两位驻京办主任一杯。”叶百川说着把酒喝了,刘梅意思了下,王虚喝完后道:“最近我们正在跟京汇集团谈判。那些家伙太难对付了,我都快……唉!叶县长哪,我们这些驻京办主任可是里外不是人哪!县里他们不了解,还以为我们在北京城里风光得很。其实,还不就是做做服务,包打听。还有那些什么上访,维稳,烦透了。”
三个人都叹着。酒瓶也见底了。
王虚说再喝点,刘梅说算了。明天叶县长还得赶飞机。王虚暧昧地一笑,说:“既然这样,就下次再喝。下次叶县长来,我一定好好请一次。喝醉,喝好!看得出来,叶县长是个做事的人,也是个爱护下级的人。刘主任,碰到这样的领导,好啊!好!”
回到宾馆,总台喊刘梅,说那个池总送花来了。刘梅说:“送给你吧!明早六点记着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