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明拿着手机,叹了口气。桌子上方小丫送的那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正在笑着。他感到方小丫最近以来一直有些怪怪的。那天看她演出,竟然送了他一个亲吻。唐凯给她送了鲜花,她却一直没回唐凯信息,连声感谢也没说。这孩子。唉!大了,也不知到底想些什么?音乐学院三十日放假,那正是驻京办召开在京湖东人士联谊会的日期。开会过后,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包括县里领导在京的接待,一些重要人士的单独会见等。作为驻京办主任,他是肯定走不了的。如果方小丫同意三十一号和唐凯一道回湖东,那真是太好的选择。可这丫头,明显地看出不高兴。难道是她对唐凯有反感?春运马上就要开始了,车票太难弄了。从北京到湖东,虽然有直达列车,但每天只有一班,票,特别是卧铺票难弄得很。唐天明拿起电话,给在北京火车站公安处工作的徐处长打电话,说想买一张北京到湖东的卧铺,三十一号左右的。徐处长说没问题,唐主任开口的事,还能不行?唐天明说那就先谢谢了,票弄好后,给我电话。接着,他又给方小丫发了个短信:火车票我已让人订了,三十一日左右。到时通知你。
方小丫仍然没回。
唐天明端详了下桌上的线娃娃,笑了笑。现在他最为难的事,是宗仁书记要来北京。李哲成县长既然定了,不会改,也不能改。除非他自己提出来,否则……那么,宗仁书记怎么办?两个人都出席,肯定不行。要是在联谊会上出什么差错,到头来挨批的,还是驻京办。那这事……
打个电话问问李哲成县长吧?也许他不来北京了呢?
唐天明抱着一丝侥幸,拨通了李哲成的手机。李哲成一听唐天明的声音,就道:“联谊会是三十日吧,我二十九日晚上到北京。有关事项,让小田发明传给你。”
“那好,那好!”唐天明放下电话,叹了口气。
宗仁却又来电了。
宗仁说:“天明哪,我想了下,这样吧,哲成同志参加联谊会,也不错。县长嘛,也应该参加一次了。是吧?”
“当然是。”
“他去参加联谊会。我呢,到北京另外有安排。你这样吧,三十日下午我到京,你找个地方安排住宿。另外,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六局的同志,你先给我联系一下,我到时要见一面。同时,安排个时间,我要单独去见一下叶老将军。”
“这个可以。”
“叶老将军很喜欢书画,是吧?我这儿正好有一幅启功老先生的书法,别人送我的。我也不懂,就送给老将军吧,天明哪,你认为怎样?”
“这个……应该可以吧。不过,老将军可不太喜欢收人东西……”
“这是字画,又不是什么贿赂。没事,就这样说了吧。注意下,我到北京的事,要保密。”
“我会的。请宗仁书记放心。”
唐天明刚才还在悬着的心,这会儿放下来了。事情可能比原来更加麻烦,但是,性质变了。虽然宗仁和李哲成都到北京,但不在同一个场合出席同一个会议,这就没矛盾了。何况宗仁刚才一再强调要保密。既是保密,说明他到北京最多一两个人,且不住在驻京办这边,服务上可能不太方便,可是总比让两个人顶在当面强。宗仁是三十日下午到,而联谊会也是三十日下午召开,然后是晚宴。说是联谊会,其实下午四点才开会,五点半就结束,六点宴会,重头戏在宴会这一块。如果依此时间计算,三十日下午唐天明就没办法去接机了,那得有个可靠的人,去机场。
谁呢?
谁能够既让唐天明放心、又能让宗仁书记满意的呢?
冷振武肯定不行。这家伙嘴散,也许前脚接了宗仁,后脚就将消息给散布出去了。胡忆也不行,女孩子嘛,见了书记脸就发红,比不得刘梅那样大方。那……唐天明在大脑中过滤了下,一个人跳了出来。
谢进,就是谢进了!
谢进其实不是湖东人,他的妻子是湖东人。谢进在中央党校当教授,因为妻子的关系,跟唐天明认识了。认识后,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投缘,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谢进比唐天明稍稍小一些,今年四十五。这个人思想开放,观点有些激进,喜欢和官场上的人物打交道。但不是为了自己当官,按他的观点就是跟官打交道的目的,是研究官。一个中央党校的教授,不研究中国的官僚政治,那是不太现实的。他也参与一些资本运作,而且据说是很有盈利。唐天明倒不是看重他这些。这个人除了上述的特点外,还有一个最好的长处,就是守得住。这守得住有三个方面的意思,一是他在党校教授的位置上一直守着,多次有机会出去,他也没动。二是他在为人上守得住,是个相当好的真诚的朋友。三是他的言语守得住。虽然观点激进,但他在一般场合从来不大放厥词,而是相当的低调。跟他交往有五六年了,唐天明很少听见他在背后说别人,也从来不参与一些小道消息的讨论与搬弄。这样的人正适合去接宗仁书记。一来从位置上基本持平。谢进不是一般大学的教授,而是中央党校的教授。二来谢进对官场人物深有了解,容易与宗仁书记沟通。三呢,谢进可以将宗仁书记接到,并且送入宾馆。但他可能第二天就忘记了,从此再不提起。
这样的人,再不合适,谁还会更合适?
就是他了!
唐天明打开手机,调出谢进的电话。想起来,他们也有三四个月没见面了。只是偶尔通通电话,上周,谢进曾来电话问他对驻京办撤销有什么考虑?唐天明说我没考虑,最好是向后转,回湖东;当然,还得看形势怎么变,随波逐流吧!谢进说这个考虑是对的,这是中央的大方针,必须执行。但是,变数也必定很大。所以,这个时候最好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唐天明说是应该这样,我们想得差不多。
谢进的手机关了。可能是在上课。党校教授上课时都是不准开手机的。教授开机,底下那些部长、省长、局长、厅长、司长、市长、处长、县书们,能不也开了手机?他们可是日理万机的。手机一开,响声不断。那整堂课就不是上课了,而是手机音乐会,或者手机电话会了。
门外传来王天达的声音,“唐主任哪,唐主任!”
王天达每回到驻京办来,都是大呼小叫的。仿佛他还是到了他的工地,面对着他的建筑工。唐天明也说过他,玩笑说这四合院有年间了,你这么大声地说话,不怕把四合院给震塌了?王天达说我还真的不怕。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建房子的啊!震塌了,再建,不然怎么有那么多工程,怎么产生生产力,怎么多出GDP?整个中国都在建建拆拆,拆拆建建,这才热闹嘛!驻京办这租用的四合院,也得塌了。真塌了,我将地皮买了,建一座湖东大厦,流水一条龙,那岂不是更好?
唐天明也只好摇摇头。王天达思维独特,是说不出太多的道理的。这些人,就是靠着这古怪的逻辑,在市场经济发展中,捞了第一桶金。你看看当初出来弄潮的那些人,都是些胆子大,特立独行者。四平八稳,只好当个小公务员,不死不活地过日子。他们捞了第一桶金后,很快就完成了原始的资本积累。再往后发展,他们就成了企业主了,企业家了。当然,在中国是没有真正独立的企业家了,这句话说谁说的,唐天明已经不记得了。但有意思,也很真实。中国的企业家能离了官场?中国的大部分企业家,事实上还是在官场资本运作的阴影下,有限度地进行着资本运作。
“唐大主任,在忙哪?是不是又在想干女儿了?”王天达说着,边笑边将硕大的文件包放到桌子上,然后从唐天明放在边上的烟盒里抽了支烟。
点上火,王天达道:“听冷主任说,驻京办要撤了?”
“是吧?”唐天明含糊了下。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不过,据说文件都下来了。驻京办怎么能撤呢?要真撤了,我们那许多事,将来可都……唉!唐主任哪,做做工作,留着。经费上不行,我出。”
“这不是经费不经费的问题,而是政治问题。留与不留,国办文件说得很清楚,县级的一概撤销。”
“真是的?那……冷主任说要成立什么流动党员工作站,还不是一样?”
“那不一样。但依现在的形势,也可能成立不起来。过一段是一段吧!最近忙吧?我找你来,是两个事。一呢,年关了,你的那些工人们的工作要做好。特别是工钱问题,千万别再出大事。现在媒体和上面都十分关注这些事。再出事,我可不会到郊区去给你救火了。你小子,玩聪明,自己在幕后躲着,让我出面替你讨钱,有能耐嘛!”
王天达晃着脑袋,笑着说:“只有你唐大主任能吃得住那些区长们的。我们去,他们不睬。你一去,不就解决了?所以我说,驻京办不能撤嘛!撤了,我们怎么能找到这么贴心的人?”
“你啊!总之要注意些。另外,就是今年的联谊会。王总一向支持湖东各项事业的发展,这回……”
“让我出多少?”
“啊哈,还爽快嘛!开支多少出多少,怎么样?”
“那可不行。开支是个无底洞,我受不了。我给一个数吧。”
“一个数?十万,是吧。也行!”
“今年,还是宗书记过来?”
“哲成县长过来。”
“换了?李县长听说很有些脾气。我回湖东,见过,就是喝酒不太高级,有点玩花点子。说到李县长,我可还真有件事想找一下他。本来是想找唐主任的。”
“是吧?”
“我老家那个侄子,你也知道的,不是在镇里搞副书记嘛,想动一下,搞个镇长干干。我问他,干什么镇长?没意思,跟我到北京来。他偏不行,迷上了这当官的差事。找到我,说他们书记跟李哲成县长关系近,让我给李县长说一下。这不,一直没机会嘛。这回我得让李县长点头。唐主任,这事你也得给我使点劲。不就一个镇长吗?一年也才四五万块钱。要是好的镇还……可是我们那个镇,是全县最穷的。最好啊,还得换一下,不然,投入产出比不合理啊!”
“你啊王总,当官又不是产业,算什么投入产出比。真是瞎说!”
“我一点不瞎说。我虽然不当官,可一直跟当官的找交道。前不久,我跟一个处级干部在一块喝酒。酒喝高了,就谈起当官经济学来。你听这处干怎么说?他算了笔账,为了解决这个处级,他先后送礼九万元,还将小情人附带送给别人用过多次。这就是说,他的投资最少是九万元,还不包括小情人被别人使用的费用。现在,他成了处级,手里有了处级的权力,他能不用?他得首先将自己投入的九万元挣回来,然后要想办法将小情人损失的部分也给夺回来。在此之后,他得收回利息。同时,再准备捞足本金,为下一轮升迁作资金积累。”
唐天明摆弄着钢丝玩偶,说:“别胡编了。能有这样?那钱能捞,小情人也能再捞?”
“怎么不能?这处干现在就换了个新的小情人,比原来的还要小。这就是官场经济学中的投入与回报。跟我们商人一样,不过我们更直接些,官场更隐蔽些。”王天达“哈哈”笑着,一脸的肉,在不断地颤动。
中午,就在食堂,唐天明、冷振武和王天达,三个人喝了两瓶茅台。这茅台是专供部队的,喝着醇厚,绵软,舒服。喝完酒,王天达把唐天明找到边上,小声问:“要不要将一个数先打过来?或者,直接打到你唐主任的卡上,你再支配。我就不管了。”
“那不行!”唐天明马上道:“全部打到驻京办的账上。我让胡忆明天就跟你联系。”
“你啊!好,好!啊,你那干女儿也快放假了吧?”王天达又记起来了。
唐天明只好道:“快了。”
“那天晚上听了她唱歌,我正在想,我们天达时代集团也可以成立一个天达艺术团,就请她来当台柱子。怎么样?唐主任。”
“这……不好说。我也不懂。企业行为,不干涉。”
“关键是你唐主任要放得下心来。哈哈!年后,我可能还得有件大事要请唐主任帮忙。是一个工程招标的事。到时再向你汇报。”王天达回到唐天明办公室,看着冷振武不在,就从包里拿出张卡,直接塞到了抽屉里,说过年了,也在北京办点年货用。唐天明要阻止,他已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