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接下来的事情,我当然都记得。因为席宁姝冲到我们家,我替妈妈挡了一巴掌后把她给我们的银行卡冲进了厕所,然后踢得她脚踝骨裂后冲出了家门,一口气跑到附近的大桥工地上摔进了一个深沟里,让一根钢锭伤了血管,流光了身体里近乎一半的血,幸好被工地工人及时看见送到医院急救,才捡回了一条命。
事情搞大之后,叶家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和妈妈的存在。老妖婆竟然带着叶知贤这个长孙来我家逼我妈对着她跪下,然后大骂我妈不知羞耻,还让叶知贤对着我妈吐口水。当时的我刚出院不久,没有足够的力气和叶知贤打架,就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叶知贤被咬得满手臂都是血,被送进医院缝了十几针。老妖婆气得血压升高也住进了医院。
当时,妈妈逼着我到医院对叶知贤说对不起,刚好老妖婆在重症监护室和叶子航争执后情绪过分激动,妈妈慌乱地丢下了我赶去劝架,留下我和叶知贤在病房里又狠狠地打了一架,结果当然是我胜利。
也就是这时候,我第一次看见叶晓仪,这个拎着玫瑰花小皮包,留着一头波浪长发的叶家长公主,这个叶家唯一肯对我微笑的人。
当时,她跟在席宁姝身后,我和她只是擦肩而过。如果当时她知道我就是那个逼得她爸爸妈妈吵架不休、逼得她奶奶病危、又是咬伤她弟弟的凶手,她应该不会那么友好地对我微笑吧?
而我,也终于回忆起了最关键的一点。当时我找到重症病房再次看到妈妈时,刚好听见叶子航在妈妈的坚持下,对着老妖婆发下重誓,发誓在老妖婆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和席宁姝离婚。
这些年,叶子航确实信守了誓言,而我妈妈也安心她的情人身份。所以一年前,老妖婆的葬礼后,那个誓言终于失效了,叶子航迫不及待地提出了离婚,再次开始了战争。
许是看懂了我面部表情里隐含的领悟意味,沉默了一会儿的叶知贤及时打断了我的思路,“其实在你咬伤我后不久,我就知道了真相,一直看不起你这个私生女的我原来才是和这个家毫无关系的外人。我承认有一阵子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选择了出国留学。奶奶临终前,我把真相告诉了她,奶奶这才知道冤枉了你妈妈,也委屈了你,希望能让你在她的葬礼上送她最后一程,希望我们一家人能从此雨过天晴,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
终于,我又听见了这句刺耳的话。和以往一样,它的出现与周遭的氛围依旧那么不和谐、不搭调,显得滑稽无比。
“卉卉,我已经和你爸爸商量好了,他不会再和知贤的妈妈提离婚,也不会再逼你改姓叶,你不用再故意避开我们了。”
话还没说完,妈妈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流下来。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妈妈还是一如年轻时的令人“我见犹怜”,特别是她不停流泪的时候,别说她身边这个男人,就连我都情不自禁地有些不忍心。
“江晓卉,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真心把我当你的爸爸看待,在你眼里,我是世界上最不堪的男人,但我绝对不会卑鄙到对席宁姝恩断义绝。一年前把你安排到沐佐恩身边,原因其实很简单,佐恩的身份公司里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我把知贤或者晓仪安排进筹备组,碍于他们两个的身份,沐佐恩的威信一定会受到影响,只有把你放进去才最合适。”
说到这里,叶子航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握紧了妈妈的手,继续说道:“当时,我确实想过找个合适的机会公开你们母女的身份,我也真的很想给你妈妈一个名分,补偿你们母女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宁姝的一句‘愿意体谅’。这些年,宁姝空守着一个名分,我对她的亏欠不少,因为我的心里一直只在你妈妈。但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她也有责任,很多事情发生了就真的没有办法再挽回,总有一天,她会自己想明白一切的。”
终于,所有人都看似说完了想要对我说的话,然后都将视线聚焦在了我的脸上,似乎在等我整理所有的信息后做总结陈词,而他们最想听见的应该是我的一句“原来如此吧”。
但此刻的我,只是在发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叶知贤离开座位,直接走到我的身边蹲下,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就像我初中刚知道真相的那会儿,也是什么都不想去记得,一心只想逃走,越远越好。放你走之前,你必须再知道一件事,当年你失血过多生命垂危的时候,江阿姨因为惊吓过度一直昏迷不醒。当时血库用血有配额,每个人每天只能用600CC,爸爸在出差根本赶不回来,情急之下,是我妈输了400CC血给你,虽然不能说就是这400CC血救活了你,但至少在那一刻,她并没有把你当外人,就像在一年前,明知道我们全家对你的仇视,你却还是不希望伤害到我妈,伤害到我和晓仪。这就是我们大家病态的地方了,更无奈的是,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这些变态的真相依旧存在。”
当年,救活我的那些血浆里,有400CC是来自席宁姝?!
猛然抬头,我带着探寻真假的眼神望向妈妈。她眼底的惊讶不比我少多少,包括她身边那个男人,一样因为知贤的这番话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当时,只有晓仪在妈妈身边,她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看着妈妈对医生说可以抽她的血,晓仪以为妈妈只是在做善事救人。等到奶奶病危时在医院再看见你时,你刚揍完我离开病房,她这才知道妈妈竟然救了‘仇人’。为了让晓仪不对刚刚苏醒不久的奶奶乱说话,妈妈拉着晓仪到病房外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晓仪,却被偷偷拔了输液针跟在她们身后的我听到了全部。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的悲剧其实都是因我而起的。”
原来那一年,不仅是我痛苦人生的开篇,所有人都没幸免于难!
好吧,我承认叶知贤最后这一招完全一剑封喉,告诉了我这样的真相,我便真的走不了了。因为我向来自诩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席宁姝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便该去报恩。就算她根本不屑,我也要守在她的近处,等候一次可以报恩还债的机会。
叶知贤始终凝视着我的眼睛,观察着我眼神中每一点细微变化,直到看懂了我这声隐约叹息背后代表的心意才松了口气,紧握着我的手一个用力,随着一句让大家哭笑不得的总结陈词,把我僵硬的身体拉进了他的怀里,“欢迎回到这个变态的大家庭,叶晓卉!”
也许是因为今晚知道了太多的真相,被这个明明和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哥哥温柔拥在怀里,我却没有一如往常地出现逆反心态,反而自然地把头轻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是个外人,而且比我辛苦百倍,一次次要自己亲口告诉大家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是造成一切悲伤过往的罪魁祸首。
好吧,既然我们都是外人,既然我因为报恩选择暂时留在这个家里,就让我们暂时抱成团,互相取暖吧。
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软化态度,看着我在叶知贤的怀抱里始终安静着,叶子航和妈妈惊讶之余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明白我为何会发生这样的转变,但他们却相信,有关我的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我不会再消失了。
“为了庆祝你回归,哥哥带你血拼去。爸,你送江阿姨先回去休息吧。”
得到叶子航的点头默许,叶知贤便自然地握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了这间简陋的小包间。
门外,郑翌哲就站在不远处,靠在油腻的墙上,面部因焦虑而看上去一片死灰。看到我再次出现,他立刻站正了身子,戒备地锁定我身边的叶知贤,一副随时可以出手救我脱离魔掌的备战架势。
“晓卉,要不要和你朋友打个招呼?他可能对我有点误会。”
“他不再是我朋友,我们走吧,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不爽。”
猜到了我是因为被郑翌哲出卖所以不爽,叶知贤对郑翌哲投去了抱歉的眼神,示意他暂时忍辱负重,然后又做了一个手机联系的手势,才带着我走出了小饭店。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叶知贤对司机说出了目的地——市中心的某家知名商厦。
“你自己的那辆跑车呢?”
“突然听见你的消息,我就直接坐爸爸的车赶过来了,哪里还来得及去开我的车。还有,我换了一台车,完全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意思?”
“一年前你突然消失,因为有目击证人看见我和沐佐恩前一天在公司门口为了你‘双车抢美’,很快公司里就传开了关于你的传言,矛头直接指向我。我那辆车进出公司实在回头率太高,我就去换了一辆正常的商务车。”
说完,叶知贤竟然在车厢里大笑起来。我被笑得毛骨悚然,司机大叔也忍不住回头看看这帅小伙突然发什么癫。
“我在想,等你回到公司从此和我相依相偎,最惨的就是沐佐恩了,对这场‘失恋’他可是彻底百口莫辩了,哈哈哈!”
沐佐恩?!
随着叶知贤的调侃,我的眼前终于又出现了这个男人,这个曾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多管闲事,又在最后一刻对我松开手的莫名其妙的男人。
“说到沐佐恩,晓卉,告诉我实话,去年你走的那一晚,他真的是把你送到医院就离开了吗?”
把我送到医院就离开?当然不是,这个男人无聊到跟踪我到了机场,还差点拦着我不让我离开,要不是我用激将法质问他多管闲事的动机,他或许还不会罢手。
但这些真相只在心中过了一遍,面对叶知贤,我只是随意地用一声“嗯”模糊地做了回答。
“这人还真是奇怪,既然路见不平,至少要坚持到底把你送回家才正常。如果他那么做了,不管他把你送到哪里,你也许都走不了了。那一晚我在酒店门口,郑翌哲在你的宿舍楼下,爸爸在江阿姨身边,大家都等了你一夜,却不想你连夜就离开上海去了西安,你这丫头还真的够果断。对了,还没问你怎么想到去西安的?我以为你会选择云南、西藏、新疆这种另类的地方。”
“西安是个值得细细品味的城市,兵马俑、法门寺、武后皇陵、博物馆,甚至每一块城墙的砖瓦都可以调剂你的逃亡生涯……”
选择西安,只因为沐佐恩的这一句话,不是吗?
“相信缘分吗?”在商厦门口,望着流光溢彩的街景,叶知贤突然对我问出了一句很是无厘头的话,让我除了无语皱眉外,毫无头绪。
“缘分是件神奇的事情,往往第一眼就注定结局,进去后不用东张西望,因为我会把你第一眼看中的东西直接买给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慎重地表现出你的喜好。”
直觉告诉我,叶知贤的这句话拐弯抹角地藏了很多潜台词,是让我选适合我的便宜货,还是别给他丢人要选有档次的奢侈品,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在说那些死物……
难怪女人都会因为血拼而失去理智,当我这个自诩淡定的妞看着那些诱惑人犯罪的包包、鞋子、衣裙后也有点濒临失去理智的状态。幸好,我还记得我银行卡上的余额数字,还记得我不用叶家一分钱的底线原则。
所以,我最终只咬牙选了一身藏青色日式通勤套装,一件白色衬衣和一双黑色百搭款细跟鞋,还有一个黑色妇女包。
看着我的选择,叶知贤一直保持诡异的笑容,什么话都不说。直到我开始翻包包试图自己埋单时,他才伸手拦住了我。
叶知贤伸手把我选中的一切都丢还给专柜小姐,一把推我走到试衣镜前,站在我身后双手紧握着我的肩膀,逼我望向镜中的自己。
“就知道你的眼光有问题,你还真的给我配了一身老处女打扮出来。也难怪,你从小独立,又没有谈过恋爱,当然不会明白温柔才是女人赢得世界的最强武器。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从今天起,你穿什么衣服,吃什么东西,选什么男人,我都会帮你把关!”
就这样,在叶知贤一再强调“用合理的打扮出现在合理的场合是基本的职场礼仪”下,他霸道地为我选了一堆行头让我逐一试穿。当然,所有的衣服、包包、鞋子都是最新款式,任何一款的标价都可以买足一大家子三代人一个月的口粮。
这期间,叶知贤消失了一小会儿,等他再出现在柜台,手里便多了一个精致的水晶发夹。他随手将我的马尾放散,再将这枚发夹固定在我的耳际,镜子里就此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温柔的、让我自己感觉完全陌生的江晓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