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只剩憔悴。残忍的离别是爱情的末路,为你,我深陷那片蓝色沼泽。
一年后。
随着咔嗒一声提示,行李带开始缓缓移动。那些围拢在行李带周围的旅客也随之全神贯注起来,一个个盯唐僧肉似的紧盯着行李带上的大小行李,似乎只要一眨眼工夫的不注意,自己的行李就有被陌生人取走的可能。
站在所有人的身后,我丝毫没有要挤进人堆里的想法,依旧随着耳机里播放的流行歌曲悠闲地观察着这个在一年前根本没有好好参观的机场,欣赏着那个著名的建筑大师描摹在每个细节上的设计……直到面前的人群渐渐散去,直到行李带上只剩下为数不多、无人认领的行李,直到那个纯白色行李箱缓缓移动到面前。
为什么会砸不少的银子买下这个纯白色的行李箱?我自己也没有答案,只是在路过它的时候本能地想带走它,然后和它一起暂时离开这个让我安宁幸福了一整年的城市。
沐佐恩的推荐没有错,西安人民真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友好。我前后前往应聘的几家公司,都没有过多质疑我选择西安实习的理由,都因为我过硬的成绩和真诚的面试表现,不仅给了我很理想的实习岗位,还给出了明显鼓励我续约留任的高分实习成绩。
而我也真心爱上了这个始终被围拢在古城墙之内的宁静城市,爱上了这个每一块砖瓦都刻着历史的古都,爱上了这片不时飘着柳絮的天空。
如果不是因为必须本人回学校才领得到毕业证书,我可能真的会和其中一家实习公司续约彻底留在西安,彻底忘记我“前生”的一切,绝对不会回到上海,重新扯开差一点就要痊愈的伤口。
坐在机场巴士上,望着窗外熟悉而陌生的街景,我的心渐渐被一块过境的大石无情地碾压。
整整一年,我没有主动和妈妈联系过,虽然无数次冲动到在新手机上输入妈妈的电话号码,想再听一下她的声音,然后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却最终还是放弃了。
虽然一直担心自己的不告而别会让妈妈伤心欲绝,但我知道我的不孝举动至少还有一点正面作用,那就是让那个男人更有理由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妈妈身边保护她。比起我这个倔强的女儿,妈妈应该更需要那个男人的陪伴。
一年了,他们应该已经度过了那场可怕的风雨,应该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了吧?
那么,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随着这个问题出现在心底,我眼中便只剩下玻璃窗外那些急速后退的风景。我一再默默提醒自己根本不需要心急,一切的答案已经在倒计时,很快就会和我不期而遇。
所有的不期而遇中,第一个正主应该是郑翌哲,这点我早就猜到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需要套用紫霞仙子的那句经典台词:“我只想到了开篇,却想不到结局。”
回到时隔一年的宿舍,我的床铺上已经睡了一个陌生的学妹。而我的所有东西,包括那双依旧崭新的香奈儿鞋,都被打包后寄存在宿舍的仓库里。
看到我的出现,宿舍大妈一点没有惊讶,因为这几天都是回宿舍来搬运行李的大四毕业生,她以为我也是来挪走行李的。
既然宿舍没了可以住的地方,我便只能先找学校附近的经济型酒店暂时住下,然后一次次往返于宿舍和酒店之间,蚂蚁搬家一样挪走我的那些被褥和衣服书籍。
在我第三次回宿舍时,我的面前合理地出现了郑翌哲,这个能第一时间知道我回宿舍消息的哥们旧友。
实在想不起来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时的每一句细节,但我至少能记得我和他的最后一次交谈有并不怎么愉快的Ending,我还给了他那枚黑骑士戒指,貌似还表达了老死不用往来的态度。
所以,再见面时,郑翌哲那陌生且不怎么友好的眼神是正常合理的表现,我一点都没有意外。
或许是因为郑翌哲算是我在人世间除了妈妈外唯一的亲友团成员,也可能因为我早已经预料到会见到他,所以,看到他后我倒是大大方方地毫无意外,甚至还主动扬起脸露出了微笑。
就这样,我们面对面沉默了很久,直到他终于架不住我的厚脸皮亲和态度,终于被我的坦荡荡眼神打败,终于用一声长叹结束了对峙无言的状态,顺便自动扯碎了脸上的冰冷伪装。
“江晓卉,这都过了整整一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长个?你家主子难道不给长工吃饱饭?”
再次听见典型的“郑翌哲式”对话,我的心头就像一阵春风吹过般舒心,虽然还是习惯性地沉默着没有回答,但这种沉默才正是我的本色,不是吗?
随着郑翌哲一步步走近我,随着他的大手再一次抚乱了我额前的刘海,那一年的划痕轻易地就被黏合在了一起,竟似那场分别只是一周前,只是昨晚。
“见过倔的,还真没见过你那么倔的!江晓卉,我算是服了你了!”
“上面没有我的床位了,我还有最后一床被子需要挪到酒店去,等我搬完了,我请你吃饭去。再这么傻站着,我就要被烤熟了,整整一年没被这么大的太阳烤过了,还真不习惯。”
“还是先去医院看看你妈吧,她状况不怎么好。”
身体已经转向了宿舍门口,但郑翌哲的话让我猛然转身。
“什么叫状况不怎么好?我妈怎么了?!”
“现在知道担心了?你下狠心玩消失的时候怎么不记挂着伯母的身体?!这一年,伯母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反复住了几次医院。上星期的毕业典礼上,伯母一直坐在家长席上等你出现。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你还是没有出现,伯母情绪有点激动,当场和……和……同行的亲戚发生了争执,后来就直接被送到了医院。”
我的眼前似乎已经看见了毕业典礼当天发生的一切,那个男人陪着妈妈坐在家长席上,看着别人的孩子穿着学士服领了毕业证书拍了合影,却一直看不见我出现,受刺激是必然的。
不过,那个男人还真的陪在她的身边了,不是吗?
突然警觉到了什么,我放弃了继续上楼搬东西的计划,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大步跑向校务处,找到了校务主任,用诚恳的态度检讨了错过毕业典礼的错误,然后阻止校务主任用一切借口拖延我拿毕业证书。不惜用威胁的口吻暗示他,我知道那个男人要求他在见到我后第一时间通知他的事实,并提醒他,再怎么说我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都属于私事,他没有权力阻止我拿到毕业证书。
最后,我甚至不惜暗示校务主任可能收了那个男人的贿赂才不肯给我毕业证书。一向心高气傲、视气节高过一切的校务主任受此一激,爽快地将毕业证书交给了我,证明他不过是好心想帮我们父女恢复关系,根本没有也绝对不会收那个男人的钱。
既然达到了目的,我才不管其他的呢,回到宿舍,我把最后一条被褥放回酒店,便和郑翌哲一起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起了久别重逢宴。
“真的不去医院看看伯母?”
“既然你能这么快出现在我面前,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既然我活得好好的,我妈就不会再担心了。有他在,我的态度不会和谐美好,去了医院反而会让我妈伤心,长痛不如短痛,都这样了,就这样吧。”
对郑翌哲的疑问,我回答得很是实话实说。从小到大习惯了独立,加上这一年的自由自在,我真的不想再让自己成为妈妈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唯一牵绊。
我已经想好了,最晚明天最快今晚我就飞回西安去,当初的那一句断绝母女关系虽然是气话,但我真的做不到因为顾及妈妈的心情,继续忍辱偷生地活在他们的恩爱里。我也不想因为必须选一个而让妈妈放弃她根本舍不得丢掉的“真爱”,所以还是我继续主动消失才好。反正女儿总要出嫁,只有那个男人才是和她相伴一生的所谓的“永远”。
“晓卉,如果,我是说如果……”
看到郑翌哲支支吾吾的样子,刚把一筷子久违的糖醋排骨放进嘴里的我立刻警觉到了什么似的,扔下筷子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用能杀死人的眼神逼问他:“你千万别告诉我,我妈和那个男人会因为你的通风报信一会儿出现在这里!”
“伯母的情况真的很不好,如果你再一次消失……”
“卉卉!”
一切,还是晚了!
等我得到郑翌哲的答案,妈妈带着哭腔的呼唤声已出现在耳畔。
难怪郑翌哲进店的时候那么辛苦地和服务员小妹套近乎,成功为我们俩争取来了这间能坐四个人的小包房,还以为他是想和我单独相处,原来不过是为了安排这场见面。
手,依旧握着郑翌哲的衬衫领子,我的眼神却比心寒冷一百倍!
“郑翌哲,如果今晚我妈有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一定会再次消失,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消失。”
这些对话,我们都没有说出口,但我们在彼此眼中看懂了,就算因为我妈冲到身边将我搂在怀里而让我自然而然地放开了郑翌哲,我依旧狠狠地瞪着他,今晚他做的一切,他的自私,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
今晚出现在饭店里的人除了我妈和那个男人,竟然还有一个叶知贤,这倒是令我出乎意料。所以,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的包房便再容不下郑翌哲这个外人。他识趣地退出了包房,用那扇油漆都斑驳了的木质房门隔出了一个冰冷可怕的冰窖。
可能是顾忌我妈的身体,当大家在桌边坐下后,叶子航并没有开口说任何话,只是用极度复杂纠结的眼神看着我。而妈妈就一直坐在他身边流泪,止不住地抽泣,继而哽咽,完全无法开口。
反而是叶知贤,先掷出了第一句话:“这一年过得好吗?”
听到叶知贤的问话,我将眼神从桌面的菜品上挪了挪角度,将叶知贤纳入了视线。这张比儿时变化不小的脸,和一年前相比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从他和叶子航都是一丝不苟的商务正装打扮来看,叶知贤的陪同出现,可能是因为刚巧和叶子航在一起而已。
很想用轻蔑的一句“当然过得很好,过去这一年是我二十二年来过得最自由、最舒坦的三百六十五天”回答叶知贤。可我清楚,如果我真的说了这句狠毒的话,对妈妈的伤害程度是很可怕的,所以,我最终只是让这句在喉咙口绕了一圈便又吞回肚子里。
见我明明眼底写明了“态度”却没有开口说任何话,叶知贤看了一眼依旧在大颗大颗掉眼泪的妈妈,立刻明白了我没有说出的真实答案。
扫了一圈满桌子的浓油赤酱,叶知贤的表情还是一派淡漠,“点那么油的一桌子菜,你的胃病应该彻底好了。我还担心西安的面食你会不习惯,看来你还真是种在哪里都能成长的青葱一根。”
对于叶家知道我在西安这点我并不惊讶,现在只要上网都能随手“人肉”各种红人,以叶家的江湖地位,要查我的身份证使用记录实在是小菜一碟。所以,我到西安后除了当晚在机场酒店住了一晚,其余时间尽量不用身份证,就是为了避免被他们查出具体位置。
“今晚是我们公司和沐锶的签约酒会,但爸爸还是在接到郑先生的通知后提前离开了签约现场。我知道他们今晚会对你说些什么,所以我就坚持一起跟了过来。那些真相,比起爸爸和阿姨,我本人来开口貌似会更合适。”
“知贤。”
“爸,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唯一不知道真相的人反而是最应该知道真相的一个,这不是很好笑吗?而且,真的能留得住晓卉,让她心甘情愿不再消失的唯一对症良药,绝对不是阿姨的眼泪,也不是任何人的拜托,而是整件事情的真相。”
我承认,听见他们父子之间的这段对话后,我的好奇心史无前例地高涨起来,特别是那一句“唯一不知道真相的人”。
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有什么爆炸新闻是众所周知而唯独我不知道的。幸好,在得到叶子航默许后,叶知贤便没有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就在我面前炸了一连串的炸弹,直接炸得我金星满脑,两耳冒火花。
最大的一个炸弹就是,叶知贤竟然不是叶子航和席宁姝的亲生儿子!当年,席宁姝为了合法生下第二个儿子,便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去了香港私立医院待产,可惜孩子才八个月大时突然羊水破了,虽然经过了奋力抢救,但孩子的心脏还是在离开母体前就停止了跳动。
知贤的亲生母亲是和席宁姝在同一间监护病房里的少女妈妈,生下知贤后知道孩子有严重的心脏病,便丢下知贤逃走了。
失去自己的儿子后,席宁姝便把弃婴知贤紧紧抱在了怀里。见状,医院的护士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席宁姝这个善心举动,将两个孩子的出生牌互换了一下。等叶子航和叶老太太赶到香港,都以为睡在暖箱里的知贤就是席宁姝生下的早产儿。
担心叶老太太知道真相不肯花钱救别人的孩子,席宁姝便对包括叶子航在内的所有人隐瞒了真相,真心把知贤当作自己的儿子般宠爱。
带着知贤一起回到上海后,叶老太太请了相熟的心血管专家连续为知贤动了三次大手术,这才真正救活了知贤,去掉了病根。
叶子航知道知贤不是自己的儿子,是在知贤第三次大手术时,当天医院附近刚好发生了一起车祸,送进来好几个重伤员,医院的血库突然告急。因为知贤是婴儿,手术用血量不会很多,开一整个血包很是浪费,所以医院希望家属能自己献点血备用。
当叶子航拿到DNA不吻合的验血报告时,当场如遭了雷击一般。他自然不会想到席宁姝是因为善举而带回了别人的弃婴,只当席宁姝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同样的,怕叶老太太知道后受刺激,叶子航便把真相深埋在了心里。
因为是当着叶子航的面,叶知贤虽然在说自己的故事,却用着最为委婉的语句。但我已经大致能猜到当时的状况,这个心结和误会,很可能就是叶子航和席宁姝之间悲剧的开篇,而算一下时间,这场风波也确实和我妈出现的时间吻合。
似乎是不忍心让知贤继续这样诉说自己的身世,一直默默流泪的妈妈终于抬起了头,将故事继续下去:
“晓卉,你爸爸和知贤的妈妈第一次说开这件事,是因为我怀了你。你爸爸对知贤妈妈开口提离婚的时候,你应该想得到,当大家知道这个真相后受到的冲击都不小。知贤妈妈根本没有背叛你爸爸,而我们却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当时,我真的舍不得放弃肚子里的你,所以还是决定把你生下来,然后独自抚养你长大。可惜,事情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一切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你爸爸知道你的存在,根本不可能真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顾。他不但守着你出生,还在你的出生证上坚持写上他的名字,甚至在你上幼儿园需要爸爸出席的时候,他都会准时出现。他这么做是可以被当成重婚证据而告上法庭的,可他还是一直坚持这么做。虽然我很小心地不想影响你爸爸的生活,但还是不小心被知贤妈妈知道了我们母女的存在,所以她才会冲到了我们家里,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