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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姓马的老板一落座,杜梅就开始后悔了。马老板落座时,说了一句话。马老板声音很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这地方不错哟。这本是句普通的话,可从马老板嘴里溜出来,则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马老板是南方人,声音滑溜溜的,韧性极强,尤其是那个“哟”,像是一根沾了水的弹簧,先是拉得长长的,尔后突然弹回去。杜梅觉得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下意识地摸了摸。当然什么也没有。她环顾一下四周,明白马老板为什么要哟那么一声。紫竹轩的氛围营造得过于典雅,以至于有些暧昧的成分。墙的四壁是仿古的虎皮石,壁上嵌着两个镜框,框内是黑白照片式的仕女图。青翠的文竹从头顶悠然垂下。桌上铺着大红的台布,台布上是两个青铜色的烛台。笔直的红蜡烛含情脉脉地立在那儿,烛光柔和、淡雅。紫竹轩是杜梅选定的,当时,她只是想给对方一种舒适感,忘记了这是宴席。这种气氛会给人造成错觉。杜梅并不想凭藉这种手段钓住马老板。

杜梅没有接茬,只是笑了笑。

司机小李很敏感,立刻低声问,杜县长,还需要什么?

杜梅说,坐吧。

小李把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目光有意无意地扫着杜梅,琢磨哪些地方自己没办妥。

马老板很随意地伸展腿,反客为主道,坐呀,杜县长怎么不坐?

杜梅说这是坝上人的礼数,客人落座后,主人须先站一会儿。

马老板哦了一声,嘎嘎地笑起来。马老板是阔脸,嘴却有些小,不大成比例,笑声从嘴里挤出来,让人觉得他的嗓子里生了锈。

当然是杜梅编出来的。她已经干了两届半副县长,随机应变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杜梅在马老板对面坐下,她暗骂自己,你辛辛苦苦,不遗余力把这个人从三百里外的市里接来,不就是要讨他的喜欢么?怎么又犯老毛病了?

杜梅调整了情绪,立刻春风满面。

这次秘密行动,杜梅是押了赌注的。她当然要成功。

小姐沏完茶,悄然退出。

马老板继续讲他的奋斗史。马老板说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哥哥把他抚养大,并供他念书的。马老板说他哥哥是个钉鞋匠,是那种只会埋头干活而无任何心计的人。马老板自问又像是反问,为什么老实人的媳妇总是泼妇呢?马老板说他的嫂嫂不但泼,而且淫荡,不停地给他哥哥戴绿帽子。哥哥为了供他念书,忍气吞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马老板说他曾发誓一定要赚大钱,当老板。马老板说他最大的心愿是有钱后给哥哥弄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让哥哥甩掉那个婆娘。谁料,马老板有了钱,他哥哥却患了肺癌,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马老板终是没有了却自己的心愿。终生遗憾哪,马老板感叹。

杜梅身子前倾,神情专注。杜梅对马老板的话题没有兴趣,只是想从中研究一下马老板这个人物。她的兴致是装出来的。

酒菜上来,马老板及时打住。杜梅说,马老板这么重情义,商场中人,实在难得,我敬重这种人。来,我敬马老板一杯。

马老板推辞自己不擅饮酒。杜梅说,到了坝上,不喝酒可不够意思,这样吧,我喝一杯,马老板喝半杯。

马老板说,你喝一杯,我舔一舔。

杜梅说,行,马老板有个意思就行。

杜梅有些酒量,酒场上颇英雄气。后来身体的几个零件出了故障,她的酒就喝得少了。除了上面来人,她喝酒基本是象征性的。今天,杜梅拉开了喝的架式。她想给马老板留下一个有诚意、有魄力、值得信赖的印象。

马老板舔过一阵子,忽然说,杜县长是个爽快人,可交。说着,把一杯酒倒进肚里。

杜梅击掌,好!

马老板说,我敬杜县长三杯。

三杯之后,马老板说,杜县长不愧是巾帼须眉,佩服。我今天借花献佛,再敬杜县长三杯。

小李坐不住了,站起来挡驾。瞧得出,马老板绝对有酒量,这是后发制人。马老板说,我只和杜县长喝,李司机若有意思,咱们改天喝,如何?小李看看杜梅的脸色,坐下。

喝了一阵子,马老板的脸微微泛红。刚才还光溜溜的面肌竟鼓起几粒刺眼的仿青春痘,目光也被酒泡得又软又黏,粘在杜梅脸上不肯离去。

杜梅觉得是时候了,介绍说,我们县虽是贫困县,但资源很丰富,马老板若经过实地考察——

马老板打断她,杜县长,我这人有个习惯,喝酒时间不谈别的,要不就没了兴致。

杜梅说,边喝边聊。

马老板说,不,我不习惯。

杜梅说,马老板这样的高人,怎么也拘泥于习惯?

马老板绕开杜梅的话锋,杜县长不想陪我喝了?

杜梅说,当然喝,只要马老板有兴致,我舍命陪君子。

马老板嘎嘎一笑,杜县长别说得那么悲壮嘛。只是这样喝没意思,换个形式怎样?

杜梅问,怎么喝?

马老板手捏鼻头,做沉吟状。好半天,方把手从已发红的鼻头上拿下,似乎是一下心有灵犀,他用商量的口吻道,杜县长,你看猜谜怎样?咱俩各出一个,由对方猜,猜错了自己喝,猜对了对方喝。

杜梅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两人便猜谜喝酒,双方各有胜负。马老板的舌头已打了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儿化音。他的脑袋挂在脖子上,眼睛却往外挣,似乎要从眼框里飞出来,飞到杜梅脸上。马老板说的话多,嘴角已显出白沫,但只字未提投资的事。

杜梅憋不住了,说,马老板,明天怎么安排?

马老板嘎嘎一笑,急啥?杜县长,咱正事还没办完呢。

杜梅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了顿,说,两手抓,两手都不误,这可是咱们总设计师说过的话。

马老板很做作地耸耸肩,好吧,我投降,明天怎么安排,杜县长说了算。不过——今天杜县长得讲个故事听听,我喜欢搜集各地的故事。

杜梅怔了一下,说,我不会讲故事。

马老板说,这怎么可能?

杜梅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讲了一个。

马老板摇头,不行,来个有趣的。

杜梅迟疑。马老板点拨,讲个肚皮朝天的故事,就是带荤的故事。

杜梅紧了紧脸,又笑了笑,我不会,真的不会,让小李代我讲吧。

马老板说,不行,我要听女县长讲的故事。马老板将“女”字咬得很重,他酒喝多了,口齿不清,那个字像是从嘴里使劲钻出来的。

杜梅暗暗骂了句娘。她盯着马老板被酒烧红的双眼,知他在故意刁难。可杜梅肚里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故事,过去虽听过一些,也从没往心里去,回想一下,大脑里空荡荡的。就算有,她怎么能如此迁就他?

马老板嘎嘎一笑,这么简单个题目,怎么就难住了杜县长?

杜梅一脸的惭愧,给我三天时间,我确实没做这方面的准备。杜梅觉得自己在吞噬一枚坚硬的铁蛋子,咽不下去,又吐不上来,恶心得几乎窒息。

马老板说,开玩笑,开玩笑。

杜梅马上说,明天的活动是这样安排的……

马老板卷着舌头说,你安排吧,杜县长,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