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组进驻村里两天了。
那份由老古整理的蓝狐厂情况汇报材料,在审查组内传阅着。最后,闫书记把材料递给黄四,问,你有什么话说。黄四哆嗦着手接过来。材料写得很详尽,主要说黄四任人唯亲,用人不当,使蓝狐厂帐目混乱,以致十万块钱被骗。看完,黄四抬起头说,别的都是事实,可我不同意帐目混乱,帐不是查过了吗?一笔一笔写得很清楚。闫书记问,信用社为什么要拍卖你的房子?这不是说你家里的帐和蓝狐厂的帐混在一块儿了?黄四急得嚷起来,当初抵押贷款,村里没有可以抵押的东西,我才把家里的东西抵押上的。闫书记冷笑道,帐目上看不出来,但总会查清的,不会平白诬陷你,肯定让你在事实面前无话可说。不过,这亏款也够你后半辈子吃的了。黄四被说得头皮发麻,不由又嚷起来,县里倒闭了好几个大企业,亏空了上千万,哪个抓了?住房一个比一个好,我不过一时亏欠,我还能把厂子搞起来,能还清所有的欠款,凭什么定我的罪?
闫书记猛一拍桌子,放肆!停了停又说,这话你讲了不止一次了,我看你思想动机不纯啊,作为一个党员,你怎么有脸说这话?还嫌你亏的钱少?北滩总共才几个人?人均收入才有几个钱?你算算,你这一赔,他们得分摊多少?
黄四惊出一身冷汗。他一直觉得作为李乡长手下败将的闫书记迂腐、简单。此言一出,方感到闫书记藏而不露,关键时刻就在要害部位捅一刀。当初没搞过李乡长,也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黄四勾了头说,我是该负主要责任,不过,蓝狐厂不倒,谁的钱都欠不下。
闫书记说,你还嫌它亏得少?
黄四听出闫书记话里的味道,不甘心地争执,要是让没经验的人管厂子,可就全塌了。
闫书记冷笑,你认为你有经验?
黄四说起码在喂养上我有经验。
就在这时,进来两位女同志。黄四晓得刚查完村里的帐,看她俩的脸色,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黄四被带出去一会儿。这一举动,越发证实了自他的猜测。但愿贺会计在帐上没出什么问题,这阵谁出了问题,对自己都不利。
再进屋时,闫书记问,去年,李乡长从你们这儿买了多少椽子?
黄四一下警觉起来,脑里闪过许多令他不安的想法。他犹豫着是说实话,还是撒谎。黄四为感谢李乡长的照顾,只象征性地收了李乡长的钱。他当时嘱咐贺会计想法把帐平了,难道贺会计忘了?掂量了半天,老实说,两百根。
闫书记问,他交了多少钱?
黄四说,一千二。
闫书记说,你胡说,李乡长只交了一百,也就是说每根椽子只交了五毛钱,你变相行贿,他变相受贿呵!
黄四说,这不怪李乡长,他确实给了我一千二,我当时急用,就挪了一千一。
闫书记一拍桌子,好你个黄四!既然你讲义气,替他承揽责任,那就算在你头上,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天下还能由着你胡来。
黄四说,我该死。
闫书记说,现在恐怕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吧?北滩欠下这么多债,你是罪魁祸首。
黄四知闫书记早对他记恨在心,索性不再言声。他明白,闫书记决意要拿他开刀了。不然闫书记不会如此积极地配合审查组,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挤走李乡长,闫书记自然要选择适当的机会树起过去丢掉的威风。没有黄四,闫书记也许会拿黄五、黄六开刀。蓝狐厂给闫书记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黄四走出村委会,天已黑透。黄四一肚子心事,闷着头急走。猛不防墙角闪出一人,叫声黄村长。黄四顿住,看清是方校长,说,吓我一跳。方校长说,我等一下午了。黄四问等我干啥?方校长拉了哭腔说,还不是学校的事。黄四说,我早不是村长了。方校长说,先前你放了话,我才从教育局订购了仪器、器材,现在东西到了,就等着要钱呢!黄四说,我什么时候放过话?方校长急了,你怎么会忘了呢?你亲口说让我张罗的呀!黄四顿了一下,说,就算我放过话,可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不是村长,家里又没一分钱,我有什么办法?方校长的哭腔越发重了,你没办法,我更没办法,两千块钱的东西呢!黄四便让方校长找老古,方校长说声没用。黄四知他已找过老古,便有些心凉,敷衍几句,匆匆离开。走到旧屋,方知错了。屋里没开灯,也许这阵常水正搂着安顺女人在炕上打滚呢。想起常水的话,黄四心中便隐隐作痛,无端生出虎落平阳的愤慨。听闫书记的口气,自己绝对是在劫难逃了。
回到借住的家,急性的女人问,撤了你的村长了?不等黄四回答,就说撤了也好,早不当村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黄四特意盯了女人几眼。女人并不好看,此时,却让黄四心动。黄四说,我不想吃饭了,咱睡吧。女人从黄四眼里读出意思,将门插了,就去拉被子。黄四一下性急得不得了,从后面抱紧女人,放倒在炕上。刚解开裤子,就听有人敲玻璃。黄四问了声谁,应声的是方校长。黄四恼火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还找我干啥?方校长说,我有急事。黄四心说,你再急,也没我现在着急。磨蹭了半天,只得不情愿地系了裤子去开门。这次,方校长竟然提着两瓶酒,黄四说你这是干啥,把我黄四看的也太不值钱了。方校长卑微地说小意思小意思。黄四女人没好气地说,什么小意思,你没怀好意。方校长不知自己怎么把这个平时大咧咧的女人得罪了,冲黄四苦苦一笑。方校长这种无奈的表情触动了黄四的心,黄四说,瞧你急猴似的,吃了不少回扣吧?方校长窘得话都结巴了,回……扣……是有,哪轮……着我?黄四说我教你个法子,准让老古给你弄两千块钱。随后附在方校长耳边说,老古不是常去找他小姨子吗,你瞅准机会在节骨眼上找他,他就……随即眨眨眼。方校长不安地问,这手段是不是太那个啦?黄四说,你要的是钱,不是要脸。方校长迟疑一下,说,也只好这样啦。
方校长一出门,黄四就想走。女人急了,喊,你去哪儿?黄四说了声蓝狐厂,人已没了影。女人气得使劲一摔门。
两天后,给黄四的处分决定就下来了。党内严重警告,撤销行政职务。听完宣布,黄四竟松了口气,在村边遛了一圈,一头扎进蓝狐厂。
当天下午,两个村民就来撵黄四,说蓝狐厂被村里收回了。黄四火了,骂,老子也不过刚刚撤了职,连当个饲养员都没资格了?两村民交换了一下目光,说是古书记嘱咐过,他俩只是依令行事。黄四就嚷着要见老古。两村民说,见不见不关我们的事,你得马上离开这儿。黄四瞪着眼吼,老子要是不离开呢?两村民不说话,一边一个夹了黄四往外拖。这时,王生走进来,喝道,住手!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黄村长?两村民忙松了手。黄四看出王生说话很有分量,知他完全占到了老古一边。
黄四对王生说,我没别的要求,只想承包蓝狐厂,我要把那些债全部还清。
王生说,我做不了主,这得问古支书。
黄四说,实在不行,我当个饲养员也行啊!
老古就在这个时候答话了,你当个饲养员,蓝狐厂还不全都毁掉?
黄四回过头,你终于露面了。
老古说,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不敢露面。
黄四说,我要求承包蓝狐厂,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老古断然道,不行!不能让它完全毁在你手里。
黄四冷笑道,你是怕我把厂子搞好了你脸上不光彩吧?
老古说,当村长时你都没弄好,现在还想抖威风?
黄四说,你愿意接,就说明你看中了它,说明蓝狐厂有前途。
老古说,凡是属于村里的我都要接,包括欠款。
黄四说,你虽占了上风,我可没承认输给你,你只抢了个便宜。
老古说,你了不起,别人就不在乎你当不当村长。
这句话竟然把黄四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什么也没再说,顿了一下,无言地走出蓝狐厂。老古那话,如一把重锤,重重地击在他心坎上。
这时,从街那边过来三个外地人,向黄四问路。黄四本无心回答,可问路人手中的报纸让黄四的心一动。报纸上登着叶灵的照片。黄四对叶灵过敏,自己的变故就是从听了叶灵生孩子的消息开始的。外地人要找叶灵的家。黄四猛想起叶灵是人贩子卖给小根子的,再瞧这三个人的神色,一下料到了什么,喘息不由加重了。黄四毫不犹豫地给他们指了路,待三个人离去,黄四嘴角飘起一丝冷笑,等着吧,老古,这下有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