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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蓝狐厂再次停电。黄四心里骂了一百二十个娘,嘴上却说不出什么。延至今日,已经很不错了。

黄四一连在蓝狐厂呆了五六天,没有迈出大门一步,不洗脸,不刮胡子。以至于猛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时,倒吓了一跳。镜子里活脱脱一个逃犯形象。黄四想,是不是我真的有了问题?我干嘛折腾自己?就是上刑场我也不能蔫唧唧的呀!于是找了把刮胡刀把脸刮得青油油的。直到王生与贺会计站到眼前,黄四才醒过神来。

黄四盼贺会计眼睛都快绿了,贺会计站到了跟前,黄四却干张着嘴说不出话,只将眼睛瞪成了桃核。贺会计与走时大不一样了,原本高高大大的身胚竟然带出了驼腰,浑身上下似乎只剩副骨架,两腮帮子瘪塌塌地向里陷着。尤其是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绝望。黄四一下子明白,自己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黄村长,我对不住你。贺会计禁不住唏嘘起来。

黄四僵僵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黄村长,坐牢我去。贺会计的语调里满是悲壮。

短暂的沉默之后,黄四便从打击中挣脱出来。天塌下来也不能焉下去,自己焉了,贺会计还能活吗?因此抹去了脸上的愠色,说人回来就好。

听了这话,贺会计号啕大哭。

黄四略略吐了口气。

贺会计断断续续讲了事情的经过。贺会计一路小心谨慎,日夜都睁着一只眼,因此熬得非常疲惫。到了吉林,在一家饭馆吃了口饭,贺会计支撑不住,打了个盹。谁知一睁眼,两个贩子连带蓝狐都没了踪影。短暂的惊慌过后,贺会计稳住神,按贩子所言的地址找到那家皮毛厂,一问,根本就没这两个人。贺会计一下吓瘫了。十万元呢,对于蓝狐厂,对于北滩,这都不是个小数目。虽然也报了警,但无济于事。贺会计想寻短见,可一想就这么让人骗了,心里实在不甘,实在太屈。于是,他打消了死的念头,一边打工挣回家的盘缠,一边打寻那两个骗子。若不是王生找到他,恐怕现在还回不来。

黄四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万元是个大数目,不过你我咬牙拼下去,迟早能赚回来。吃一堑,长一智,这也不全是坏事。黄四说着,猛觉王生的目光异样,便盯了王生看。王生半天没说话,此时依然紧闭着嘴。黄四便问,见过老古了?王生点点头。黄四说,我现在不是村长了,可这屎屁股得由我擦。王生说,我没那个意思。黄四说,只要蓝狐厂不倒,我一定还你辆新车。王生问,那要是倒了呢?黄四噎住。王生说,贷款是为公家,倒霉却摊到个人头上,放谁头上也好受不了。黄四说,这不像你说的话。王生说,这车是我七借八凑才买上的,养活一家人不易呀。黄四冷笑着说,老古给你许了什么愿?我姓黄的也没亏待过你。王生便木了脸。

黄四心底陡地有火苗窜起。娘的,老子刚倒,脸就变了?过去你可不这样啊。又一想,也怪不得王生。王生跟了自己,原本是有奔头的,自己栽了,他的打算也就全落空了。

气氛有些僵。恰在这时,老古在当院里喊王生。王生应了一声,老古就进来了。老古环视一圈,说,这里蛮不错嘛!那样子,像黄四是老古的阶下囚似的。黄四说,比不得你老古,人周正,屋子也亮堂,这儿算啥?人和牲畜不分。老古用鼻子哼了一声,停职也不是我停的,和我出什么气?黄四说,老古你肚量未免太小了,怎么尽往歪歪处想人?

他俩一斗,贺会计和王生就尴尬。打嘴架,老古远不是黄四的对手,被黄四说到山穷水尽时,老古就亮出杀手锏。老古说,老黄你信不信,我现在多说一句话,就能把你送进去。黄四怔了怔,说我信。老古冷冷一笑,随后叫贺会计和王生跟他去汇报。

黄四叫住贺会计,低声讲了他女人的事。贺会计喘了几口气,说我这就走。老古有意看了黄四几眼。黄四仔细一琢磨,唬了一跳。老古明显要插手蓝狐厂的事。黄四可以把什么都交出去,就是舍不得蓝狐厂。这是命根子,守住它,就不愁还清欠款。黄四不愿因村里的债被众人骂一辈子。

黄四越想越不踏实,起身出了蓝狐厂。也不过几日工夫,那街道竟让黄四感到陌生。这时,一群山羊猛冲过来,几乎把黄四撞倒。黄四越发懵了。北滩从不养山羊,从哪儿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羊群过后,尘土扬起老高,一个叫二疙瘩的光棍悄没声息地站到黄四身后,拍了拍黄四的肩膀。黄四一愣神。

二疙瘩龇着黄牙说,钻进羊群干啥?

黄四问,谁的?

二疙瘩说,谁家的都有,这是古书记给联系的。

黄四陡然明白了老古前番办厂是假的。老古打着办厂的幌子,暗地里却在搞买卖。老古是不是怕自己拆他的台,才玩了这把戏?也确实把黄四哄住了。

二疙瘩说,幸亏当初你不让我去蓝狐厂,要不我也跟着你栽了。

黄四骂,狗日的二疙瘩,我撕你这张臭嘴!二疙瘩扭身跑开,回头说,房子都被卖掉了,你还耍凶?黄四的心猛被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旧院走去。

黄四没想到买他房的竟然是常水。常水见了黄四,没有一丝尴尬,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一刻,黄四便想,这村长的乌纱帽无论如何也不能丢。瞧瞧现在,连二疙瘩、常水这样的人都敢嘲弄自己。常水说,别怪我,我是掏了钱的。黄四说,我该谢你。常水说,你怎么说,我都不害怕了,瞧瞧银行对你的态度,断你也爬不起来了。黄四说,那你就狗眼看人了?常水说,实话告诉你,今天晚上,安顺媳妇还要跟我在这儿住,在你家的炕头上操X,你还管得着吗?黄四气青了脸说,我管不着,自然有人管,我倒要看看是法厉害,还是你的鸡巴厉害?常水说,谁管我都可以,就是由你管我咽不下气。我常水再损,也不过睡了别人的女人;你拿了公家的钱,跑到南方量黄米,给北滩亏下一塌坡,还有什么脸面管别人?

黄四叫,你……他妈胡说!

常水哼了一声,村里欠了二十万,是不是事实?

黄四说,是事实。

常水说,那钱呢?鬼偷了,狼叼了?

黄四说,赔了!……我他妈也是想往好干的!常水说,谁信你的鬼话?要真是那样,我常水会占你的窝?

黄四被常水抢白了一顿,一下晕头转向。他知道老古肯定在背后做了文章,不仅要让他的村长官衔丢了,还要众人戳他的脊梁骨。常水见黄四说不上来,哧地一笑。黄四吸了支烟,慢慢调整过自己的思维。黄四说,就算你常水讲的全是事实,可你睡别人的女人总够缺德的,你不绝这想头,我就去法庭告你,照样让你蹲黑屋子,你信不信?冷笑一声走出来。常水远远地送上一句:睡的又不是你女人,皇帝都不急,你个太监急的哪门子?黄四咬咬牙,把想说的话硬咽回去,径直走进王生家。

黄四在王生家等了半天,也没见王生。正要起身走,王生回来了,但人已醉得不成样子。黄四心里格登一下。看来,老古要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