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凡和何仙婚前接触不多,对何仙的了解仅仅知道她在县妇幼保健站上班。何仙没有强迫柳一凡在她和李叶之间进行选择,可柳一凡总觉得是何仙夺走了李叶。这种心理影响了柳一凡对何仙的态度,对何仙的信息本能地排斥着。两人之间的隔膜一开始就存在了。半年之后,柳一凡与何仙结了婚。崔文库代行媒人职责,他说两人都老大不小了,拖久了不好。婚礼是在政府食堂办的,简单但不俭朴。柳一凡已经是科长了,加上崔文库和何主任的关系,他被所有的目光注视着,脸上绽放着璀璨的光彩。柳一凡和何仙敬酒,柳一凡的一个同事拿一块糖让柳一凡和何仙咬。这本是很正常的,柳一凡欲和何仙完成这个游戏。何仙却把糖全放进自己嘴里,说我替一凡吃了吧。那个同事击掌赞道,嫂夫人果然不凡,爽快!但柳一凡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直至婚礼结束,这样的游戏再没发生。
新婚之夜,柳一凡被何仙迎头泼了冷水。柳一凡与李叶的交往仅限于接吻,对女性有着强烈的渴望。现在,他结婚了,而且是一个很有背景的美人,柳一凡有些飘飘然。他打开地灯,桔黄色的荧光使屋子里显得暧昧、温馨。他三下五除二甩掉衣服,何仙却把一个避孕套伸到他眼前。何仙话里没一点儿温度,她说柳一凡喝了不少酒,万一弄个酒精儿出来就惨了,她都这么大年龄了,折腾不起。女人都对自己的年龄都讳莫如深,她竟然毫不回避年龄比柳一凡大,这颇让柳一凡意外。柳一凡机械地套上,结果他的第一次草草收场,糟糕透了。
柳一凡与何仙最大的分歧是在生活习惯上。两人最初争执是因为柳一凡的辣酱。柳一凡从李叶那儿买的辣酱还有二十多瓶,他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厨柜一角,每次吃饭拿出来。何仙说那些辣酱都没注明生产日期,质量就值得怀疑,吃了说不定会中毒,让柳一凡扔掉。虽然何仙打着关心柳一凡的旗号,但柳一凡没有答应,他说这是自己的生活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过了几天,何仙把那些辣酱全扔了,买回一瓶其它牌子的辣酱,说这个质量有保证,吃着放心。柳一凡留着那些辣酱,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纪念和李叶在一起的日子,那是他的初恋。那瓶辣酱柳一凡连口都没开,柳一凡从此再没吃过辣酱。
辣酱风波只是序曲,日后的生活磨擦不断。比如说吃饭这件最平常的事吧,何仙把每顿饭都做得像马拉松。她总是先把菜用洗涤灵浸泡至少半小时,说菜里面有残留的农药。完了以后还要用清水洗好几遍,理由是洗涤灵属化学制剂,对身体没有好处。一顿饭做熟至少要两小时,有时柳一凡饿得腿都软了,饭就是不熟,他真是深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滋味。好多时候都是待饭端上桌,柳一凡早已饿得过了劲儿,没了胃口。每次饭前饭后,何仙都要求柳一凡用洗手液洗手,当然她自己以身作则,洗得一丝不苟。何仙要求柳一凡和她一样,内衣一天一换,外套一星期两换。他家阳台每天都挂着洗过的衣服,家里的水表也就走得飞快。柳一凡不是心疼那几个水钱,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像是宗教仪式。更让柳一凡受不了的是,何仙每星期一次在家里喷洒来苏水消毒,家里的角角落落一家四季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来苏水味,柳一凡闻着就头疼。后来,柳一凡甚至觉得饭里也是这种味儿,他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在柳一凡在外面的饭局挺多,才不至于天天泡方便面。
柳一凡和何仙最激烈的一次冲突是何仙要柳一凡戒烟。柳一凡当教师时不抽烟,后来到了县政府,经常半夜加班写材料,实在困得不行又没有思路时,柳一凡就抽烟提神。谁料一抽烟,不但不困了,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柳一凡的烟就越抽越凶。何仙说抽烟对肺不好,长期抽烟的人,X光下肺都是黑的,让柳一凡戒了。柳一凡已是深深领教何仙的强硬,但这可不是说戒就能戒的,他阳奉阴违,在单位抽,回到家烟瘾来了,就一杯接一杯喝茶,结果是除了夜里睡不着外,还得一趟趟往卫生间跑。何仙为柳一凡买了瓜子和麻籽,说犯烟瘾就嗑点儿,慢慢就戒了。一个大男人,手里老是抓着一把瓜子或麻籽,柳一凡觉得别扭极了。何仙最终闻出了柳一凡衣服上的烟味,她说柳一凡欺骗她。何仙从小被父母惯坏了,在家里说一不二,她费了老大的心思,柳一凡却没做出积极响应,她哭着回了娘家。
过了两天,柳一凡硬着头皮去请何仙。何仙母亲冷着脸训斥,饭不吃饿,衣服不穿冷,烟不抽能咋的?老何一辈子不抽烟,不也过来了?因为别的倒也罢了,因为这点儿小事和媳妇生气,我看就是个糊涂虫。何主任在一边为老伴儿帮腔,小柳呀,我就是你的不对了,好男不和女斗,生活和为官一样,小不忍则乱大谋,为这点小事儿弄得兴师动众,不值得吧?何仙母亲接过话头,何仙有了身孕,你抽烟,她就是被动吸烟,她死了活该,谁让她嫁给你呢,可她肚里的孩子呢?你怎么这么没有责任感?柳一凡这才知道何仙怀孕了。话说到这份儿上,柳一凡再没有表示就说不过去了,他发誓再也不惹何仙生气了,再也不抽烟了。何主任道,就是嘛,有志气才能成大事。
那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柳一凡咬牙坚持着,几乎蜕了一层皮,终于把烟戒了。
何仙总是用她的生活方式改变着柳一凡。柳一凡无法和何仙交流与沟通。两人的关系一开始就没有热度,渐渐地就更冷了。
随着柳一凡职位的不断升迁,何仙性格也变得比过去柔和了,在一些场合,何仙开始看柳一凡眼色,这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柳一凡作为男人和领导的虚荣。但柳一凡已是激情不再,何仙在他心里溅不出多少涟漪了。加之家里是一如既往的来苏水味,渐渐地,柳一凡把回家视作畏途,经常睡在办公室。柳一凡工作特别卖力,政府上下都这么认为。
仕途基本上是一帆风顺,柳一凡不但在单位,也在家里喂养着自己的威严。当然柳一凡决不板着面孔对待手下,他总是微笑着,威而不怒。让人摸不着头脑,才是最佳效果。柳一凡小心谨慎,却又得意洋洋。所以当有一天,柳一凡在家里撞见何仙和一男人扭在一起时,都反应不过来。柳一凡控制住自己,没让怒容显现出来,甚至弹出一丝冷笑。柳一凡已有了足够的城府,他不想让何仙看出内心的变化,他明白,恶言恶语伤不了她。柳一凡理智得近乎冷酷了。
何仙冷冷地说,你别摆出这种样子来给我看,我看够了,受够了,这种苦行僧一样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家里需要的是父亲,是丈夫,不是书记。要离婚的话,我随时奉陪。何仙把卧室的门砰地关了,柳一凡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想把门上的玻璃砸碎,胳膊却怎么也举不起来,烟灰缸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那一阵子,柳一凡正和另一位副书记竞争县长。他不想分散精力,又怕家事传开,失却了威信。于是,他给何仙办了调动手续,到了市里一个清闲单位。何仙没有提出异议。柳一凡很少回市里那个“家”,他和何仙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