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临近,老孟又闹心了。
杜雨说在购物中心看中一件男式衬衣,让老孟和她一块儿试试,她说老孟身上这件太土,早该换了。老孟说,这件蛮好的,我穿惯了。杜雨问,你什么意思?我给你买件衣服你也怕?老孟说,我都这个岁数了,乱花那个钱干啥?老孟不想花杜雨的钱,更怕杜雨给他买衣服。杜雨买衣服就让老孟穿,老孟一穿王金花当然要问,老孟就得撒谎,说单位发的。不错,老孟撒谎已相当顺溜,但每次撒谎心都坠沉坠沉的。有钱单位也不可能隔三差五发衣服啊,何况文化局是清水衙门。杜雨扑哧一笑,说,倚老卖老?你还没到那份上,就这么定了,明天等我电话。借她那么多钱,她让他陪着买衣服,而且是给他买,老孟还能说别的?
答应了杜雨,就意味着冷落王金花。此前,老孟已答应王金花。购物中心搞店庆,超市大部分食品都打六折,王金花让老孟陪她买东西。老孟给过她两张购物卡,她一直没用。
吃饭的时候,老孟漫不经心地说,明儿得加班。王金花不悦,怎么又加班?老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解释,越解释王金花情绪越大,于是口气中稍稍带了些恼火,谁愿意加班?单位派下的活儿总不能不干吧?王金花没答话,重重放了碗。老孟抱怨,现在当官的都把人当驴使,只让干活不肯喂料。王金花反过来安慰老孟,不是常给你们发衣服吗?老孟竟有些慌,衣服……是发了些……那才值多少钱?小李因为加班,和对象闹崩了,几件衣服能换个女朋友?王金花吃惊地问,真的?怎么回事?老孟说,那还用问,约会时间少了呗。王金花直替小李惋惜。终于扭转了方向,老孟暗松一口气。过了没一会儿,她又想起来,家里没米了,面也快完了,得趁打折机会买呀。老孟说,下午吧,下午我就没事了。王金花没表示异议。
第二天上午,老孟和杜雨在约好的地方见面,直奔购物中心。在电梯上,杜雨忽然说,他们这儿自制的酸奶特好喝。老孟马上道,我给你买一瓶。杜雨说,一会儿吧,都上来了。老孟说,这又不费时间。杜雨目光粘粘的,我在三楼等你哦。老孟想,女人总是在乎男人鸡零狗碎的表现。
老孟到一楼卖酸奶的窗口,正要掏钱,被人拍了一下,转身一瞅,竟然是王金花。老孟脑袋顿时胀大,你……干啥?王金花也是一脸狐疑,我正要问你呢?你不是加班吗?怎么跑这儿了?老孟已回过神,说,局长女儿要放暑假了,我想给她选个笔记本电话。王金花问,你要送她电脑?那得多少钱啊?老孟瞪她一眼,小声点儿?我掏啥钱?科里不是有一点吗?王金花问,买上了?老孟说,小李正挑呢,我不大懂,出来转转,你来干啥?王金花说,我怕等你得猴年马月,打折的东西全没了,正好,你跟我到超市看看。老孟说这有什么好看的,需要啥买啥呗。还是随王金花去了超市。超市在地下,顾客很多。王金花得意地说,怎样?来晚不行吧?老孟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还惦记着杜雨。
老孟和王金花很快挤散了,或者说,老孟有意把自己走掉了。他匆匆往外挤,杜雨的电话已经过来,老孟说我马上到。
老孟奔到三楼,杜雨一脸不耐烦,她说,买瓶酸奶这么长时间……酸奶呢?老孟方想起这档事。他哟了一声,歉意地说,刚才碰见个同学,聊了一会儿,把正事忘了,我这就下去。杜雨说,算了,先试衣服。老孟试过衣服,效果不错,当下买了。老孟怕杜雨和王金花撞车,可杜雨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老孟问,还买啥?老孟尽量说的随意,杜雨还是觉察到了,说陪我逛一次商场,你就这么不耐烦?有事你先走吧。后边的话似乎是善解人意,但老孟听出来,她生气了。老孟说你先转,我去买酸奶。
老孟去了地下。她知道王金花这阵儿正找他,她没手机,只能在人群里搜寻。老孟挤了几遭,果然看见王金花伸长脖子四处找他。老孟挤过去,抱怨,你往哪儿走呢,我找你半天。王金花额上汗津津的,我也正找你,人太多了。王金花拉着老孟的手,让老孟看她相中的东西。可人太多,拉着手根本没法走,她只好松开。这次,王金花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老孟,问老孟东北米好还是天津米好。老孟随口道,都好,反正咱家吃米少。平时王金花相中东西,老孟想拦也拦不住,不知她今儿怎么了。转了一会儿,老孟明白,王金花相中的东西太多,而她只限定花那两张购物卡,因此拿不定主意。老孟让她自己选取,他看看小李。王金花说,等会儿你再下来帮我瞅瞅。那一刻,王金花给老孟一种很无助的感觉,老孟的心突然一颤,说,我一会儿下来。
老孟没忘了买酸奶,再忘就没法交代。杜雨倒是很悠闲,接过酸奶吸了一口,问老孟,怎么出这么多汗?老孟说刚才把一个小女孩撞倒了。杜雨吃惊地问,怎么会这样?没撞坏吧?老孟说,不要紧,就是她妈挺麻烦,罗嗦半天。杜雨责备,瞧你,急啥?老孟嘿嘿一笑,心想,老婆情人撞在一起,能不急吗?老孟跟杜雨身后转了一圈,故意高声问服务员,洗手间在什么地方?然后往洗手间方向走。等躲开杜雨的视线,他迅速从另一条过道返回,直奔超市。
王金花问老孟,看好了?老孟说,快了。王金花说让小李一个人送不行?老孟说,你真傻到家了。王金花反应过来,说,趁这个工夫,赶紧帮我选。
老孟一会儿三楼,一会儿地下,来来回回跑了七八遭。对杜雨是谎言,对王金花还是谎言。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能把自己锯成两半。
从商场出来,老孟和杜雨打了辆车。杜雨给老孟买了衬衣,自己买了一条称心的裤子,心情极好。她往嘴里放了颗酸枣,又往老孟嘴里塞一颗。老孟咬了一下,目光忽然硬了。前面,王金花正吃力地推着自行车。车筐内一筒油,车架上放一袋米一袋面,两个车把都挂着塑料袋,鼓鼓囊囊,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出租车很快超过王金花,老孟勾下头,生怕王金花瞧见。老孟鼻子有些酸。
杜雨执意让老孟换上新衬衣。她说,很棒,你自己照照镜子。老孟照过镜子,问,我换下的衬衣呢?杜雨说从垃圾道扔了。老孟喘气就不匀了,怎么扔了?扔了他没法向王金花交代。杜雨道,你还要穿?老孟生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穿?老孟想离开杜雨,正好这成了借口。他没和杜雨一块儿吃饭,回家了。
王金花一眼就看出老孟换了衬衣,马上问他哪儿来的。老孟说买电脑赠的,我和小李一人一件。王金花问,旧的呢?老孟迟疑一下,说,扔单位了。王金花让老孟拿回来,还好好的呢。老孟噎了噎,忽然来了灵感,说,可能又要捐东西了,留着捐吧。王金花没再坚持,开始展示她的成果。老孟的情绪却提不起来,他沮丧地想,我他妈成什么啦?
那天晚上,老孟还是和杜雨一块儿吃了饭。杜雨发信息,说那件衬衣她捡回来,并洗干净了,老孟有时间去取。事实上,老孟离开杜雨的时候就后悔了。因为一件衬衣和杜雨生气是很可笑的。一个无聊的借口。看到杜雨的信息,老孟更觉自己是鸡肠子。他想甩掉杜雨,但不想也不能在这种屑小的事上和杜雨闹别扭。
仿佛为了弥补歉意,老孟请杜雨到东海渔村吃海鲜。杜雨没向老孟要过钱,但和杜雨好上后,老孟每月的开支增加不少,主要花在吃饭上。两人在外边吃饭,不能总让杜雨掏钱。吃海鲜,少说也得几百。老孟往那儿一坐,马上想到王金花。二百块钱王金花能攥出水来,她不会知道,二百块钱连一只龙虾都买不了。老孟很痛。于是,他大口喝酒,想麻醉自己。酒后的老孟思维迟缓了,一度恍惚得不知自己是谁。当然,他还认识杜雨,她在他对面。他看见她腮边的红晕,看见她唇角的暗痣,这个女人很好,这个女人很难缠。
老孟去了杜雨那儿。原打算吃完饭就回,现在他兴奋了,兴奋当然要和杜雨回去。这是不需要理由的。喝酒图啥?吃海鲜图啥?不就是图疯吗?那就疯吧。老孟已经疯了,先是在床,尔后滚到地板上。老孟好象要报复谁,他不是在做爱,而是在毁灭。
终于耗尽了。也安静了。老孟渐渐清醒。清醒后的老孟懒得看杜雨一眼,懒得说一句话。杜雨的嘴闲不住,女人的精力总是比男人过剩。她说,你像个疯子。她说,你像个孩子。她问,你看不看你的衬衣?老孟扭过头,迎视着她的目光。她说,估计现在快干了。老孟哦了一声。
杜雨爬起来,坐在老孟身边。这样,她就能有力地直视老孟的眼睛。她的表情有点儿怪,仿佛老孟偷了她东西。老孟觉出她要谈话,而且是严肃的谈话。
果然,杜雨开口,问,你今天生我气了?
老孟说,没有啊。
杜雨说,生就生了,你装啥?我没想到你会因为一件旧衬衣和我生气。
老孟也没想到她再一次把这件事拎出来,而且如此郑重其事。老孟顿了一下,说,对不起,我节俭惯了,所以……
杜雨恨恨地,那也不该啊,你摔门走了,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老孟说,对不起。
杜雨问,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还不如一件衣服?
老孟说,瞎说。
杜雨问,那你怎么回事啊?
老孟说,对不起。
杜雨说,你是故意的。
老孟再三说,他确实不是故意,不过,他确实不是东西。
杜雨说,你骂自己不是东西,你就是东西啦?
老孟说,我是不是东西,你定吧。
杜雨拧拧他,我早晚得让你气死。
老孟说,对不起。
杜雨说,你说五百遍了,有啥用啊?
老孟终于不耐烦了,话茬极硬地问,你要我怎样?
杜雨没要老孟怎样,她哭了。
老孟顿时软了,赔着笑脸哄杜雨。哄了好半天,杜雨总算晴朗了,老孟的心却布满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