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回家已经很迟了。我和陆小婉从森林公园下来,吃了饭,我又把她送到门口。陆小婉生怕我上去,轻轻握握我的手说,改天见。我说,口渴了,怎么也得让我回咱家喝口水呀。陆小婉邀请我,我未必进去,我就这德性,喜欢唱反调。陆小婉稍一犹豫,说,你这个人,真拿你没办法。算是默许。我说,这就对了。走了几步,我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陆小婉眼里有异样的东西闪过,我笑笑,离开。
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全是陆小婉。并非被陆小婉迷倒,她尚不具备这样的魅力,而是推测她下一步要干什么。知道了谜底,事情就不好玩了,可我还是想知道。我懒散惯了,不想在任何事情上耗费太多的精力。一旦离开陆小婉,她还纠缠我,这不是给自己找病吗?
电视没开,我以为韦叶抢占卧室先睡了。韦叶是个电视谜,整夜整夜地看都行。电视机是老牌子了,看着看着人就拉长了,吊死鬼一样。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揭开后盖鼓捣几下,图像就正常了。那天,我睡得正香,被韦叶叫起来修电视。我真想一拳砸烂它,可触着韦叶急巴巴的眼神,还是修了。后来,我就不上盖了,修的时候方便。韦叶看了几次,也会了,出了毛病,她就自己弄。
卧室是空的。
我瞅了几眼,一切都是早上离开时的样子,这就是说,她没回来。我看看表,已经十点半了。我没接她,她生我的气,不再回来了?我当即否定了这一想法。以韦叶的性格,不会这样。那么,她是遇到麻烦了,怎么会这么巧?就今天没接,她单单遇上了刘青了?
我急忙打韦叶手机。嘟嘟响着,没人接听。我就执拗地打。后来就打不进去,关机了。她为什么要关机?我毛躁起来。韦叶离开我的日子,我一点儿都不想她。可现在她奔我来了,就在我心上砸了一个坑。我不会无视坑的存在。
我不知怎么办,先等等,也许韦叶有别的应酬。胡乱看了几眼电视,我的眼球险些跳起来,电视正播一个女人被绑架的场面。我骂声娘,屏幕顿时漆黑一片。
十一点半,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从墙上抓起那顶帽子——我不想再强调它的颜色了,冲下楼。它在墙上吊了好些日子,自韦叶赖着不走,我就没摸过它。我说不清深更半夜的,为什么要戴一顶帽子。有些时候,我根本弄不懂自己。
一个黑影蹲在地上,两手抓着车棚的铁条,吃力地呕吐着。竟然是韦叶。我没想到她醉成这样。我说,怎么喝这么多。我去拉她,她甩开了。我又拽了一把,她泥一样流进我怀里。
我把韦叶背进屋,丢在床上。韦叶的脸又红又涨,眼皮垂下去,似乎不想见我,可那两撇目光还是挤出来,斜在我身上。她喷着酒气骂,姚飞,你他妈装什么孙子?我问,和谁喝的酒?韦叶挑衅地说,和刘青,你管得着吗?我暗自一惊,不知韦叶看见我僵滞的表情没有。韦叶冷笑起来,我他妈就和刘青喝酒了,我他妈要变成婊子了,我和你没一点关系,你干吗戴顶绿帽子?你天生就喜欢。你别走呀,我……
我拿湿毛巾进去,韦叶已呼呼大睡了。我擦掉她嘴角的污迹,给她盖上被子。我正要出去,猛听她吆喝我的名字——她在睡梦中竟不忘讨伐我。我搞不清她是否和刘青在一起,如果和刘青在一起,恐怕不单单是喝酒吧。我的心暗暗疼起来,手下意识地搁在被子上,要证实什么似的。韦叶翻了个身,我迅速拿开。我觉出了自己的荒唐。
我睡不惯沙发,几乎一夜无眠。当然,这是托词。我心里梗着一团东西,哪里还有睡意?我很少失眠的,所以韦叶总说我没良心。我打算清早替韦叶弄早餐的,天亮时竟迷着了。
我是被韦叶的洗漱声弄醒的。
我底气十足地说,醒了?我给你弄饭吧。
韦叶没理我。
我倚在门框上,想吃什么?
韦叶毫无表情地说,姚飞,别假惺惺的。镜子里的她依然浮肿着双眼。
我解释,昨天,我确实有事。
韦叶的肩膀耸动了几下。
告诉我,怎么了?
韦叶蓦地回过头,满眼泪光,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我急坏了,我没想到……
韦叶要从我身边挤出卫生间,我拍她一下,她猛地扑进我怀里,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怎么不管我。她边骂边捶着我。当然,你不要相信,那仅仅是我一刹那的想象——像极了某些电影中的镜头。事实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掐着我的肩。
韦叶告诉我,她在半路上碰见了刘青。刘青说我以为你失踪了呢,这几天我瘦了整整八斤。韦叶有些慌,边走边应付刘青。刘青叫她一块儿吃饭,她推说有事,可刘青硬是拽住她。那时,她惊恐地望着四周,希望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没有。一张张冷酷的脸,没人帮她。她就这样被刘青拖至一个酒馆,又被刘青灌醉。韦叶是借口上厕所逃出来的。
韦叶头晕眼花,走路摇摇晃晃。我劝她在家休息,韦叶没好气地说,我被炒了,你养活我啊。我问,刘青再截你咋办?韦叶说,反正也没人管我,我豁出去了。这自是说给我听的。我欠了她什么?什么也没欠,可是我一直在自责,似乎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陪韦叶在门口早点摊上吃了饭,把她送到学校。陆小婉再没打电话,我一直接送着韦叶。我也没碰见刘青,暗自纳闷,我在韦叶身边,那个刘青不敢露面了?
一星期无事。
第八天头上,我和韦叶离开学校不久,韦叶忽然牵住我的袖子,紧张地说,刘青来了。
那是我和刘青第一次照面。刘青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面目可憎,相反,他有几分英俊,平头、圆脸,始终挂着笑。如果不说话,根本想不到他是个混混。
刘青斜我一眼,对韦叶说,想我了吧?
韦叶指着我说,这是我丈夫。
刘青的笑脸立刻冻住了,片刻之后,又阴阴地笑起来,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弄出个丈夫?
我憋不住了,刘青,你别欺人太甚。
刘青轻蔑地说,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我护着韦叶。我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刘青敢抢人。刘青推我一把,就去抓韦叶。
我揪住刘青,刘青也揪住我。四目相对,撞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刘青比我力气大,可他终究比我底虚。渐渐有人围观,刘青松了手,甩下一句脏话走了。
韦叶依然白着脸,我拍拍她,轻松地说,不过是只纸老虎。
韦叶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给她打气,有我呢,你怕什么?其实,我心里没底。
那天晚上,韦叶闷闷不乐,饭也没吃几口。我没有临阵脱逃,好歹摆脱了刘青的纠缠,她何以如此郁闷?我和她看了几眼电视,独自睡了。过了一会儿,韦叶敲门起来。我问有事吗?韦叶说没事,睡不着。我往里挪挪,她在床边坐了。韦叶郑重地说,姚飞,我问你一句话。我慌了,我意识到她要说什么,硬着头皮道,讲吧,干吗吞吞吐吐的。韦叶问,你说我啥时候能彻底摆脱他?我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韦叶在我腿上拍一巴掌,你正经点儿,你会一直接送我吗?我说,他纠缠你一天,我就接送你一天,我要是没空,就让豁唇送你。我告诉她豁唇是我的徒弟。韦叶说,真不如找个人,把他摆平。她已经是第二次说这话了,说明她脑里确实有这念头。我说不值呀,咱清清白白的,掺和那些烂事干吗?韦叶沉默半晌,说,你就这么混下去,是不是找个女人成个家?韦叶个性太强了,她生怕碰钉子,总是把自己的意思藏在后面。我说,我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养活不了女人,这样蛮好。韦叶在我脸上剜了几眼,算了吧,我看你是不肯放弃你荒淫的生活。我吁了口气,却又有点儿失落。我以为韦叶会像刘青纠缠她那样纠缠我。
第二天,我送韦叶回来,半路上被刘青截住。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两个青皮,青皮的头上各长了一卷黄毛。刘青喊我找个地方谈谈,我拒绝了。刘青说你放明白些,韦叶是老子的女人。我说,我俩闹了点别扭,韦叶是赌气离开的,我们在民政局登记过,是合法夫妻。刘青警告,我不管你什么狗屁夫妻,反正你得离开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一个青皮往我脸上吐了一口,另一个青皮在我脚上踩了一下。
我没理他们,实际上是我不敢理他们,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从他们旁边绕过去,我竭力克制着,脸还是青了。我应该多个心眼儿,看看是否被跟踪。但我没有,为了表示自己的轻蔑,我头都没回。
我径直去了修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