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对韦叶的事无动于衷。尽管韦叶已改换门庭,另谋高就,尽管她找刘青是自投罗网,引火烧身,但她毕竟找到了我头上,毕竟是我的前妻。我的戏谑不过是缓解一下她的紧张。我这人本质不坏。可是怎么帮韦叶呢?找刘青干一架?从韦叶对刘青的描述看,显然我不是那家伙的对手。找人把他废掉?更是胡扯。我这张烂嘴从来不吃亏,要动真的,舌头就短了。我能做的就是护送韦叶上下班,论体质,我与保镖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有个男人在她身边,毕竟不一样。刘青总不敢明目张胆将韦叶掳去吧?
早上,我把韦叶送到学校,晚上,我再把韦叶接回来。一个星期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倒有些怀疑了,是不是韦叶编出来骗我的?或者,那个刘青对他不再感兴趣了?我对韦叶讲,危险已经过去,你该离开了吧?韦叶生气了,你别急着赶我走,我不会赖你这儿,我会付给住宿费的。我说,我没这个意思。韦叶的柳条眉几乎站起来,那你什么意思?
我怎么说呢?韦叶和我住在一起,有些事就不好办了。韦叶冷笑着说,想找女人鬼混了?你领回来好了,我是瞎子,看不见。我说,我这点儿小身板能干啥?现在念头都没了。韦叶撇撇嘴,她特别爱撇嘴。你干别的不行,干那个倒是一把好手。我乐了,你对我倒是蛮信任的。韦叶后退一步,你别打我的主意。我说,你最好提防点儿,哪天我高兴了,会往沙发上扑的。这几天,韦叶一直睡沙发。韦叶说,谅你也没那个胆。我推测着,韦叶是嘲弄我,还是鼓励我?韦叶扭过身,不让我看她的表情。
那天,我把韦叶送到学校便折到修理部。豁唇叼着烟卷,正在修一台旧冰箱。看见我,急忙把烟藏到背后,可能觉得不妥,又拿出来。我一怔,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豁唇扭扭怩怩地说,邬丽丽喜欢抽烟的男人,她说男人抽烟才有味道。邬丽丽是爆米花的本名。我说,抽可以,但干活不能抽。豁唇忙把烟丢在地上,用脚拧了。我问,有进展没?豁唇嘿嘿笑着涨红了脸,老板,我正按你教我的招搞呢。我说,我教你什么招了?豁唇说,老板,你真会开玩笑。我确实想不起来了。我拍拍他的肩说,好好干,你和爆米花都一脸福相,凑在一起错不了。豁唇乐得呲牙咧嘴。我问又接啥活了?豁唇说,这不,刚送来一台冰箱,老板你歇着,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派头十足地点点头。我并没有沾手的意思,这几天,我总是心不在焉。我搬把椅子,靠在门框上。对面的发廊门口,一个小姐蹲着漱口,每次仰起头,都往这边瞟一眼,将深深的乳沟展露出来。这些风景我早就看腻了。我收回目光,掏出手机。屏幕上什么信息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我又不由自主地掏出来,生怕错过接听。和韦叶在一起,我也是这样。韦叶瞟我一眼,轻蔑地哼一声。我并不想这样,可我控制不住。我期待陆小婉打来电话,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我告诫自己,不要想她,也许陆小婉只是心血来潮,没必要认真的。可……我不知自己犯什么邪了。
豁唇问,老板在等电话?瞧瞧,连豁唇都看出来了。
我懒洋洋地回答,我不如你,这世上谁惦记我呢?
话音还没落,手机就叫起来。我和豁唇相视一眼,才去看那个号码。
我在百利超市门口等你,你过来行吗?
就这么一句话,电话就挂了。她的声音还是犹犹豫豫的,她没问我在哪里,能否过得去,可挂了电话就由乞求变成命令了。我不喜欢城府深的女人,更不喜欢和城府深的女人玩游戏。对陆小婉我却不这么想,我觉得她蛮有意思。
陆小婉站在超市门口,盯着脚自我欣赏。等人的都东张西望,她却不。
我走过去,故意弯下腰,拦截她的目光。
陆小婉抬起头,来了?咱们吃饭去吧。
我和陆小婉在超市快餐店每人吃了碗牛肉面。陆小婉说让我陪她去医院看一位病人。我说你也不问问我能不能过来,陆小婉略带惊愕地问,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我打电话你就得过来。我假装忘了,拍拍脑袋说,记性让狗叼了,说吧,看什么人?陆小婉说我表婶。我说那我就喊她表婶了,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得送礼物呢?陆小婉说这个不用你操心。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绕了两匝,说,你以后能不能穿利索点儿?瞧瞧裤子,尽是褶子,还有鞋,几天没打油了?我说,秘书出差了,我不会照顾自己,你要是看不过去,就替我换套行头。陆小婉竟然笑了,我知道你瞎吹,不过,你这人倒不讨厌。她自是没给我换行头,但硬是让我往擦鞋摊交了一块钱。
我陪陆小婉买了奶粉、水果,她嘱咐我,可不能露馅啊。我问,你租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位病人?陆小婉说,当然不是,今天是演练。我说,没问题,演戏是我的老本行了。陆小婉说,我挺紧张。其实,我瞧出来了。我说,又不是上战场,有我呢。我想在陆小婉腰上拍一下,陆小婉往旁边一撤,躲开了。
陆小婉的担心多余了,她表婶只问了我一句话,而且还是废话。她拉着陆小婉的手,东拉西扯的,全是些鸡毛蒜皮,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她表叔像个木头疙瘩,目光卑微、忐忑,游游弋弋。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正二八经地说话,我的舌头不好使唤。我逐一看看病房里的人,目光落在陆小婉脸上。陆小婉飞快地和我对视一下。我看出她想离开,可表婶谈兴正浓,她无法脱身。我拍拍陆小婉的肩,她耸耸膀子,似乎想甩开,我稍稍用了些力,她不动了。我说,你先等着,我下午还有个会,散了会我来接你。她表婶倒也识趣,忙说,一块儿走吧,我好着呢。陆小婉就势说,也好,婶子好好养病,我明天再来。
出了病房,我不无炫耀地说,怎么样?我这个丈夫还合格吧?
陆小婉白我一眼,你是不是有病,咋老想占别人便宜?
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演练,当然要像点儿,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陆小婉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下午没事吧?
我说,当然有了,你打电话时,我正谈一笔生意。
陆小婉颇失望地说,那就算了。
我问,你有什么吩咐?
陆小婉迟迟疑疑地说,我想去森林公园。
我很干脆地说,行啊,我陪你去,生意再重要也没你重要,况且,咱们有约在先。
陆小婉眼里迸出一丝亮光,但马上熄灭了。她说,除非有急事,我不会那么没趣。
我拽她一下,走啊,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她顺从地跟在我身后。
森林公园在皮城西北的山上,九月份了,游人还不少。我没有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我和韦叶曾来过一次,后来再没来过。我认为皮城最好的景致在酒馆,炒一盘羊杂,要一壶烧酒,那才自在。公园显然重修过,比以前漂亮了。陆小婉对森林公园很熟悉,不时给我指点,过去这儿是什么什么,过去那儿又如何如何。她总是把“过去”两字挂在嘴边,像能嚼出甜味。路过一个小木桥,她竟然有些恼火,过去这里没桥,怎么修上桥了?我不解地说,有桥不好吗?她说,有桥就和过去不一样了。我说,你挺喜欢怀旧啊,过去就好吗?陆小婉说,你不懂。其实,我已瞧出些眉目。她的忧郁,她的伤感,应该与过去的森林公园大有联系。
陆小婉的情绪低落下来,不再给我介绍了,她的目光柳絮般纷纷扬扬地飘着。爬上一个山坡,她在一个突出的岩石上坐下。我挨她坐了,她没反对。她托腮望着远方,我则捡脚底的石子投进坡底的松林里。
我的手机响了,是韦叶。我想起韦叶放学了。我站起来,快步走到一片开阔的地方。韦叶的声音依然霸道,你在哪儿?我说,我在外面,回不去了。韦叶叫,那我怎么办?我安慰她,没事的,这么多天都没事,你就放心回吧。我听见电话那头韦叶粗重的喘息,顿了顿,挂断了。
陆小婉说,误你事了吧?
我无所谓地摇摇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