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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遇故知

天色渐黑,明军扎起营寨,大队兵士纷纷走入其中休养。余下的兵卒三五成群边搜检着地上的尸身,边将蛮兵的尸首弃置到远处尸山上。

战场一旁的土坡上,三骑并排而立,身后站着两队护卫的骑兵。

李颜望着战场中散乱的尸首,抓紧了手中的马缰道:“战损如何?”

一旁陈镇坐于马上沉吟道:“战死三十余人,伤者约有百人,如今只剩八百余人。”

此次征西大军阻截鞑靼援军,吴世杰以陈镇曾驻守沙胡关,熟悉边防事务为由,征调其任骑军都尉。依大明兵制,军中自营以上便须设立监军。监军作为在籍的士人,主领兵卒日常事务。照太祖年间的规矩,监军权责甚大,将令若无监军应允则大军不可妄动。但这规矩废弛已久,监军早沦为了军中虚衔。吴世杰让亲信李颜做了监军,显然是欲效仿太祖军中旧制,陈镇名为骑军都尉,实则是李颜的副手。

两人身侧一名疤脸汉子笑道:“亏得吴将军神机妙算,三千重骑便杀得近万鞑贼丢盔弃甲。”此人姓秦名重表字千钧,是秦州将军杜子腾麾下一员骁将,主掌重甲骑军。

李颜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将军命本部将校参详雍州天候十余日,推断腊月雍州天候回暖,方才定下如此妙计。”

吴世杰考察雍州天候多时,推断安定郡蛮兵必会前来援救雍州城,下令陈镇、李颜率军阻击援兵的同时,征调秦州重骑出关。两军在雍州东北会和,便在安定郡边界上安营扎寨,只待援兵一出,轻骑诱敌伸入,重甲骑军与蛮兵决一胜负。此计着实凶险,重骑出关,永定关内空虚,万一天候转凉,不仅大军会被困死在雍州,永定关也有可能被鞑军绕道攻下,到时明军失却退路是小,鞑贼攻入中原是大。

“可惜,未能全歼贼军。”秦千钧有些不耐道。

李颜闻言道:“穷寇莫追,贼军声气已失,不足为患。”

秦千钧点了点头,低声道:“陈都尉、李监军,安定郡贼军尽去,不妨到隆德县中休养几日。”

陈镇见李颜并未言语,沉声道:“军务在身,明日便要开拔。医治伤患,收复安定等事便有劳偏将军了。”

秦千钧眉头皱起,低声道:“今日大捷,明日便要开拔?莫非……”话未说完,却听李颜轻咳了一声,秦千钧知道事关机密,只得悻悻闭口,不再询问。

军营中,张耀轻轻抚摸着骏马,抓起一把草料递到马前。一场大战下来,明军损伤人马数百。幸好彤云作为私马寄存在了永定关内,不然日后不知要如何对林伯驹交待。张耀边思索着边喂完了马,转身正要离去,却见一人身着常服,走至切近。接着营内的火光看清了来人,张耀不禁一怔。此人竟是顾铭。

张耀赶忙上前低声询问道:“德彰,你怎会到了此处?”

顾铭神色未变,端详了张耀一阵,冷哼一声算是回话,便往一旁伤兵营走去。

张耀见他神色冷淡,不再追问,回了营帐。

依当日胡范所说,书院事发后,周宾的众多手下纷纷被收监下狱,连带着周威的几位伴当都被凉州捕请走讯问了一番。只有顾铭失去踪迹,不知去了何处。

顾铭幼年失沽,平日里与病母相依为命,全靠着周威的周济度日。顾铭失踪,顾氏便没了倚靠。还是胡范与几位同窗凑了些银钱,请托街坊代为看顾。想不到顾铭竟流落到了军中。

刚思索至此,却见一人行到营帐前,朗声道:“都尉有令,张伯囧、杨不二、唐泽言三人调入勇字营中。”

营帐中三人齐齐站起道了声“是”,赶忙收拾整齐,便随着传令之人走到了勇字营一间营帐前。

主掌勇字营的校尉姓白名百禁表字无忌,面白微须,嘴角含笑,看上去十分和善。监军姓刘名人杰表字勿庸,生的有些干瘦,目光四处游移,似乎有些轻浮。

刘勿庸打量三人多时,方才对白无忌轻轻点了点头。

白无忌笑笑,对三人道:“平凉一役,你三人功勋卓著,升任什长。”说罢挥了挥手,接着道:“军中另有要事,且在此稍待片刻。”

三人闻言纷纷抱拳行礼,道了声是。

刘人杰对一旁兵卒吩咐道:“去请其余什长。”

白无忌见张耀面色疑惑,笑道:“伯囧一行轻身犯险,潜入平凉,早该擢拔。只是军中并无空职,是以才拖到了今日。”这番话本是李颜交待下来的。当日张耀将杜子腾的提议当面驳回,李颜便知道他性子刚强,此际若不言明,必会以为是陈镇念及与张世英的旧情,这才将三人擢拔为什长。若是如此只怕他胡思乱想,什长做不安稳。

不多时,数名什长纷纷来至营内。张耀未曾料想,魏毕竟也在其中,上前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听刘人杰轻咳一声,起身道:“肃静!”

众人纷纷收声,白无忌面色一肃,挥手令众人上前,朗声道:“坐!”

一众什长上前,席地而坐,围成一圈。

刘人杰蹲在圈子中央,左手拿着一盏灯,右手持着一支羽箭,在地上画着什么。不多时勾画完毕,将油灯放到地上,走到一旁将羽箭递与白无忌。

张耀接着火光细细观瞧,发现刘人杰所画的竟是一副雍州地图。图上还标注了城池的方位。

白无忌手持羽箭点指道:“鞑军主力被我军围困在雍州城内,南有梁州军拒守,北有我军阻截,无法援救。所需忧心的,唯有扶风郡内的贼军。”

“分兵时将军定计,若扶风郡的贼军前来救援,沙胡关内势必空虚,我军则取道西平,飞袭沙胡关。”白无忌托着下巴道:“日前军情传来,腊月二十五贼军首脑帖木儿未等援兵来至,率军向西突围。我军斩敌首三千余,克复雍州城。”

白无忌笑道:“将军早有所料,我军开拔时便传下将令,若帖木儿狗急跳墙,则翻越祁连山,攻入鞑靼境内。”

“沙胡关易守难攻,帖木儿必率军退入关内修整,以图再进。我军若要强攻,则死伤不可计数。况且贼军劫掠多日,夺取的辎重必会运回鞑靼境内。雍州钱帑一空,难以赈济流民,恐生变乱。”刘人杰轻叹了一声道,“我军攻入鞑靼境内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白无忌点了点头,用羽箭点指地图道:“我军入境后突袭尤布拉,截断贼军粮道,逼迫其退出沙胡关。而后向东迂回,撤入关内。”

刘人杰神色郑重道:“此事凶险异常,列位回到军中,需对兵士言明,若有不愿去者,可随秦州重骑收复安定郡。”顿了顿,又道:“只是事关机密军情,不可讲说太细,只说攻向鞑靼即可,免得走漏了消息。”

两人解说完计策,又嘱咐了几句,便命众人回营依计行事。

行走间众人散去,只余下张耀、魏毕、杨不二、唐泽言四人。张耀皱起眉头,对魏毕低声道:“罕车兄,监军话中似有未尽之意……”两人在云鹏社中同夺泰斗杯,交情日深,此时张耀心内疑惑,不禁直言相问。

魏毕笑笑悄声道:“此次前来阻击的轻骑多是收罗的雍州残军与新征募的流民,二者与贼军皆有仇怨,若说要攻入鞑靼境内,只怕人人奋勇,无人肯退。但奇袭之计兵贵精而不在多,校尉的意思是吓阻住新征募的流民,免得到时候麻烦。”

“如此说来,此行未必如其所说的那般凶险?”

魏毕面色一沉,摇了摇头道:“鞑靼局势不明,我军入境,一无强援,二无补给。此去恐怕是九死一生。况且入寇大明的贼军战力较往日所传弱上许多,只怕并非精锐。”张耀点了点头,见魏毕已到帐前止步不行,便施礼告辞,与杨不二、唐泽言匆匆离去。

张耀见二人沉思不语,低声道:“泽言、不二,此行凶险,你二人还是留下为好。”二人所以到此,全是为了自己,若再轻身犯险,恩情实在难偿。

却听一旁杨不二低声道:“富贵险中求,这可是立功升官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唐泽言有些犹疑道:“伯囧,不如我三人一同留下……”

张耀摇了摇头道:“家父死在鞑贼刀下,此仇不报,我心不安。况且我方任什长,一旦离队,只怕军心不稳。”

杨不二轻笑道:“泽言,你若怕了不妨自己留下。”

却听唐泽言嗫喏着道:“若说是守御国土,护佑生民,我虽死无憾。但攻入鞑靼境内,劫掠夷民,恐将造下杀孽……”

张耀心知他仁善,不禁轻叹了一声道:“围魏救赵,也是为了逼迫贼军回师援救,或许能尽早消弥兵祸。”

杨不二拍了拍唐泽言肩膀,悄声道:“泽言,杀孽自有我与伯囧去做,你还做你的郎中便可。雄飞以身殉国,骆伍留在了雍州,军内与我相熟的同袍,便只剩下你与伯囧两人了……”

唐泽言闻言站定,沉思了一阵道:“……好吧,我也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