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冬约石金一块儿去找黄满山,石金皱了一下眉头,说,杨庭长,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可今天我不能和你一块儿去,我一去黄满山一准儿和你闹僵。杨晓冬问为什么,石金说,不为什么。然后无言地直视着杨晓冬的脸。杨晓冬一个人出来。
黄满山是营盘乡首富,他办了两个厂子,一个是粉丝厂,一个是面粉厂。两个厂子都在营盘乡,黄满山的家却在距营盘乡十里左右的狼尾巴山。平时,黄满山驾着他的吉普车往返于家和厂子之间。别看是一辆吉普车,比乡里那辆破车不知要好上几十倍。
杨晓冬先去厂里,黄满山不在,他又赶到村里。
黄满山院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的汉子。看见杨晓冬,大步迎过来,你是杨庭长吧?我是黄满山,听说你要来,我等你半天了。黄满山有一种先声夺人的气势。杨晓冬心里便有瓷器撞击的声音。
进屋寒暄了几句,黄满山突然问,杨庭长是为四虎头和张二妮的事来的吧?
杨晓冬说,张二妮不同意这门婚事。
黄满山愤愤道,当初张铁匠这么干,我就坚决反对。合着赔多少就赔多少,这么干不是胡来吗?可是……过去的事不提了。
杨晓冬说,你当初就反对,现在张二妮提出来,也合两家心意嘛。
黄满山说,我反对归反对,可是实实在在认这门亲了。每年吃的、穿的不说,光是药钱,我就花不少了。她也来家里住过,现在突然提出悔婚,这不是坑我家四虎头嘛。
杨晓冬说,张二妮不愿意,张铁匠就不能硬逼她。
黄满山哼了一声,我就不信张铁匠连闺女都管不了。
杨晓冬说,事情到了这份上,互相埋怨也没用。我的意思是你们两家尽力商量着解决,算一算给张二妮花了多少钱,一并和她算清。
黄满山说,钱是小意思,我也不在乎那几个钱。
杨晓冬说,你不是普通百姓,自然知道张二妮上告的影响,不能心平气和地解决,只能对驳公堂了。
黄满山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哧啦啦的,像是冰雹击在屋顶上,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杨晓冬有些愠怒,黄满山似乎没有把他这个年轻庭长放在眼里。但杨晓冬表情很坦然,一点儿没显露出来,只虚虚一笑。
黄满山说,我不怕打官司。当然,我也不想走这一步。我的意思是,张二妮要解除合同她就解除,至于钱呢,她给多少就算多少。
杨晓冬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黄满山说,我这个人痛快,再说,杨庭长亲自登门,我不能不给面子。你这么热心的庭长,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杨晓冬兴奋得直搓手,这就好办了。
黄满山话锋一转,也没那么容易,四虎头有情绪,这小子怕要和我蛮闹。
杨晓冬说,这个工作就由你做吧。
杨晓冬起身告辞,黄满山却硬拽着让杨晓冬吃饭。杨晓冬再三推辞。黄满山说,我给杨庭长面子,杨庭长就不给我面子?杨晓冬想想吃顿饭也没啥大不了的,答应留下来。这时,有人进来喊准备好了。黄满山说,知杨庭长要来,我特意杀了一只羊。杨晓冬呆了一下,他的神色没逃过黄满山。黄满山笑笑说,来到营盘乡,你不吃羊算白来了。杨晓冬勉强笑笑,心窝有些憋闷。
喝酒的当儿,外面忽然传来吵闹声。一个粗嗓门骂骂咧咧的,似乎要和谁干架。杨晓冬竖起耳朵。黄满山说,不用管他,咱们喝酒。喊骂的人踢踢踏踏闯进了屋,竟然是四虎头。两个汉子拼命往外拽四虎头。四虎头狠狠一甩,你们放开我,我要让杨庭长评理,张二妮她凭什么赖婚?她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现在用不着老子了,就想赖?
杨晓冬轻轻瞟黄满山一眼。黄满山说,这小子胡搅蛮缠,别理他。
杨晓冬淡淡一笑,心却不由抽搐起来。他暗骂黄满山狡猾。黄满山竭力留他,是要他看一场戏。他父子都是演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来,此事绝非预想的那么简单。
酒没喝多,却晕乎乎的。半路上,杨晓冬还吐了几口。他心里实在不痛快,黄满山明明摆的是鸿门宴嘛。
杨晓冬赶到营盘,日已西斜。法庭门口,一个长着黄瓜脸的女人正叉着腰站在门口叫骂。黄瓜女人骂得极脏、极狠、极歹毒。她嘴里的唾沫星子四处喷溅,骂到痛快处,脖子还要往长抻一截。门口,站着三三两两的看客。杨晓冬心里窝着的火此时腾地窜上来,一下就冒过了头顶。他猛喝一声,站到黄瓜女人面前。骂得兴致勃勃的黄瓜女人吃了一惊。
杨晓冬喝问,你是谁,怎么来这儿撒野?
黄瓜女人稍稍顿了一下,扬起头说,我是石金女人。
杨晓冬恼火地说,这是法庭,不是你们家,要骂回家去。
你是谁?黄瓜女人气乎乎地问。
我是庭长,你敢再骂一句,我就让派出所把你抓起来。杨晓冬说得恶狠狠的。
黄瓜女人脸上露出怯意。可随之气鼓鼓地说,你是庭长,你得给我教训教训石金,他整日整夜不回家,让我守活寡。女人说得赤裸裸的,杨晓冬的脸竟隐隐热了一下。他说,这个我说服他,你先回去。黄瓜女人往窗户那儿狠狠剜了一眼,这才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你告诉他,他再不回家,我给他戴绿帽子。
杨晓冬愕然,心想,石金怎么摊上这么个女人?
杨晓冬进屋,见石金正在床上躺着。他的头用被子紧紧裹着,整个身子全露在外面。这恐怕是石金惯用的武器。
杨晓冬拍拍石金,石金这才把脑袋拽出来。问那娘们儿走了?石金的语气很平淡,毫无丢了面子的羞怯。杨晓冬不知他是习以为常了,还是根本就没把女人当回事。杨晓冬揶揄,怕老婆怕成这样,连家也不敢回了?石金依旧淡淡地说,当初是她顶着门不让我进的。杨晓冬想,你不犯错误,你女人怎么会撵你?他没敢说出来,只无声地笑了笑。石金却猜透了杨晓冬的意思,反击道,杨庭长,你酒足饭饱,也不能这么嘲笑我饿肚汉呀。杨晓冬说,惨呀。就将去黄满山家的经过讲了一遍。石金听完,骂,这是黄满山玩惯的套数,完了,这下又完了。杨晓冬反问,什么完了?石金说,这一下,你我都得卷进去了。杨晓冬看不惯石金这幅故作深沉的样子,责备道,老石,你我代表的是法庭,什么是卷进去?石金睨了杨晓冬一眼,就怕你代表不了。杨晓冬追问,你什么意思?石金却不再回答,张大嘴打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