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旧梦重温:民国先知的道路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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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刀与革命(8)

如果历史到1912年止,袁世凯无疑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勋,因为是他使中国以和平的形式完成了一次伟大的革命。历来改朝换代都要经历一个长期流血过程的中国,结束君主****而走向民主共和的过程竟然能够以和平的形式完成,袁世凯功莫大焉。

所以,不仅是一般国民,即使在革命党内部,大部分同盟会骨干都对袁世凯寄予厚望。

回头再说孙中山。1912年的孙中山也是伟大的,他因辞职而伟大,在国内大得人心。

2月13日袁世凯宣布赞成共和之后,孙中山随即向中华民国临时参议院提出辞呈,并推荐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

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接着组成新内阁,并将中华民国首都迁往北京。

4月1日,孙中山率领旧内阁成员正式解职。他在解职词中称南京临时政府的九十天是中华民国的草创时代,并表示此后他将以中华民国国民的身份,继续致力于巩固民主共和。

孙中山为什么要让位?一些人不能理解。长期以来,也有各种不同的评价。他当然可以不让,坐镇南京,控制东南半壁江山,无论面对多少困难,都可以牢牢掌握领导权。军事力量不够么?可以征兵、抓丁,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可以坚决不退让。经济力量不够么?哪个起义领袖是从家里带钱出来打天下的?走到哪吃到哪,一切都取之于民,已经是老规矩。地盘小,无非地皮刮深一点,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把草根都刮光,别人也没有办法。总统府在南京,在南京人全部饿死之前,能饿死孙中山吗?一句话,虽然临时政府困难重重,但只要硬撑,并非撑不下去。

但是,孙中山选择了辞职,拱手把统治宝座让了出去。

在一些人看来,主动交出权力,意味着对革命的背叛,这被看作资产阶级的软弱和革命不彻底的证据。

然而,换个角度看,正是因为能够主动交出权力,才充分证明了这次革命的伟大,才证明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目的不是“彼可取而代也”,才显示了孙中山作为一个现代革命家的色彩。倒是后来,二次革命失败之后,处于焦躁和走投无路的他,亲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许多泥污。

组建中华革命党之后的孙中山不得人心,但在1912年,孙中山光彩照人,令人景仰。

更为重要的是,1912年,中国开始了第一次自由民主的国会选举。

在宋教仁主持下,1912年8月25日,同盟会联合五个党派组成国民党。此举使同盟会完成了从革命党向议会政党的转变。历朝历代,中国都走不出“打天下,坐天下”的磨道。在这个磨道里打转,中国无法走向民主,人民无法获得自由,社会不可能平等。打天下的集团在打完天下之后常常是可怕的,所以,就连他们自己的主子——新王朝的主宰也常常不得不对其实行“兔死狗烹”和“炮打庆功楼”的办法。人们一般认为那种事忘恩负义很不道德,但为百姓想,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无论如何,那些办法都改变不了固有的轨道,打天下者坐天下,历史不过是改朝换代。

1912年,中国终于出现转机。不仅孙中山个人的辞职象征着打天下的领袖可以不坐王位,而且打天下的集团也不得享有坐天下的特权。革命党人不放弃管理国家的权利,但这种权利需要来自人民的选票,革命党人需要与其他人一样参加竞选,通过选票获得人民的认可。

国民党成立后,宋教仁去南方各省指导基层党部参加国会选举。他认为,辛亥革命只是推翻了不良政府,但建立良好政府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告诉人们,以前,是旧的破坏时期;现在,是新的建设时期。在破坏时期,面对的是敌人,要拿出铁血的精神,同他们奋斗;在建设时期,面对敌党,要拿出政治的见解,同他们奋斗。在宋教仁的领导下,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高奏凯歌。

按照宋教仁的路径,接下来将是组成国民党内阁,这样就可以防范总统个人独裁,维护共和制度。也正因为这样,他成了****主义者的眼中钉。

为了笼络宋教仁,袁世凯用了各种手段,送他的西装连尺码都非常准确,还送他交通银行五十万元的支票一本,请他自由支用,但宋教仁都一一谢绝了。宋教仁看重的不是个人的权位,也不是金钱美女,他追求的是建立一个崭新的政治制度,把中国引上宪政民主的正常轨道。

宋教仁是近代中国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代表了中国人对以民主、人权为核心的人类主流文明的追求。他的理想、他的精神、他的人格、他对中国宪政民主的贡献,人们将永志不忘。

1912年,中国上空的阳光因有宋教仁而更加灿烂。

无论人们如何强调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黑暗,都不能否认,由于君主****制度的废除,时代已经完全不同。即使在后来出现的一些黑暗现象中,也仍然显示着现代制度的威力。比如,宋教仁被杀,上海地方法院可以传讯总理,而总理要逃避审讯只能称病,而不敢公开拒绝出庭。全国报刊自由报道各种消息,即使是袁世凯也对报纸和记者无能为力。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对于知识分子群体的生成是重要的,而知识分子群体的生成对公民权利的保障又是重要的。由于革命的发生和新制度的建立,中国毕竟出现了新的气象。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五四”之后,甚至直到“三·一八”惨案发生,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舆论的力量。正是舆论的压力,导致向学生开枪的政府以集体辞职向国民谢罪。而在此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故,慈禧太后们也不会想到应该引咎辞职。这一切,显示的是制度的力量,现代制度框架之下,即使法制不健全,即使实行总是打折扣,也还是能够显示出它的优越性。

1913:谁在保卫共和

1913年3月20日,上海火车站刺杀宋教仁的那声枪响,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不祥信号。它告诉中国人:共和国面临严重危机。

这是一个需要镇静的时刻,也是一个需要智慧的时刻。面对严重危机,最容易出现的是惊慌失措、叫喊呼唤和各种骚动不安的情景,但历史不止一次地证明,当危机到来的时候,最需要的是冷静,是深谋远虑。否则,正常的进程就会被打乱,后果不堪设想。

袁世凯破坏共和,这是历史的定论。但是,破坏共和的,绝非只是袁世凯。面对1913年,我想的是:谁是共和的保卫者?

民国元年,革命党人曾经抱着与袁世凯携手建设共和的想法,而且有过孙、黄进京的“蜜月期”,虽然矛盾一直存在,而且不可能完全解决,但双方都在避免冲突,寻求合法的解决途径。自“宋案”发生后,形势却急转直下。

1913年3月25日,孙中山从日本回到上海,当天晚上就与在沪的陈其美、居正、戴季陶等会集黄兴寓所,商讨应对策略。孙中山主张举兵讨袁,进行二次革命。他的主张没有得到多数人的支持。反对者的代表是黄兴,他认为,“民国已经成立,法律非无效力,对此问题,宜持以冷静态度,而待正当之解决”。而所谓正当解决,也就是不诉诸武力,按法律程序解决。他之所以如此主张,不仅在于担心革命党控制的军事力量不足以制胜,而且担心“苟或发难,必致大局糜烂”。黄兴的担心不幸被后来的历史所证明。

众所周知,孙、黄之间一直存在不小的分歧,但1913年的分歧却与以往的分歧大不相同。据李书城回忆,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面对当时的局势,孙中山认为袁世凯是靠不住的,所以要继续战斗。而黄兴认为,“袁世凯是一个奸黠狡诈、敢作敢为的人,如能满足他的欲望,他对清室是无所顾惜的;否则,他也可以像曾国藩替清室出力把太平天国搞垮一样来搞垮革命。只要他肯推翻清室,把尚未光复的半壁河山奉还汉族,我们给他一个民选的总统,任期不过数年,可使战争早停,人民早过太平日子,岂不甚好?如果不然,他会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不能战胜他,我们不仅得不到整个中国,连现在光复的土地还会失去也未可知”。这些回忆当然未必完全可靠,因为至少孙中山的态度不是坚决的,否则就不会有把临时大总统让给袁世凯的事情发生。但是,后来的发展却证明它所体现的基本倾向是存在的。孙中山更热衷于依靠武力解决问题,而黄兴虽然掌握兵权,却不像孙中山那么喜欢用兵。

“宋案”发生之后,这种分歧明显表现出来。

分歧主要表现于对现实的不同认识。比如,黄兴看到了一个现实:革命的动力严重不足,革命党的几个都督不愿出兵,其他的都督们更不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讨袁”不过是空喊,无济于事。所以,明智的做法是暂不动兵,而取法律解决,因为法律解决的路并未走到头。而且,黄兴还认为,现在起兵是不得人心的,因为人民还没有看清袁世凯的真面目。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黄兴的态度比较现实,他的认识也比较符合实际。

事实上,黄兴所看到的这种现实也表明了多数革命党人的清醒。在这个危急关头,多数革命党人做出了令孙中山很不满意的选择。过去的革命史书往往指责他们缺少革命精神,但历史早已证明,这正是他们的清醒和可贵之处。从当时的情况看,除李烈钧和极少数年轻人外,大都不支持二次革命。1913年4月,革命党人在上海召开第一次秘密军事会议,皖督柏文蔚、赣督李烈钧及湘、粤等省代表周震鳞、覃鎏钦等参加了会议。因为孙中山的态度,一些人勉强表示同意进行二次革命,但事实上,真正主战的只有李烈钧。据周震鳞回忆说:“当时中山先生主张立即兴师讨袁……克强先生则认为袁世凯帝制自为的逆迹尚未昭着,南方的革命军又甫经裁汰,必须加以整备才能作战,因而主张稍缓用兵,以观其变。各省领兵同志多同意黄的意见。中山先生格于众议,只好从缓发动。”

从缓发动,但并未放弃,孙中山还是执意用兵。他一面说服动员自己的同志,一面派人到处联络军人,同时还派陈英士、戴季陶等与黄兴辩论。但无论孙中山如何发动,大多数人的表现都相当冷静。他们都同意倒袁,但依然主张法律解决,而不赞同武力解决。“宋案”证据公布之后,《民立报》于4月27日至29日连续刊载徐血儿的《综论大暗杀案》,其中写道:“国民苟以是主张到底,民意可以御甲兵,****何畏焉!苟法律而尚不能完全解决,则以政治解决可矣!国会当依据约法,提出弹劾案,使袁、赵解职,由国民组织特别法庭,为公正之审判,以为此案最后之解决也。”即便是对于袁世凯为了战争而签订的大借款,他们也认为可以和平地解决,因为“有国会在,有法律在,有各省都督之力争在,袁氏终当屈服于此数者而取消之”。(《铁血监视团成立通告》,《民立报》,1913年4月30日。)正因为这样,孙中山发出一个个电令,进行种种动员,都得不到积极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