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然投降,“好好,我不说了。”
筑倩的脸就像红布一样,这之后的一路上都扭捏地跟在潇然身后。
果然小孩子就是要逗的,潇然心中开怀,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很多。
她想起了在荒漠中见到的泉水,犹如弯成弧形的月牙,在日照上闪着蓝色的光芒,在月光下则变作一大面银白色的镜子,就好像是融合了美丽女子的妩媚,点缀在荒漠当中。
潇然也曾见过血色在水潭周围弥漫,这些沙漠中的绿洲是双方将领争夺的目标。潇然也见过水潭周围的白骨,那些心狠手辣的家伙会在潭水中种下剧毒。
“潇姐姐知道景大将军吗?”筑倩的脸好不容易不红了,眼珠子一转话又多了起来。
“知道啊。”
景瀚宇的大名在中景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我听说——”筑倩的声音也拖拖拖长了,“他好像也没有婚配,而且——还说过很仰慕潇姐姐你呢——”
“你这丫头!”潇然顿时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意思,伸手去打,筑倩却大笑着逃远了,潇然连忙追上去,两个女孩子的笑闹都能传出几条街去。
景瀚宇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他的原意是像潇然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少见,是他们前线将士的一大助力,能被筑倩扭曲成错误的意思,就不知道是他的说法不对呢,还是天意呢……
“丰国,旧称东丰国,王都丰都。居东洲以东,临东荒,统有东洲三分田地。丰国之物产未比中景富饶,少河流,羡中景国之优越地理,欲吞而并之,若成,则其跃东洲之首列。王定策,凭武占其临近诸侯国,令其成为丰国之郡。丰国东临东荒,常受到东夷族侵扰。为丰国一大心病,丰都王不胜其烦,恨其入骨。”——《碧落传?东丰》
在蓄积了三代国君的潜心发展之后,东丰的整体实力在第九代东丰国君的手里达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尤其是它的军事实力,更是达到了空前的规模。无论是明里的大军还是隐藏在暗中可以支配的力量都足以影响整个东大陆的安宁。
自碧落王朝之后,东大陆真的是安宁了太久,让那些在安逸中颓废的君王臣子们感受到压力的来临只需要一个爆发点。尽管已经有不少敏感的人察觉到越来越多不同寻常的动静,可是那歌舞升平,那些旖旎的风光和美艳的风情麻痹了太多的人,让他们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威胁。
他们之中还是有些明白人的。
中景国的国君最早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的国家和丰国冲突的上升。
身为两国之君他和丰国的新君王还是见过面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两国的关心还没有这么糟糕,新君王也还是丰国的太子。
前任的丰国君主曾向他询问对自己儿子的看法,中景国的国君只说了一句。
“此子不可估量。”
那不掩饰的野心和势在必得的架势,锋芒毕露的丰国太子曾一度成为所有头面人物的焦点。
在不久以后成为丰王的年轻君主却出人意料地收敛了。
他在等待什么?
还是真的韬光养晦了?
中景的国君在后来一直都没有再对成为君王的丰国国君评价什么。
那个年轻人不需要别人的评价。
中景的国君叹息。
他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一个像丰国国君的儿子。
中景的国君已经即将踏入老年,却无一子一女。外界盛传他将景瀚宇视为亲子,但那些偏爱野史的人们的想法是不会被中景的统治阶层所接受的。
没有子嗣对于一个君主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对这个时候的国家来说也绝不是好事。
毕竟在这个血脉还代表着很多的时代,这个事实足以动摇国家的根本。即便中景朝内还是很平静,但是私底下涌动着的暗流绝对不少。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等待一个起始的端点……东丰的国都是碧落时代就是东丰郡主城的丰都。建造在这里的王城历经碧落和之后的诸侯国时期,已经很有了一番规模。东丰国和东荒历来冲突不断,却在这一代东丰王的手中有所缓和。原因无他,他要腾出手来向中部扩张势力。
经过了几年的修养,本就没有在小规模的战争中吃亏的丰国愈发意气风发,就等着哪一天向四周的邻居亮出它蓄养已久的獠牙了。
这一代的东丰王在这一年近而立。对一位诸侯国君来说,他还非常的年轻。
年轻就会有野心,会有欲望,会给国家带来不同于年迈国君的感受。
这位年轻的国君心中在想些什么,臣子们是无法猜测的。
丰都的夜晚在这个时候还是很宁静的,在城内的居民都安然入睡的时候他们的国君还在忙碌着。
眼前呈放的是一副东大陆的地图,这不多的碧落遗留物之一很无悬念地出现在帝王家中。
霄暝看着地图,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的唇角挂着一丝笑意,就好像在品味上好的美酒。
对他来说这天下要比美酒更吸引他。
他自认是个合格的君王,在未来还将更优秀。
碧落王朝可以一统天下,他为何不可以。
寂静的宫殿里烛影摇摆,不稳定的火焰把四周的景象也映得扭曲不明。在那些扭动的影子中有什么比影子更深的黑暗在挣扎摆动,慢慢地成长成一个幻象,再由幻象成为实体,一位意外的访客出现在了东丰国君面前。
霄暝看到眼前的人影时错愕不是没有,这里是禁宫,居然会有突然的人来到,他的第一反应自然要喊人,但是来者的声音阻止了他。
“我没有恶意。”
那是一个年轻的动听的女子的声音。
东丰的国君把手从自己身边的剑上挪开,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个闯入他寝殿的女子。
“我不记得我的后宫中有姑娘的身影。”
来人轻笑,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只能看到如瀑的漆黑长发和隐藏着某种光泽的双眼,“我自然不是国君后宫的宠物。我叫荧惑,来自东荒。”
年轻的国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然说出了口,想必就不会是派来刺杀他的刺客。
“你有什么要求?”
女子双眼中的光芒瞬时凌厉了起来,她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
“我要变成人——”
隐藏在面纱下面的,是令人感到恐惧的事实。
看到的是表面的美丽,而看不到的是内在的令人战栗的东西。
霄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了。
眼前这个自称要变成人的女子在他还没有嘲笑她言语荒谬的时候就用事实堵塞了他所有的言语。
美丽的足以蛊惑人的双眼,细腻如陶瓷般的肌肤,这一切都掩盖不住扯下面纱后那包裹在容貌下的非人类的外貌。
霄暝的呼吸霎时被剥夺了,不是因为某些实际上的行为,而是看到的东西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你是妖?”暂时的失常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霄暝的表现无疑是一位勇敢的君王,在面对非人类的时候依旧保持着震惊和自若。
碧落王朝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那个妖魔和神灵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人类面前的时代一去不复返。那些还残留在人间界的异类们深深地隐藏起自己,为了保证自身和人类的安全,他们都选择了离得远远的。像眼前这个女妖一样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类中王者面前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毕竟,一般人类看到妖的第一反应不外乎恐惧和害怕,还有深邃到骨子里的除之而后快,近些年来人类的修道者或是隐士们也确实对这些仍旧将人间界当做自己故乡的异类造成了一定的威胁。
“没错。”女妖丝毫不害怕人间帝王的权势,昂首而立,“我想向陛下借一样东西。”
原来,是来做交易的。
霄暝恢复正常后,脑子就开始运转了。
既然一开始就表明了来意,那他说不定可以抓住一个机会……“哦?”他坐回自己的书案后面,隔着桌子打量着目光坚定的女妖,“借东西倒是好办,只要借的不是我的项上人头……”
这是一句笑话,不过女妖没有动容,依旧用目光和霄暝交流。
丰国的王也没有介意,随手把一个小巧的镇纸拿在手中把玩,他的话语显得轻巧而自在,“不过你是不是知道借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呢?”
同异类谈交易是危险而不自知的,这一点从无数的前驱者那里就能探出些端倪。不过处在某种迫切情况下的他们显然可以达成共识。
“这是自然。”女妖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目光也追随着霄暝的手指,“就不知道陛下想要什么?”
“嗯——”霄暝思考了一下,双眼中的亮光一闪,而后笑出声来,“先想知道我要什么岂不是有失公平,姑娘不妨先说说自己的来历如何?”
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合理,女妖也就没有隐瞒。
“我叫荧惑。”她的声音很甜美,在讲述的时候尤其让人沉醉,“一直以来我都居住在深山之中,不断地修行想要获得正果。我等了三百年却无法如愿。一百年前我听说了有一本书可以帮助想要成仙的妖怪迅速达成心愿,所以我就找了一百年,直到十天前我找到了线索,说这本书被陛下收藏了。”
“姑娘知道是什么样的书吗?”霄暝确实在前一段时期大肆搜寻各类书籍,尤其是关于地理和传说之类的,先前的打算是能够找到各国的资料,方便以后的行事,倒没有想到把这位名叫荧惑的女妖给招惹来了。
“《归密集》。”荧惑说出了一个名字。
霄暝一震,“原来是它。”这本书带给了他非常深刻的印象,残破不堪的旧本没想到还有些用处。看过它的人还都以为上面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呢。
荧惑的面容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发生着细微的变化,霄暝饶有兴趣地看着,就像是女妖用尽了自己的力量慢慢地变化着。话说到了现在,荧惑的下半张脸已经是一个标准的美女了。
“陛下有所不知。”女妖弯起了殷红的嘴唇,似乎是对自己的变化相当满意,她向着霄暝盈盈下拜,“《归密集》这本奇书乃是根据观看者的不同而不同,在陛下眼中它或许毫无用处,在妾身眼中它可是通天的法宝。”
“是吗?”霄暝不置可否,“既然姑娘的目的是借书,又为什么说是要变成人呢。”
“唉——”荧惑叹息了一声,那哀戚的调子听得人心酸,“在人间界修道,偏向的总是人间的人,像我这样的妖类很可能修了很长时间也修不成正果。妾身一直在想,有没有能让妾身成为人类又保有自身的法力,如此这般,修炼的时间必定大大缩短。若是陛下能不吝借阅,妾身自是感激不尽。”
“哦?”霄暝的手指停顿在镇纸上,“看来我的藏书确实是能祝姑娘一臂之力了。若是姑娘不嫌弃,就在我的王宫中住下,慢慢观赏如何。”
荧惑的一双妙目转动了一下,“多谢国君恩典。若是国君有何吩咐,妾身自当尽全力施为。”
“好说好说。”霄暝点头,“王宫的西南角有一个偏院。依姑娘的性情怕是不会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那里倒是干净少人。明天我自会派人将书送到姑娘处。姑娘尽管放心。”
荧惑略一施礼,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就从原地消失了。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再看看自己手中所握的镇纸,霄暝几乎要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空气中残留下来丝丝缕缕的香气告诉他这并不是梦。
一个来自于旷野的女妖来找他。
他一把把镇纸丢到了地上,听到声响的侍卫们立刻冲了进来。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看来,是女妖施了什么法术,令这些忠臣的卫士们无法得知殿内的情况,现在女妖一走,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没什么。我不小心罢了。”他挥挥手,让侍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遣散了众人之后霄暝靠坐在了属于国君的椅子上,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刚才所有的经过。
或许,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他能找到适当的方法……女妖荧惑是一只妖狐,还是一个血统不那么纯净的妖狐。她没有告诉霄暝的是因为她的血统不纯正,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都赶不上自己的族人,也无论她如何修炼都很难修得正果。族人们离去之后她更加不能见容于自己的故乡,无奈和悲伤的妖狐觉得只要自己能修成正果,自己的境遇就能改变,所以她拼命地寻找,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相同于霄暝在她离开之后思考她的一切,她也在思考着这位国君的诚意和信用。自从天地巨变人间界和其他各界隔绝之后,留在人间界的异类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不是没有听说过自己的族人遭到了人类的追捕或杀害,但是渴望获得成功的她觉得除了自己所选择的目标意外已经没有其他希望了。
赌一下吧。她在来之前这么和自己说。
在见到了霄暝之后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来了她要的书,荧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书本。
残破的书本在眼前翻开,呈现出人类看不到的文字来。
解读需要一些时间,不过荧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仔细的研读之后,荧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若是她想要进行下一步的计划,恐怕就要求助于那位丰国的王者了。
“陛下!”
女妖再次来到霄暝面前的时候他正在批着他的折子,丰国的面积即使和以前的碧落王朝相差甚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过。
“有事?”这一次,霄暝连抬头看的动作也没有做。
荧惑觉得无奈,事情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看起来,这位丰国的王者早就有了一定的预谋。
“荧惑还望陛下成全。”
霄暝停笔,看着她,“姑娘何来此说?”
荧惑明知道他心中明白,却又偏偏无法说明,只得提起了话头,“敢问陛下是不是知晓双子泉的传说?”
“双子泉?”霄暝心中顿时明了,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
双子泉位于中景国境内,是其内着名的碧落王朝所遗留下来的神秘之地。据说其泉水具有神奇的功效,不过丰国的人都未曾亲眼见过。
“荧惑想要脱胎重生,唯有先找出与那泉水有缘之人,让那有缘之人对泉水许下让荧惑变化为人的愿望,再饮下那许愿之人的鲜血方可。”若是需要一些辅助的材料或是进行一些活动女妖有她的做法,可这需要“人力”来做的差事荧惑却是无能为力,早在人间界与各界隔绝之前天上界就下过禁令严令禁止异族在人间界内操纵人类。荧惑知道有些异类并未理睬这些禁令,但他们显然都不像是要修成正果飞升天上界的样子,她是要考虑到以后事宜的。若想要达成这个愿望,怕是只能求助于某些人。
“荧惑姑娘。”霄暝搁下了手中的笔,看起来是想要正式地提出条件了,“你想必知道双子泉的位置了吧。”
“中景境内。”荧惑的眼中闪露着坚定和疑惑,她想要知道面前的这位丰国之王想要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要以自身的美貌或金钱去换取,不过看来她的猜测有所偏差。
“我一直想要吞并中景。”霄暝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野心。
荧惑看着他。
“可惜。”霄暝的嘴角弯了弯,“我国并不占地利人和,中景这块肥肉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偏生这很多双眼睛也在盯着各自的爪子。丰国东面又有东夷的威胁——抱歉,说到姑娘的家乡了——很难腾出手来用武力取胜。”
“陛下是想——”荧惑的身躯战栗了一下,一种天生的嗜血在血管里涌动,让她兴奋。
“我什么也没想。”霄暝明白荧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要取下中景,怕是只有从它内部下手。”
女妖的眼睛在片刻间化作血红,“陛下有何差遣?”
“差遣不敢当。”霄暝的语气显得轻松非常,“我们不过是同盟关系,互相合作,互相得利岂不是很好。”
“诚如陛下所说。”荧惑咯咯笑起来,“看不出来陛下的心比天高,只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有那么好的胃口。”
“胃口嘛……要多好有多好。姑娘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亦无不可。”荧惑摊摊手,“不知在晚膳之前荧惑是否有幸听听陛下的妙思?”
“那是自然。”霄暝看来是完全要和荧惑合作的态度,“姑娘要做人,我想要取下中景。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目标,这目标又可以结合在一起。姑娘要找双子泉和有缘人,只要我取下中景,姑娘想要的这两项岂不是轻而易举。而只要得到姑娘相助,我想要取下中景必然手到擒来。既然你我有共同目标,又何不合作一番?”
“陛下所说甚是。”荧惑点头赞同,“陛下是否已有想好的谋划?”
在她看来,这位丰国的国君思虑这些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是有一个没错。”霄暝的眼睛眯了眯,“碍于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就没有动用。现在看到姑娘,就是行动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荧惑面前,“姑娘来自于东夷,要扮作当地人想必很简单。”
荧惑颌首。
霄暝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若是由姑娘扮作东夷向中景示好的角色,姑娘以为他们会做何反应?”
“这……”
东夷和中景之间夹着个兵力强悍的丰国,荧惑当然知道东夷和丰国摩擦甚巨,若是东夷向中景示好,向来中景会欣然接受给丰国来个左右夹击吧。
“陛下是要我进入中景吗?”
“正是。”霄暝一字一顿说得清晰,“以姑娘之力,不借助法力想必也可以掀起巨浪吧。只要姑娘不使用法力,那天上的诸位也不会为难姑娘不是。”
荧惑知道他说得很正确,像她这样出生在人间界的妖物上头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做得过分,若是全然按照一个人类的标准行事,就算是挑起战争上头也不会来过问。
“陛下说得有理。”荧惑点头,她已经被霄暝说服了。
“姑娘也认为可行吗?”霄暝在说这番话之前就已经确定荧惑会被说服了。
“荧惑必助陛下一臂之力。”为了她的计划,为了她的未来,她可以赌。
“哈哈。”霄暝大笑,“我相信以姑娘之能,此事必定事半功倍。”
有此妙人相助,大事何愁不成。霄暝的野心远不止中景如此简单。
他想要的,是天下。
“晚膳快好了。”看看时辰差不多了,霄暝也放下了还没有批完的奏折,“姑娘一起请吧。”
“陛下先请。”荧惑柔顺的样子和她即将扮演的角色还真是合适。
霄暝也不再推让,径自走在了前面。
两人一出现,侍卫们的眼睛就直了片刻。就算是在恢复之后他们也不时地偷眼去看他们陛下身边的美人。
霄暝旁观他们的反应,满意非常,荧惑自有变化能力,到计划进行时再让她化作另一个模样就成。这些都是相当轻松的问题,不需要多费脑筋……丰国的国君这天的心情相当地不错,侍立在旁的侍卫们都猜测可能是因为有美人在身边的缘故……对双方来说,有点像是梦境里的相遇。朦胧的,却无法清晰地触摸到。
梦里面有一种浓郁的红色,他好像能看清楚,又好像看不清楚。
不是血的颜色,他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来,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的故乡。
在景翰宇的家乡,有着看不到尽头的枫树林,每年到了深秋的时候枫叶红成一片。当太阳照耀在上面的时候就像是安静燃烧起来的火焰。
很漂亮……景瀚宇醒了过来。
故乡的幻影消失了,他回到了真实的生活中。
眼前是血污遍布的战友的面容,嗅到的是浓重的腥味。
“将军……”参将担心地看着他。
在前线指挥战斗的景瀚宇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了,张开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什么事?”张开嘴说话,喉咙却痛得厉害。
“援军到了。”参将和景瀚宇不相上下的憔悴面容上展露出一丝笑容。
援军,这对在这里苦战了七天的将士来说是最好的消息了。
“我马上去。”景瀚宇前一刻还疲劳得疼痛的身体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中景国好不容易调集到了援军,一路携带着各类物资抵达了前线。
景瀚宇来到了盔甲锃亮军姿整齐的援军面前,和他们比起来,他现在就像是个衣衫褴褛神情灰败的乞丐。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斜斜地看了来到他面前的景瀚宇一眼,然后下马一拳打到了景瀚宇肩上。
景瀚宇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把打过来毫无力道的拳头推了开去。
“又来?”
“哈哈哈哈。”那位带着援军和物资到来的将军毫无形象地在那里大笑,一个力道十足的拳头敲在了景瀚宇肩头上,这次敲得景瀚宇呲牙咧嘴。
“你这家伙……”景瀚宇对自己的这位好友向来没有办法。
“喂!”身为将军却一点没有将军样子的白啸摇摆着脑袋,“你不考虑去洗在澡吗?”臭死了。
景瀚宇给他一个白眼,哪有在战场上打了七天还能干净的人。
“好好,随你随你。”白啸摇晃完了头摇晃手,“这次来的可不止我们,还有其他的人啊。”那咬字叫咬得一个得意哆嗦。
“恩?”景瀚宇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就是——”白啸咧嘴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啊闪,“中景着名的女神医也来了,你这个样子可给不了她好印象。”
“女神医?”景瀚宇回头去望朋友,“那个潇然?”
“没错。”白啸的嘴角一端翘起,“难得我们常常健忘的景大将军也有记得军队之外的人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啊?”弯起胳膊撞撞景瀚宇。
景大将军被他勾起的一点点火气也被他痞气的笑容浇灭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他,“整天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说是这么说,白啸的为人虽然让人很怀疑他的能力,但在他当上将军之后中景国北面的国土并没有后退过一丈,由此可见他还是很称职的。
景瀚宇经常说,白啸从来不发挥自己的全部能力,白啸则说景瀚宇太压抑自己。这两个在朝堂上看起来关系并不怎么样的将军私底下的交往实在是不错。
白啸所说的女神医,就是景瀚宇嘴里的潇然。她家世代行医济世,是中景出名的医学世家,到了她这一代就她这一个女儿,并不重传代的潇大夫将一身本领亲囊相授。潇然天资聪颖,不到双十年纪就青出于蓝成为了继她父亲之后闻名中景的神医。近年来中景边境相当不太平,她这位从来忧心忧民的女神医的身影也经常出现在边境线上,为受伤的战士送来后方的支援。
来到边关的路是漫长的,马车在崎岖的土路上摇摆不停,车上的人却无视它的摇摆昏昏入睡。
好像被一片红色包围了。
她的心情很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紧张的意思。
在战场上看到了太多的血红和暗红,对于红色潇然已经漠然了。
作为一名需要集中精力在救治伤员身上的大夫,她只能选择漠然。
梦境里的红色让她安宁。
好像有什么人在那里,站在那一片红色下面。
和红色强烈的反差让潇然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模糊的视线没有给她更多的信息。她看着看着,眼睛发酸,满胀的感觉涌上来,好像有什么要流出来……“潇姐姐?潇姐姐?”
模糊的声音加上轻轻的摇晃让潇然从梦中醒了过来,张开眼睛是同行的女孩子筑倩。她的双眼灵活地转动着,现在的她早就不是潇然的包袱了,反而在关键时刻能帮上潇然不少的忙。这个出生官宦的女孩子一路上竟然都忍着没有叫苦已经让潇然对一开始就很有好感。
“潇姐姐你怎么哭了?”筑倩不解地看着潇然。
“哭?”潇然的视线很模糊,而模糊的原因或许不都是马车内光线暗淡的缘故。她摸摸自己的脸颊,都被泪水浸湿了。
“没什么。”她赶紧用衣袖擦干自己的泪水。
怎么就哭了呢?做个梦就哭了。
马车停了下来,一位士兵掀开了他们的车帘,“两位姑娘,我们到了。”
潇然走下马车,举目是战争后的萧瑟和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种对生的冷漠和对死亡的平静。
潇然在心头觉得一紧,“伤员在哪里?快带我去吧。”
“这边请。”接待他们的军官连忙带着她们往营帐里走。
潇然的脚步一顿,她看到在银色一尘不染的将军身边有一个衣衫破破烂烂身上到处是血污的人看了过来,那双眼睛相当透亮,看得她不由自主地避了开去。
景瀚宇也看到了她,看着她走进营帐,一双眼睛还没收回来。
“傻眼了吧。”白啸自然不会放过笑话他的机会,“漂亮吧。”
景瀚宇实在是受不了地一拳头砸了回去,“把你的狗嘴给我闭上!”
白啸一个不提防被砸了个正着,傻眼的景瀚宇就这么看着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看样子是砸到他的舌头了。
“喂!喂!你怎么来真的啊!”白啸打了回去,这两位中景的顶梁柱就打闹起来,白啸丝毫没有估计自己整洁的服装,不一会儿就变得和景瀚宇差不多了。
“如果能够看你一眼,我宁愿折去我的寿数……”
恍惚间,是谁在耳边说话。
“恩?”发现景瀚宇居然在发愣的白啸也停下了动作,奇怪地看着他。
“你在说话?”景瀚宇反问他。
“没有。”白啸耸耸肩,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潇然和景瀚宇,这一次的相遇,其实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远在他们的这一眼之前,他们就已经在梦境中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因果镜前见因果,三生石上梦三生。
有谁能见因果镜,有谁可遇三生石。
那模糊的视线是否意味着她又进入了梦中?
潇然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梦。
白天里繁忙的工作让她心力交瘁,到了晚上的时候月上中天,累得连胳膊也抬不起来的她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没有想到,梦境里她还得跋山涉水。
好像是一直在沿着一条山间小路走,她隐约能透过浓雾的间隙看到下路边就是悬崖,悬崖下就是万丈深渊。小路非常下站,有好几次她险些滑下去。身体似乎还是非常疲劳,潇然觉得自己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她在一块山石面前停了下来。
那块山石拦在小路当中,看起来经过了长年的风吹雨打表面带着无数的裂痕。
眼前的浓雾渐淡,潇然看到了一个隐约的身影。
“谁?”她发出了声音。
隔着大石头站在那边的人回过头来,幽深的黑色瞳子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你又是谁?”
从白天到梦里的变化还是很突兀的,潇然并没有认出来这就是白天见过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将军。
“你这人太没礼貌了吧。”潇然的脾气一下子冲了起来,“是我先问你的。”
那边的景瀚宇顿时噎住,没想到做梦也能做到这么让他无言的场面。
咳嗽了一声,他还是乖乖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景瀚宇。”
潇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刚想要开口说话,景色却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片红色在眼前从模糊变得明晰,刺眼的阳光让潇然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枫树林中,她还记得自己到军营的时节正是冬天,这枫树却是秋天才能变得这般红艳的。
“……缘定之人……”
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话,四处张望着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逐渐的,水流的声音响了起来。脚下忽然一空,潇然整个人都掉进了水流中。
一开始还惊慌地舞动着手臂的潇然感到水变得粘稠起来,手臂动也动不了,难受的她不断地挣扎着……“潇然姐姐!”
她猛地从睡梦当中醒过来,看到了同来的筑倩担忧的面孔。
“潇然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最近好像都在做噩梦的样子。
“没事……”潇然擦擦额头,上面都是汗水,“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和筑倩说好了他们一个值上半夜一个值下半夜,务必最大程度保证伤员们得到最好的照顾。现在筑倩过来了,想必是到了下半夜她该起床的时候。
“还好。”筑倩的脸色有些灰暗,这个年轻的孩子还是第一次来到真正的前线,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残酷的场景,也是难为她了,“基本上都是白天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好的。”潇然冲着她笑了笑,“快休息吧,再这样下去你爹来找你的时候都该认不出你了。”
筑倩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那我睡了,潇然你自己要注意休息。”在她看来潇然是太担心那些伤员了,每天都忙前忙后,也难怪潇然的精神不好了。
“知道了。”潇然起床穿好衣服,步出了官兵特地为她们两位女子搭建的帐篷。
外面一片青霜遍地。潇然回目四顾,有些疲劳的士兵就在帐篷边上休息,也不管外面是不是会把他们冻坏。
抬头可以看见一轮满月悬挂在天上,潇然叹了一口气,她是一个医者,从来就不能明白为什么战争要这么相互残杀,看看那些缺少了肢体的伤员们,再看看那些战场上形容可怖的尸体,不管是中景国的士兵还是丰国的士兵,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不对吗?
萧索——这就是在短暂的兵刃交锋后萦绕在这片土地上的沉重基调。潇然在看过那些在她的汤药下暂时忘却伤痛入睡的士兵们之后,一个人稍微离开了他们的营地走到了空旷的地方。
在一处低矮的工事前避着风,潇然无言地看着前方不远处沾满了白天鲜血的土地,想象着那么亡魂能够顺利地走向彼方。
视野逐渐模糊了,不是因为倦怠,而是眼泪正逐渐占领她的视野。
一阵悠然的笛声传了过来,潇然连忙擦干净自己的泪水往上风的地方看去。
就在工事上面坐着一个人影,从他的笛子里传来的悠扬乐曲飘荡在这空旷的地方。
发现月光下的人影越看越熟悉,潇然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坐在上面的人却发现了,“谁?”
下面传来的声音虽然轻,还是能让半夜睡不着跑出来吹风的景瀚宇听出是女子的声音的。在他问出谁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想到了军营里唯二的女性就是今天白天前来帮忙的两位,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景瀚宇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发现那个在月光映照下脸色如同白玉一般无暇的女子正怔怔地望着他。
说实在的,直接看到对方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梦里的人吗?
两个人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你——”景瀚宇先开了口,却是一个你字之后没有了下文。
潇然听得出来,景瀚宇的笛子曲满满的都是无奈和哀伤,她笑了,“笛子很好听。”
眼前的女子有着温雅的面容,看着就知道是大家闺秀,在眉宇间又带着一种难得的刚毅和坚决。她的称赞让景瀚宇微微红了脸,幸好有夜色的遮掩对方没有发现。
“多谢赞美。”景大将军双手抱拳行礼,“在下景瀚宇,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原来是景将军。”潇然回礼,“我是潇然。”
“鼎鼎大名的女神医,久闻久闻。”景瀚宇衷心地说。
我梦见过你。两个人的话都挂在嘴边,可就是没有说出口,就怕说出口会被对方认为是孟浪的人。他们也都没有发现,就在工事的后面,支愣着耳朵听着他们对话的白啸白大将军险些被他们酸死。实在是听不惯这种对话的白啸翻了翻白眼,在回去睡觉和继续偷听两者间选择的后者,他还不想错过“有戏”的部分。尽管,外面真的有些冷……双方都是很正统的出生,平时里受到的教育也都是礼仪皆全,在白啸听来酸得他牙根发软的对话继续进行着。
“此次还多亏了潇姑娘帮忙,我方的伤员减少了许多。”
“哪里哪里。”潇然不介意地坐在了工事下面,也示意请景瀚宇坐下,“潇然不过尽自己的一份力罢了。这也是我兄长的遗愿——”
“抱歉。”景瀚宇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潇然有一个兄长,也不知道潇然的兄长已经过世。
“没什么。”说起这个的潇然眼眶又是一红,“我现在也算是为他了了一桩愿望了。”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月光从头顶上落下,照得他们的头发一片纯白,就不知道在战争中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白了头发可能。
要过多久呢?
要过多久战争才能平息呢?
就算是战争平息了,那些因它而产生的伤残呢,那些因它而死去的亡魂呢?
景瀚宇觉得自己是罪人,即使这种战争不是因他而起,那些在他的命令下死去的士兵们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开始明亮了,另一边还是浓郁的黑色。
“潇姑娘。”景瀚宇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该走了,“景某尚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潇然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潇然也该回去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景瀚宇再次抱拳,潇然点头,两个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潇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疲劳感也一扫而空了。拍拍对她进门没有丝毫感觉依旧呼呼大睡的筑倩的脸颊,她轻声呼唤着。
“筑倩,该起床了哦,快去洗脸吧。”
“潇然姐姐——”筑倩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后转身出了帐篷,她昨天晚上躺下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脱,也亏得躺了一整晚竟然都没有乱,直接就晃出去了。潇然在后面看着她不禁摇了摇头,就不知道她那个不知道女儿离家出走的爹找到这儿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暴跳如雷。
“你还好吧?”同样回到自己帐篷的景瀚宇也被白啸吓了一跳。
白啸白大将军脸色通红地就如一只烧熟的虾米,眼神也相当地无神。
“你还说。”白啸觉得晕晕乎乎的,看来是发烧了。
“我?”景瀚宇不明白了,“我怎么了?”怎么听口气是在怪他啊。
白啸瞪了他半天,吐出两个字来,“算了。”
打死他也不能说他之所以变成这副德行是因为昨天偷听他和潇然说话偷听得在工事底下睡着了,寒气入体所以受凉了。
不明真相的景瀚宇还很担心自己不良同事的身体,“你去找潇姑娘看看吧。”她是女神医,这点小病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我知道了。”白啸闷闷地出了帐篷,他那个胸闷啊。
景瀚宇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他出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场地空旷,穿过门帘的风将门帘吹得高高的,一道小小的影子穿了进来,停在景瀚宇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小巧的隼。经过了特殊的训练,来为中景的军队传递讯息。
就在隼的一只脚上,绑着一个纸条。景瀚宇取下纸条弄平了去看,只见纸条上只有几个字。
三日后夜半,十里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