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敬”,酒司令举杯,仰脖。四周凝神竖耳似闻潺潺流水。但见酒司令一抹嘴唇,却道:“滴酒一滴,罚酒三杯。”
“一心敬”,大张传令,执杯相向,干。啧啧咂出诱人的声音,倾杯,翠青细瓷杯流出一圈熠熠的光。
于是,便一律的“一心敬”,一律的底朝天倾杯指向酒司令,夏敏扯龙尾,也皱眉闭眼地干了,嚷一声“一心敬”,倒诱出客堂里哄然大笑。扯尾不需传令,是含糊角色。
“毕竟比不得从前,喝酒也这般爽快。”酒司令为自己指挥效率感动,触发唏嘘兼感慨。斟酒。60的大曲溢满杯,蘑菇状撑开,却不曾滑下一滴。有观席的男女便叫好,叫得支书脸上顿时涌出许多得意,装做不理会,专注地问校长:“校长,瞎子老五家的酒可得去喝哩!去么?”
“前日去过,不去,爷孙守在门口不让开步,其实,老五家里难,却执着越发认真,唉!”
“去了?去了,去了好……挟菜,大家挟菜。”支书抖擞下巴啃鸡,便有额发眉际飘曳。
“值,值哩!”一女子麻利拽出儿子不舍的****,以手背拭之,“一下子那男伢的娘子房子有了着落。”
便此起彼伏争论,直至那女子喟然总结:“只不该那伢去了当先生的学堂,六百多分呐,冤得慌。”
“教书如何?”支书声音带着严肃,且掉转头。那女子便噤然,怀中伢崽宏亮一声大哭,支书于是慢慢教导:“先生的地位正在提高。风不吹,雨不淋,细皮白肉,即若讲话多些喉咙痛,药钱也公家掏,何况,何况年年还有这谢师酒……”。
脸上便释然如灿烂芙蓉,满座又复起咀嚼嘻笑之声。
“二,二喜成双”。酒杯又凝聚出一蘑菇伞面。
夏敏陡然记得物理上学过,液体表面张力。倏忽一闪,定然看那门框,桂桂不知何时闪了。
门帘儿忽悠忽悠。
一叶乌蓬小舟把他扔在堤湾,独自远远的荡去。登上堤埂,见一卧着的村庄,绿荫荫中牵出一条黄土小路,一径扯下去,便立着中学的旗杆。天,分外的蓝,抹煞了母亲的种种忧郁。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
刚亮了嗓子,腾格尔的《天堂》开头两句,分明有如炬视线切断歌喉,劫了他的神怡,一条狗静静立在路中央,默默但蕴有深意审视他。
他也立住。于是天不蓝湖水亦不清。倘若它进攻,夏敏天便用包砸烂它的狗头。
仅仅沉默,眼睛盯着眼睛。
他便使劲地微笑,一手颇有风度摘下眼睛左右示之以致友好,一手将背包置于脚背悄悄作龟移。始终不忘记微笑。
狗立竖的耳朵耷拉下,固然不退。
绕过危险区,他憋足劲两条腿撒疯般跑;那狗猛醒悟,四条腿撒疯般追。且伴一串狺狺声。
危急之中,他一头撞在青草堆上,眼镜骨碌碌翻滚,莫奈何终落入追击者嘴中。
“好狗不挡道,你这人……”
恍惚一团红影子,声调分明十二分冷辣,只能忍气吞声道歉。定睛,竟是一脸肃然的乡里妹子,纵然竭力绷张了黑红健康面肤,仍呈出浅浅酒窝两颊。更有白生生虎牙,赫然从抿牢的嘴唇逸出,逗人却又凛然。
“你这人,囫囵一个男子汉身坯,白长,怕狗,嘿……”忍不住放声裂帛般笑,那笑声扬过蓝天随白云飘远。“正大光明走路,狗咬你做甚?”
夏敏天讪讪地笑,苦笑。
“去哪里?把东西拴在我草垛上,顺便。”
既容不得推辞,便如实相告,那接背包的手烙烫一般突然撒开。
“你是先生,是来教高中语文的老师?”
夏敏天惶惶地点头,支教的,有介绍信。那女子喊一声“哟”一捂脸跑开,狗也悻悻追去。蓝天白云下,长长堤埂傻立一白面书生,静守一垛嫩嫩绿青草,思一片寂寞惘然。
终究明白过来,在开学第二天。那女子送来一张簇新伍角人民币,是她爹,那摇船汉子找回的船费。
“我爹说,您是来这里工作的,便是这里人收费。他不晓得——您在船上不曾吭声呢!”俄顷,拂下眼皮去:“我也不晓得您,夏老师,您莫怪。”
一扭身子,急急风快走了,并走不到何处去。她是高二学生宋桂桂,夏敏天的课代表。
支教青年@艾夏365
我不知道我把学生送进大学校门是不是在作恶,四年或五年的学费对这些贫穷的家庭无疑是巨额债务。
支教青年@艾夏365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他们真相,等到他们毕业,就业会更艰难。可我沒有勇气打碎他们的梦想,是的,我是怯懦者。
支教青年@艾夏365
我是他们的梦想制造者,他们是我的梦想车间,彼此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