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鞭留下的火药味,浓浓的,依稀那二踢脚的余音仍蹦蹦地响,桂桂爹迎老师们进屋里,憨厚地笑,那手不习惯从纸壳里掏烟,抖抖簌簌。支书便一把儿拿过,撕开,一一分发。
“请请”,火苗子连同泛着红光的笑凑过来,“坐,坐吧!”桂桂爹挪开凳,凳子便吱呀地叫。
夏敏天就近坐下去,大张一捅,立即又弹簧般立起,一副惊惶模样,凳子不曾倒。
这乃上席。“官廷序爵,乡党序齿,”这位置都轮不上他。鲍老意味深长地笑,眼镜片便在灯光下闪出莫测高深的光。
终于坐下,终于上菜,夏敏天坐立不安。做甚?一桌四角八人并不曾少。村支书代主家陪客,执壶为酒司令,大张扛龙头,校长与鲍老南尊,不认得的便是桂桂族中的长辈,逆时针方向团团地坐。不曾少了谁。
桂桂在那里,倚着闺房门框,俏皮地笑呢。
——你来了!我家的谢师酒,我知道你一准来。
——我当然来,桂桂同学,我是你的老师。
——不,你不是老师,你逃不脱做这屋里的女婿。
眉来,眼去。话来,话回。
他便匆匆低下头喝一口,好辣,急急地捡菜,这才发现别人都不曾动筷。酒司令慷慨致辞,尚没传出酒令,立即有窃窃的笑传过来,是桌子后立着观席的女子,笑这白脸子先生不懂规矩。酒宴,有坐席的贵宾,也必须有观席的看客,宴才成宴。
夏敏天慌慌放了竹筷,手闲,掏出手机。手机能助他穿越,逃离这众目之下的窘境。
支教青年@艾夏365
终于将这一届学生教完,此刻我在乡村的谢师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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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时光闪过,多么希望你能来这里看一眼。这里没有文艺男,没有妄想逆袭的苦逼**丝,有夏老师。
支教青年@艾夏365
看到盘中鱼,想起你喜欢吃鱼眼,举起筷子又放下,想念。
暑假回城,母亲立志把他喂成隔壁小圆圆一般球胖,顶星儿买菜,风凉得清涕绵延,却总不见他球胖起来。因为那一个她与这城市同在,她,曾经网名为艾夏,爱过夏敏天的女同学,近邻,夏敏天畏惧在窄窄小巷撞见,是硬生生怅怅然问候,还是默然如陌路人?夏敏天想象过种种情境,不遇。衣带渐宽。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敌不过高富帅一声招呼。怨不得别人,谁叫你不高不富不帅,毕业即失业,听了她的留言,有多远滚多远,滚到了这偏僻角落,路断有山,山后有湖,湖那边有圩,圩中有乡村中学。
想念学生。他趁母亲不在家,上了火车,偷偷溜回圩区,每天与学生一起去镇上邮局候录取通知。久了,邮局老传达十分地同情:“不急,总会来的。”
自然不急,与学生齐刷刷立在桥头跳水,教学生蓬蓬嚓嚓砸旧吉他,村人见了道,这小先生也耐不得寂寞呢!
考中了的学生或随母亲千恩万德去菩萨庙还愿,或捏几张大票,上街店套上下崭崭亮一身新装,都没忘记急急送喜糕给老师,不在乎你吃得下与否,巍巍然满竹篮。夏敏天自然高兴,买文具盒、笔及笔记本,满脑子掏词儿留念;闲了,便用酸了霉了的糯糕悠悠然逗狗。是一日午休,门外撞进一个桂桂,不带竹篮,且不掏糖粒,定定地傻看匆匆套汗背心的老师。
“考中了么?”绵质纤维纵横网住了他无措的眼。
“中了。”
“没我的糖和糕吗?可我等……”
“夏老师,你,现在你肯答应我了么?”声音极低,可突兀如炸雷。
实在来不得半点虚假。
“夏……,前些时,我怕你嫌我种田妹子,我憋一口气,考,考这吃力不讨好的大学,总算运气,中了。毕业后我回,我要你等我,你不走,我补给你在这里失去的那些……你要我不?你说,说话呀!”
这许多日子竭力躲避的却又总似有牵系的便是……吗?
“我是你的老师,是师长。”
“鲁迅,孙中山不也全是夫人的老师!你是嫌我……”
“不,……”
却只需要这个“不”,便守门员一般扑过来,抱定他一个奶油小生脸子,满世界亲。
夏敏天只有默默忍受。临了,隐隐似被唤起什么,那乌发都一般浓密如青云,一样的夏天一样的黄昏,人不同。他若有所失,转而愤愤然。
“你考中了哪个大学?”
“省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