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江入大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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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沈宏伟没有退路了,才不得不来找陈三宝。

沈宏伟原来很栓钱兄弟俩联系频繁,他们回到固城总会来他办公室坐一坐的,给他捎点烟酒,请他吃个饭什么的,老三每回都苦着脸,央求他缓一缓还款,沈宏伟也没为难过他,渐渐地,陈老三不接他的电话,更别说来他这里坐了。沈宏伟心里有数,是老三听到什么风声了。有一天,小小也不接他的电话了,人去楼空,沈宏伟慌了。那么大一笔钱在老三手里,并且是公款,沈宏伟如何放心得下,他曾经去老三家守候过陈家兄弟。

栓钱发财后曾经新造了一幢小楼,兄弟俩住在这楼里,老父亲住着老屋。后来陈老三结婚,在镇上买了商品房,搬出了这幢楼。那商品房沈宏伟是熟悉的,熟悉到知道楼下哪里有棵大树可以藏身,楼上有哪户其实是空关房。他第一回挑了个大白天去敲门,白天敲那扇熟悉的防盗门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门不开,沈宏伟心里比夜晚敲这扇门还心慌。有一回终于敲开了门,不是小小,也不是老三,是一个满脸警惕的汉子,沈宏伟赔着笑脸打听,才知道这房子已卖给了别人。沈宏伟想了想,小小莫非搬回了渔业村第一次去找人他先到了堂弟家,好在沈宏伟有个堂弟也是渔业村的。

堂弟见了沈宏伟有点意外,热情招呼这位发达的堂兄,沈宏伟是稀客。

沈宏伟说:“我是来有事的,来找陈老三。”

村里叫老三小名的有好几个,堂弟说:“你找哪个老三”

“就是跑船的陈三宝。”

堂弟说:“那你是借了钱给他了。你现在来,哪里找得到他他一年到头都不在村上露面,把老婆接到船上去了,把儿子送到丈母那边的小学去了,家里就剩下一幢空楼房。”

堂弟说:“就是回来撞上,也没有用的。我们这里来讨债的人流传着一个笑话。某天听说一个船老板回家来了,借钱给他的人纷纷上门,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连船老板上茅坑都走不出去,门槛上也坐着一个要债的人。船老板便对他说,你今天来迟了,明天早上来,那人半信半疑便先回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叫门,船老板把门开了,说今天可让你给捞着了,让他坐到沙发上。那人开口要钱,船老板说我一夜之间哪能变出钱来,又不是魔术师,我是说你来早一点,可以抢到坐的位置,省得坐在门槛上。”

堂弟讲完,自顾笑出声来,沈宏伟还是愣在那里,听明白堂弟话里的意思,沈宏伟一颗心就直往下坠。 堂弟说:“你真的没来找过他,也没来听听风声。”

沈宏伟他摇摇头。

堂弟说:“你真是太笃定了。跑船的是发了财,你想想,当初二三十万造的钢质船,九三年钢板价格涨了一、二倍,运输行情又好,船一卖都赚了几十万。等到大家以为找到了生财之道,纷纷借款几十万几百万造出了大船后,钢板价格、船的价格又都跌回一半,运输行情也下跌,就是有几十万元掉进去都看不见影踪。本金加上每年的高利息,船老板们这些年就是卖了身家性命也付不出了。”

“还不起就躲”

“不躲怎么样总比向你赔笑脸说好话换骂的日子好受。”

沈宏伟不死心,和堂弟去陈三宝矗立在村头的那幢楼。楼房是别墅的格式,三层高,屋顶是琉璃瓦,外墙贴着白瓷砖,铝合金门窗的外面还装着黄灿灿的金属防盗网,院子门锁着,贴近了门缝看,大门的外面赫然拦着两扇铁门,堂弟指着上面有些隐约的凹坑,说这是被那些来要钱见不到人的债主砸的。

沈宏伟的脑门上立时便涌出一层细碎的汗粒。

堂弟见沈宏伟脸上霎时变得煞白,便赶紧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他,沈宏伟也不吭声,不肯吃午饭,转身走了。走几步腿就沉了,他坐在路边歇息,仲春的天气,晌午的太阳已不柔和,沈宏伟解开毛衣,让江风直扑胸脯,头脑也冷静了不少。

沈宏伟选择了打官司。法院经济庭瓦庭长是他中学同学,但沈宏伟有顾忌,他这个身份打经济官司,弄不好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自己栽进去。

法院经济庭设在一条并不僻静的街道上,沈宏伟起初不想进去,打了个电话找瓦庭长,接电话的人说,瓦庭长人在,但是很忙,没时间接。

沈宏伟想,这人官不大,架子倒不小。只能自己亲自去,初夏的天气,已经有几分闷热,拐进经济庭大院,老远就听见人声嘈杂,竟然一反其它机关大院子里晌午时的冷清,煞是热闹,连办公楼的石阶上都坐了人。

瓦庭长正在走廊上大着嗓门跟一群人讲话,沈宏伟喊他,他便撇下那几位走进庭长室,一脑门子汗,显得比沈宏伟还热。

“瓦庭长,你可真是门庭若市。”

“哪里哪里,前两年法院是民庭忙,离婚率上升,现在轮到我这里天天像庙会上一样了。”

沈宏伟便唱赞歌:“民庭和经济庭忙活,证明我们与西方发达国家的距离不远了。”

言归正传,沈宏伟拿出了当初的借据,瓦庭长迅速扫了一眼,说:“有效,根据民法九十条和一百零八条,民间借贷不超过银行贷款的四倍,受法律保护。”

沈宏伟惊讶瓦庭长对法律条文如此熟悉,瓦庭长苦笑着说:

“现在每天我都要接上七八个你这样的民事借贷案,都是由水乡区船户造船引起的,我老婆说我说梦话都说这一条文。”

瓦庭长说:“债务人在家吗”

沈宏伟摇摇头。

瓦庭长说:“这事就比较麻烦,现在船户还款期已到,干脆一年四季不回家。执行起来法院找不到人,也只能干瞪眼。”

沈宏伟说:“不是可以查封变卖固定资产吗”

“可以当然可以。”瓦庭长说:“不过,乡下一幢楼房,价值就那么几万,一村人往往是一姓的家族,法院拍卖村里人决不肯去买,外乡人也绝不肯在一个乡下角落里买幢楼住,封了房子往往就只能封着。”

看见沈宏伟有些失望,瓦庭长话锋一转:“当然,法庭受理了这类案子,也不是真的一事无成,你只要找到被告当事人,找到船,法院就可以执行。”

瓦庭长抽出几页纸递给他,让他回家考虑考虑再说,若想起诉就把诉状写好,连同借据全部复印一式三份,还得准备5%的诉讼费。

沈宏伟约瓦庭长吃午饭,瓦庭长说没有时间,沈宏伟坚持等他下班,瓦庭长执意不肯,说:“老同学我现在知道你是只肉厚的猪头了,可我现在不能啃。”

瓦庭长朝他眨眨眼睛,不待沈宏伟解释,风风火火又钻进人堆中去了。

起诉书摆在茶几上,白纸上印着黑色的字体,印着黑色的横线,沈宏伟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想起来医院里的病历也是这种面孔。

沈宏伟第二次走进经济庭的时候,前几天的兴旺景象有增无减,沈宏伟按照瓦庭长的指点一一办理手续,碰到熟人都有点躲躲闪闪,瓦庭长笑话他:“看不出来,你老兄思想意识还挺保守,到我这里来告状的官,比你大的多着呢!”

沈宏伟难为情地笑笑。

瓦庭长看起诉书的时候,忽然大惊小怪地嚷起来:“你老兄堂堂一个大主任,怎么也犯这种常识性错误,搞不清被告原告。”

起诉书上是沈宏伟自己的笔迹,赫然如下:

原告:陈三宝。

被告:沈宏伟。

沈宏伟清楚地记得,起诉书写完后自己反反复复检查了几遍,还专门查阅条文词典弄清了债务人债权人的概念,鬼使神差居然还是闹了笑话。

“重新写一份来。”瓦庭长打着哈哈,“你老兄做原告都扭扭捏捏的,要做被告魂儿怕都找不着了。”

接下来一切按部就班,判决书很快就到了沈宏伟手中,自然是缺席判决,不管是传票,还是判决书,看样子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捎到老三手中。沈宏伟心里踏实了一段时间,但是,形势却越来越不妙,很多挪用公款或者以单位投资名义的领导都没能及时收回借款,有一位银行的信贷科长东窗事发,被双规了。判决书毕竟是纸,只有兑现了它才是人民币。沈宏伟在办公室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