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冬天省城下了一场大雪,不仅冰封了街道,也冰封了楼市。房价下跌,你别以为最倒霉的是开发商,开发商有的是法子,比如说将房子抵价给建筑商,你不要也得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他要是宣布破产要是卷款而逃,你啃他个卵蛋也寻不到影。房子拿在手里总比白条实在,当然你别指望开发商会把好房子作价给你,把那房子比作人,那些人尽是歪嘴邪眼缺胳膊少腿。建筑商拿的房子一时出不了手换不成钱,但工人要拿工资回家过年,材料商守在你办公室软泡硬磨逼款。政府三令五申,不准拖欠农民工工资,其实建筑商心里比谁都着急,你今年发不出工资,明年春上开工怕是鬼都不会上你的工地,你做老板的守着工地唱独角戏吧。所以电视上报纸上报道的要跳塔吊的要跳楼的,你细细分辨,倒有不少是施工队长包工头。
东牛这样的大公司当然不在此列,东牛的五个项目部只有一个是盖的开发公司的楼,东牛的日子好过,是因为东牛永远在银行存着一笔备用金,下棋的人走一步看三步是棋场高手,走一步看三步还留一手的东牛是为了进退自如,即使遇上危机也有备无患,为此也丧失了不少做大做强的机会。说到底东牛是个农民,小到田鼠,都知道要准备过冬的稻穗,大到伟人,也号召“深挖洞,广积粮”,东牛认这个道理。但红卫这小子东牛就不禁替他捏把汗了。
东牛先打一个电话给秋生,秋生说还行,年关过得去。东牛心里就有了数,秋生谨慎而且节俭,说过得去肯定过得滋润。秋生做的是高校的项目,校长教授们基本遵守合同上的白纸黑字。东牛再打电话给红卫,红卫的手机关着,东牛觉得他形势不妙,打电话到他家里,家里电话拔了。东牛对司机说,打电话给小张,小张是红卫的驾驶员。司机与司机的关系常常跟着老板之间的关系走,老板们走得勤,司机们走得近。
红卫果然有麻烦,他有一半的工程项目在开发公司,那老总与红卫称兄道弟,吃喝嫖赌形影不离,可突然间人间蒸发,带着二嫂卷走几千万无影无踪。红卫着了慌,材料商围追阻截,下面的工人人心惶惶,幸亏从前的一位研究生尚念旧情,借了一处空着的房子给躲债的导师。红卫藏身在一幢破旧的公寓楼。
东牛邀集了其他几个师弟去了红卫的避难处,红卫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惦记从前的学生了,躲这里逍遥几天。
东牛说,你煮熟的鸭子嘴硬,都是你的师兄,你还硬撑着面子有什么劲。师兄们帮你把工人的工钱凑了个大概,一年苦到头,得让工人回家对老老小小有个交待。材料款先跟人家说说软话,拖过年再说,对了,孙霞跟我说,她的钢筋款不急着还。
东牛想起来,孙霞也有半个月不露面了,怕是去那些客户处蹲点催款了。
红卫一一将支票放进包中,又给师兄们一一打了借条。只要包里有了钱,哪怕只是支票,哪怕这支票是借来的,红卫就有了底气。红卫说,上饭店,我得感谢师兄们把我从潭底捞上了岸。这几天,天天方便面,肚子里寡得没油水了。
老三当归说,寡味的怕不是肚子,是那裆里的东西多日没沾荤腥了吧。
大伙一阵哄笑,气氛立即活跃了。红卫说,那玩艺倒挺懂事,我一倒霉它就不闹了。
东牛高兴不起来,一帮师兄弟进城闯荡二、三十年了,看起来人五人六,喊起来这总那总,其实还得仰人鼻息,只一点风浪就可能樯橹灰飞烟灭。看从前牛气哄哄的红卫,被一个开发商一脚蹬差一点就摔成了臭虫,穷则思变,得改变思路。
回去的路上,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孙霞,说想你了,有事和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