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小心,我要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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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唐梦和马未终于吵起来。老实说,虽然唐梦豆腐一样端着马未让我别扭,但我并不盼两人争吵。我发誓,我没挑拨,是唐梦没了耐性。起因是马未抱怨碗不干净。唐梦让他换一个,他说换未必就干净,关键是没洗净,随便一冲,油腻哪儿能下去,这个道理未必不懂?唐梦啪地将筷子摔桌上,想吃就吃,不吃滚开,挑什么刺儿?怎么洗碗还用你教?马未咦一声,似乎对唐梦的翻脸奇怪,怎么听不进批评意见?有错就得改呀。唐梦正眼也不瞧他,还挑三拣四,要不是我和宝儿,现在西北风也喝不上,吃土去吧你。马未叫,咋,还让我领情?你以为救我了?哈,你是救我了,可麻烦全回来了。唐梦冷笑,你再去死呀。马未说,死倒容易,决心可没那么好下,为那个决心,我抽了整整两条烟,耗了两个晚上。唐梦骂,懦夫。马未受了污辱似的,陡地站起来,转身的同时,迅速抓了两个馒头,登登进了客厅。

唐梦冲我挤挤眼,好像她和马未玩游戏。我不紧不慢地吃着。我早已习惯。

晚些时候,两人又对上了,不过把地点改在客厅。一旦吵开头,唐梦不会再把马未顶头上。唐梦说马未养得差不多了,该出去找份工作。马未问唐梦啥意思,是不是撵他。唐梦说男人不能缩在家里,他认为撵他,也可以。马未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能由你说了算。唐梦说,你怎么成无赖了?救你还错了?你想一辈子赖这儿?马未说,我不是无赖,我没让你救我。我现在没地方去,你让我去哪儿?唐梦说,回你的狗舍去。马未说,回那儿?还不如杀了我,我死也不回去,妈的,伤透心了。唐梦语气和缓了些,说并不是撵他,起码要找个活儿干。马未说,该走你拴不住我,不该走你甭想轰我。唐梦又来了火,怎么油盐不进?说半天你没听清?找——个——活——干!马未说,听清了,说来说去还是嫌我吃了你的。我能吃多少?老实讲,是你先对我不仁……唐梦冷笑一声。马未说,如果打官司,你得把唐宝的抚养费还我,还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我对他们的争吵一向充耳不闻,但此话传进耳朵,我突地坐起来,没想到马未打这样的算盘,唐梦也没想到吧。唐梦没了音儿,被马未吓住了?门半开着,我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听得唐梦声音低低的,好像上了夹板:无赖!

马未的声音倒是轻快了,怕了吧?那就不要撵我。唐梦叫他滚,现在就滚。终于又是我熟悉的那个唐梦了,甭说打官司,打棺材我都奉陪到底。早知你这么无耻,当初真该往你嘴里塞把土。马未说,塞土就是谋杀啦,不划算,你怎么能失去理智呢?我也不过说说,要真想……还能等到现在?唐梦叫,我不怕,你甭想吓我!声音很高,可是我听出她底气不足。她是害怕了,还是……马未说,我好容易养好点儿,让你这一惊……何必呢?唐梦说,这么说,你不滚?马未说,你看你,不过暂时住几天。

次日,唐梦和我商量,再让马未住一段,好像我想赶马未似的。马未臭毛病不少,而且图谋着打官司,可咱没少在他脖子上骑不是?我无所谓地说住就住呗。我想告诉她,如果她真赶马未,我有办法,但我没说。唐梦说毕竟是我爸爸,让我别和他计较,他情绪不好,但又嘱咐我多个心眼儿,不能什么都相信马未。我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她肯定寻思过马未的话了,但我感觉她并不紧张,那么,她是不是像我想着在马未脖子上骑过一样,想着马未对她的好?真是挺奇怪的。马未弃我和唐梦而去,唐梦身上突然长满锋针,逮谁扎谁,三个男人没一个躲掉。他们出事,她的尖针突然变钝。

一个傍晚,刘月突然登门。数日不见,他脸上的肉被刮掉一层,眼睛倒是大了许多。我嗨一声,刘月没像往常那样引诱我,让我喊爸爸,张口就问,你妈呢?我往餐厅指指,他大步穿行,大声喊唐梦。那气势分明要和唐梦干架。

唐梦和马未同时站起。不知唐梦中了什么彩,那晚特意炒了四个菜,两个我爱吃的,两个马未爱吃的——她竟然记的。还买了啤酒。马未难得没再抱怨,问唐梦有什么喜事,唐梦说与你无关。马未领导一样表扬唐梦像个女人,照这么养,他早养好了。唐梦剜马未一眼,但神情分明是快活的。马未邀她一起喝,她豪爽地干了一杯又一杯。我以为酱油厂的事妥了,没想……唐梦嘴边还沾着啤酒沫。

马未和刘月对视在一起。

唐梦反应还算快,你来的正好,坐下一块喝。宝儿,出去再买几瓶。我没动,有热闹瞧我才懒得动。

刘月摆摆手。

马未慢慢坐下,仿佛意识到他站立掉了价,有些傲慢地拉长调子,这谁呀?

没人答他。刘月的目光紧紧擒住唐梦,不再瞧马未。

唐梦问,有事?

刘月说,当然有事。转身就走,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唐梦说,我出去一趟,你们吃。没看我,也没看马未。

马未盯住我,这家伙谁呀?

我说,好像也是我的一个爸爸。

马未凶狠地,什么好像?是还是不是?

我说,你凶什么?有能耐问他去!

马未噎了噎,换作笑脸,他来者不善,我担心你妈,你是不是去看看?

我问,让我跟踪?凭什么呀?

马未浑身上下摸摸,连根鸡毛也没摸出来。除了海南,你还想去什么地方?等我有钱……我不会永远穷是不?

我答应了马未,马未连夸我果然懂事了。

我没时间听他废话,闪身出去。下楼,方意识到趿着拖鞋,脱下来拎在手上。我并不是为了马未也不是怕唐梦吃亏——唐梦岂是吃亏的人?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唐梦和刘月没走远,或是来不及走远就吵上了。刘月责备唐梦搀和酱油厂的事,他告诫过她不要管,本已复厂有望,因为她瞎搅合,又搁在那儿。唐梦质问她帮忙有什么错?为了他的破厂,托了这个托那个,没少破费,他不感谢倒也罢了,竟然还兴师问罪。晚上的盛宴,果然是为刘月的酱油厂庆贺。刘月说她无知,事情没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我买了两罐饮料,踱过去。两人停止争吵。我说,润润嗓子吧。唐梦让我回家,我没理她,冲刘月说,嗨,爷们儿,让着她点儿。刘月扑哧笑了,说她倒没白生你。唐梦声音粘乎乎的,宝儿,回去!我很想请两人出去喝一杯,用我自己的钱。我有钱了。两人躲我,走开几步,坐在地面的矮椅上。

我站了站,还是跟过去。

刘月语气和缓很多。酱油厂的问题并不是消费者吃出毛,而是另外一家酱油厂捣鬼,想让刘月的酱油厂倒闭。唐梦不知这些,怪刘月没告她。刘月说,我不是让你别瞎找么?唐梦甚是委屈,你没说这些呀。刘月说,非要我什么都告你?这是你能管的事?还嫌乱子添得不够?唐梦说这个我真是不知情,别的乱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刘月说,什么跟你没关系?厂里的事搞得我焦头烂额,回家也不消停。唐梦说,那母老虎闹了?刘月说,我得纠正你,她是我合法妻子。唐梦说,我没说她不是呀。刘月说,本来,看你们母子日子艰难,我帮帮也没什么,毕竟……你这样闹,等于自绝后路。唐梦问刘月什么意思,是不是除了兴师问罪,还要下最后通牒?刘月顿顿,乞求,我现在日子不好过,你就别缠我了。唐梦重声道,不行,不靠你靠谁?为你的破厂,我把老底儿都折腾出去了,实话告你,我差点把身子都搭进去。刘月说,你这是……你这是……你千万别再搀和了。唐梦说,好,不管了,可我的钱不能白花,你该明白,都有利息的。刘月被宰了一样叫起来,你真霸道,搅个四不像,还要利息?唐梦说你说话得凭良心,自你的厂子被查,我一天麻将没打,自己厂子我未必这么上心,那些钱……你可以去调查,看我有没有瞎说?毛还没拔你一根,就疼得叫了?!我就不信了,我不拔一根,拔一绺!刘月告饶,好吧好吧,我晓得你厉害,等我喘口气,现在正是难关,顾不过来。唐梦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现在不为难你,你记得就是,要是故意忘了,别怪我……哼!本是兴师问罪,反被唐梦套上金箍,好在刘月肚皮大,要不非得吐血。刘月无奈地笑笑,我一天背二十遍。唐梦说,别耍嘴,我不吃这套。刘月说,和你耍嘴不白给吗?……那个新主是唐宝真正的爹吧?唐梦骂,少给我上套儿,唐宝的爹是你,他是我前夫,就是因为你,我才离婚的。刘月说,你给我扣帽子,我也没办法,谁让咱……不过,唐宝都说了,他的爸爸多了去了,我想知道,我是第几个?唐梦说,少扯阎王爷捉鬼的事。

我走开,两人嚼不出新鲜口水了。但没有马上回屋,我讨厌马未贼兮兮的询问,与他何干?当然,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马未吃的包子,喝的啤酒说不定就是用刘月的钱买的。难道马未想知道这些?

马未记性还真好,第二天仍然没忘。我说不想一个个回答,让他把问题写纸上。马未非常感兴趣,连夸这个办法不错。于是,那一长串问题堂而皇之地摆我面前:

1、 那家伙叫什么?干什么的?

2、 他和唐梦交往多久了?

3、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家里?呆多长时间?

4、 你称呼他什么?他什么反应?

……

我的牙都要笑掉了。马未的字很难看,像蝌蚪。当然,我没笑他的字,这一点我没资格。为什么笑,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看一遍笑一次。老师从来不提问我,那天破天荒喊我名字,问我笑什么。本来,我的声音不大,老师一问,我笑得嘎嘎响。老师走过来,我将那张纸塞进兜里。老师没发现什么,言称再笑就让我去厕所。我没怕过老师,不过我止住了,咱得给老师留面子不是?

放学回家,马未急不可耐,问试卷答得咋样了。我说还有两个问题没顾上写,他嘱咐,别让你妈知道,这是咱俩的小秘密。还说答好了,他有奖励。我沉稳地点点头。

唐梦在餐桌旁坐定,我把那张试卷拍她面前,还是你回答吧。唐梦睁大眼,好像蝌蚪跳碗里了。马未的脸迅速涨红,狗舌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