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把喉咙里的呼噜渐渐压抑住,稍稍改变了一下节奏。刚才,朦胧中,他还是觉察到了身边的动静。春忍怕是要醒了。可是南京却不想醒来。他宁可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留一半在梦里。这样的感觉不坏。半梦半醒之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次出差去苏州,当然是要回家的。能怎么样呢。家,总是要回的。其实,对于他的回家,妻子也是欢喜的。她的表达方式就是,抱怨,无休止的抱怨。她跟在他的身后,脚上的鞋托托响着,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甚至,连他上卫生间,也不肯放过。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一个讲,一个听。对于妻子,南京知道,他不爱她。有时候,在沙发上坐着,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发福的慵懒的妇人,有那么一刹那,他就恍惚了。他会忽然想起春忍。正想着,听妻子招呼吃饭,就蓦地一惊,醒了。看电视的时候,妻子也会坐过来,依着他的肩,这个时候,他只会感到平静,很淡然的平静。再也没有别的。不像春忍。春忍是一把火,还没有靠近,就燃烧了。春忍。自从认识了春忍,他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女人,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的光阴全是虚掷了。跟春忍比起来,妻子如同一杯放凉了的白开水,温吞,迟滞,寡淡,没有丝毫颜色和味道,当然,也没有波澜和热度。南京一直以为,天下的妻子们不过如此。婚姻这东西,还能有什么例外。南京忙,一直很忙,注意力一直在事业的打拼上,对于闺中之事,就少有闲情。即便有,也是马虎的,仓促的,例行公事罢了。直到后来,在春忍那里,南京才恍然了。有时候,南京就想,这么多年,他们夫妻是如何过来的?
照例是口角。他不想这样,可是,似乎不这样都不行。妻子好不容易抓住他,哪里肯轻易放过。还是抱怨。无休止的抱怨。大概除了这个,妻子还想不出其他的沟通方式。一个人的时候,南京也会把妻子的话仔细想一下。自私。妻子说他自私。自己是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呢?为了事业,把家庭放在苏州,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其实,在苏州,也是不错的。按照世俗的标准,称得上完满。事业,家庭,什么都有了。可是,他不满足。事业上,他是壮志未酬。至于家庭,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内心里,他是一个悲观的人。爱情这东西,他一向认为,可遇而不可求。况且,爱情和婚姻,完全是两码事。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够如此幸运,把这两样东西都占全了?如今,有了春忍 。有了春忍就不一样了。春忍是一面镜子,让他从中看到了自己婚姻的真相。正像一只苹果,外表光滑美好,内里却已经千疮百孔,很是不堪了。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南京心里一惊,接下来竟是无限的悲凉。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对感情,南京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野心。他的野心都在事业上。初到北京,眼前尽是雄关漫道,他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与懈怠。对于婚姻,他实在是无暇应付。在这一点上,春忍和他都很默契。两个人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只求当下,不问将来。南京很欣赏春忍的这种态度,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感激。当然,有时候,也有那么一些失落。人这东西,真是奇怪。
怎么说呢,春忍是一个单纯的人,称得上清澈,至少,在南京,是能够一眼望到底的。南京明白,这个女孩子是对自己动了真心。可是,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春忍变了。常常会莫名其妙地跟他赌气,尤其是,在街上,看见一家三口亲热的情形,或者,电视里的某个画面令她触景生情,她都会黯然很久。对此,南京怎么会看不懂?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可是,又能怎样呢。事业正是在紧要关头,万不可有稍微的闪失。他深知,一个稳定的后院对于男人的重要和必要。况且,妻子是这样一个人,藤一样,缠绕在他这棵大树上,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她对他,未必是爱,也未必是血肉相联的亲情,更多的,恐怕是依赖,一种由年深日久的惯性造成的软弱的依赖。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软弱是世间最锋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