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果然下起雨来了。尹欣抱着肩,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下。橱窗上面有一个宽的檐子,正可以避雨。其实,昨晚的天气预报,尹欣是听过的。不为别的,只是一种习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尹欣养成了听天气预报的习惯。电视开着,那个女播音活泼泼地指点着这个城市的地图,上帝一般预言着。这个时候,尹欣往往是在厨房里忙碌。俱建成呢,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可是,每每问起来,俱建成却是一脸的茫然。天气?明天——晴吧。有时候,俱建成也觉得奇怪,怎么回事,明明她在厨房里,这边的天气,却总能够说得头头是道。
雨渐渐密起来。尹欣抬头望一望天空,灰蒙蒙一片,仿佛马上就要压下来了。尹欣把衬衣的领口紧一紧,把眼睛转向橱窗里面。她这才发现,这是一家西饼屋。里面灯火辉煌,玻璃门后面,糕点师戴着高高的白帽子,淡蓝色口罩,专心致志地工作。几个红围裙的服务生在柜台前站着,静候吩咐。各色糕点躺在亮晶晶的盘子里,隔着玻璃,尹欣似乎闻到了诱人的甜香。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怎么说呢,尹欣同俱建成的婚姻,实在是阴错阳差。尹欣是那种容貌平凡的女孩子,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不好看,走在大街上,很容易就会被淹没。尹欣的家境也普通,父母都是工人,尹欣自己,大学毕业后在市统计局工作,算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了。俱建成呢,却是省委宣传部的干部,官拜副处,而且,根据近年来的发展,颇有飞黄腾达之势。尹欣至今都不明白,俱建成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俱建成人长得斯文,对老婆,也称得上体贴。对尹欣的家人,也懂得照顾。尹欣弟弟的工作,就是他一手办下来的。尹欣的父母,尤其是,尹欣的母亲,逢人就夸自己这个金龟婿,弄得街坊邻里都知道,尹家的女儿嫁了个好男人。
尹欣是个知足的人。知足者常乐。这是她的人生哲学。在事业上,她也谈不上什么野心,只是一份工作,一只饭碗而已。不算闲,也不算忙。天天跟数字打交道,倒正合她的脾性。数字是理性的,有规律,有秩序,枯燥是枯燥了,然而,也简单。尹欣喜欢简单。尹欣的交际也不多,从家到单位,两点一线。跟同事,都是淡淡的,不远,也不近。单位里,她最是一个没有是非的人。要说闺蜜,也有一个,就是杨小央。尹欣和杨小央是发小,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和尹欣不同,杨小央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她热情,开朗,人长得也漂亮。同安静平凡的尹欣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鲜明的对照。尹欣不像杨小央那样兴趣广泛,相反,尹欣的爱好少得可怜。更多的时候,尹欣喜欢呆在家里,有时候,如果俱建成出差,正赶上周末,尹欣能够整整两天不下楼。当然,尹欣还是有爱好的。尹欣喜欢清洁。一天至少沐浴两次。早晨起床一次,晚上睡前一次。如果是假期,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这个次数还会增加。对于尹欣这个爱好,俱建成的态度是,不赞同,也不反对。女人嘛,喜欢清洁,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偶尔,俱建成也会开玩笑,说都像你这样,还怎么节约水资源?尹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不说话,只是笑。俱建成看了,就有些忍不住,上去就把她拦腰抱起,弄得尹欣大叫,湿,湿着呢。俱建成就说,不湿就不对了——让我看看,到底湿不湿?
雨还在下,不紧不慢,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黄昏已经降临了。街上笼了一层薄薄的烟雾,远处的楼房和树木都变得模模糊糊。尹欣站在橱窗下,犹豫着去留。今天是周末。其实,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时候,尹欣应该呆在家里,洒洒扫扫,或者,歪在沙发上,看看缠缠绵绵的情感剧。可是,今天不一样。两个人说好了要去尹欣的父母家。尹欣母亲过生日,做女儿女婿的,怎么也要去庆寿。早晨,俱建成的手机响了。尹欣躺在原地,没有动。俱建成刚去了卫生间,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出不来。对于俱建成的手机,尹欣从来都不闻不问。尹欣不是那种女人,把自己的丈夫当贼防着。手机响了一会,终于停下来。尹欣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回味刚才俱建成的狂风暴雨。怎么说呢,俱建成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在床上,可就像变了一个人,生猛得很,让尹欣简直有些消受不起。有一回,同杨小央闲聊起来,杨小央抱怨老公的敷衍,幽幽的,怨妇一般,尹欣就笑,不说话。杨小央说尹欣,怎么着,幸灾乐祸是吧?尹欣说,哪敢呀,我同情你,深切地同情。杨小央从此就忌恨上了,后来,动不动就说,尹欣,俱建成这样的男人,你还是藏着点吧。尹欣不说话,还是笑。杨小央咬牙说,笑,笑,你就偷着乐吧——少在我面前刺激我。正胡思乱想着,俱建成的手机又响了。俱建成提着裤子从卫生间跑出来,拿起手机就说喂,哪位?尹欣半闭着眼睛,半天都听不见动静,睁眼一看,俱建成已经拿着手机踱到客厅去了。半晌,尹欣的半边身子都躺麻了,俱建成才又从客厅里踱过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床上的尹欣说,邵书记有一个会,我得跟着。尹欣说,不是说好了吗,妈今天过生日。俱建成一边打领带一边说,这个会议很重要,我得去应个卯。妈那边,你解释一下。东西都给准备好了。钱嘛,给多少,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