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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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路洁最初给马兑的印象是文静、内秀,善解人意。如果脱下白大褂,还有几分腼腆。路洁是卫生院医生,马兑与她结识完全是因为喝酒。这恐怕是马兑陪酒陪出的唯一收获。有一天,马兑连着陪了三班客人,结果喝得胃出血。马兑没告诉任何人,他跌跌撞撞地到了卫生院,几乎不醒人事了。等他醒来,已是晚上十点多钟。负责给马兑输液的就是路洁。马兑感到不好意思,耽误了人家休息。可路洁态度很好,说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临走,路洁再三嘱咐他,一定要戒酒,不然会出大问题。马兑苦笑着点点头,这是工作啊。过了几天,马兑又喝醉了。这一次,路洁很不客气,问马兑要命不要了?路洁脸上长了几粒雀斑,这不但没影响她,反使她有了一种别样的美。马兑忽然就笑了。路洁莫名其妙,问马兑笑什么。马兑说,你挺像某个电影演员。路洁的脸顿时红了,她说,马乡长别嘲笑人了。

过了几天,民政所老杨给马兑介绍对象,问马兑有没有什么要求。马兑说没啥要求,只要不讨厌就行。老杨让马兑见个面,马兑一听是卫生院的,身上的某个地方忽然就疼了起来,像是过了敏。他说医院的可不行——白兰兰的阴影并没有从心上剔除。老杨纳闷地说,医院的咋啦,你还认识呢。见马兑一脸疑惑,老杨嘿嘿一笑,你喝醉酒,谁给你输的药?马兑有几分惊喜,是路洁?她没成家?老杨说,算是成过啦。随后讲了路洁的遭遇。路洁三年前结婚,丈夫是乡里的个体户,结婚不到一年,路洁的丈夫出了车祸。原来是这样。马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一下变得伤感起来。善良的人总是命苦。老杨说,你俩挺合适,都结过婚,又都没孩子。马兑犹犹豫豫地问,不知路洁是啥态度?老杨说,扛枪的还怕带刃的,这不在你吗?

马兑和路洁在路洁家里见了一面。老杨说好了随马兑一起来,走到半路,突然说有什么事,匆匆忙忙走了。马兑只得单刀赴会。路洁问,老杨呢?他怎么没来?路洁躲躲闪闪地看着马兑,好像马兑把老杨甩掉了。其实,路洁也是借此掩饰自己。两人虽然没有触及那个话题,但因为早就被老杨点破了,所以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路洁埋怨,瞧这老杨,我做了一桌子菜,他倒溜了。马兑说,要不,我去找找他?说着站起来。路洁忙说,算了,你去哪儿找他?抿嘴笑了笑,大概觉得马兑太实在了。

马兑瞧着桌上的菜,问,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路洁笑笑,怎么?不相信?

马兑说,看不出。

路洁说,你们当领导的,总是小瞧人。

马兑纠正,我不是领导,你这么说,是寒碜我。

路洁说,我可不敢。路洁的羞涩里掺着几分顽皮。

马兑说,反正老杨也不来了,咱们开始吧。

路洁问,开始什么?

马兑没好意思说吃饭,一时窘在那儿。

路洁吃吃笑起来。

马兑顿时放松了,说,好啊,还说没取笑我。

路洁问,还喝不喝酒了?

马兑迟疑了一下,说,我听你的。

路洁说,我现在不是医生,你是我的客人。

马兑说,免了吧,省得日后……马兑怕路洁多心,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两人边吃边聊,但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马兑不知路洁对什么感兴趣,他小心地绕着,生怕出现冷场和尴尬。其实,马兑很想绕到两人的关系上,马兑没有任何浪漫了,他需要的是一个和他长相厮守的妻子,一个下了班能回的家。尽管他对路洁不是很了解,但还是很满意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那种马拉松式的恋爱马兑已陪不起了,他需要的是短、平、快。可他又不敢冒冒失失直奔主题,欲速则不达嘛。马兑嘴上说着,心里却琢磨如何往上面引。路洁却没有马兑那么着急,她慢慢悠悠,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她的眼神,又似乎鼓励马兑说什么。直到告别,马兑也没勇气说出来。

那一夜,马兑后悔透了,躺在被窝里,还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没用。第二天,他碰见老杨,老杨问他怎么样,还合适吧?试一试没?马兑听出老杨的意思,正色道,老杨,我可不是那种人。老杨嘿嘿一笑,反正都不是头一回,怕啥?我说,你也甭太挑剔,夜里有个搂的就算了。马兑说,没有感情,那不成动物了?老杨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

晚上,马兑去找路洁,没料路洁竟然锁了门。马兑站了一会儿,低着头走回来。马兑嘀咕起来,路洁应该料到他会来的,可她……肯定是躲了出去。随即,疑问抛出来,在马兑脑里重重割了一下:她为什么要躲他?也许一个晚上的相处,她对他失望了。躲避,是含蓄的回绝。马兑一下子懊丧极了,整个人在黑夜中抛来抛去。可是,马兑不死心,见一次面就被打入地狱,未免太残酷了点儿,再说,路洁也未必如他想像的那样。马兑铺开稿纸,奋笔疾书,给路洁写了一封信。信不太长,但充满了激情。马兑问路洁愿不愿意和他携手共渡人生,如果愿意,就给他一个回话。如果觉得马兑不合适,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次日,马兑亲手把信交给路洁。面对路洁疑疑惑惑的目光,马兑没作任何解释,掉头走开。马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可路洁没有任何回话。马兑有几次走到了路洁家门口,可他适时地止住了脚步。马兑怕自讨没趣。

马兑终于失望了。

也是这个时候,马兑向刘乡长提出,要清收那些欠款。马兑固然想干些实事,但主动请缨清欠,也是为了逃避——马兑没有开始恋爱,就被痛苦缠住了。马兑一直都在努力挣扎着,可他总是千疮百孔。

马兑想利用几个月时间把那些帐要回来,他想得幼稚了些。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赊欠的,当时没付钱,也都是经过刘乡长批准的。对方没说不给,可如果没人催的话,肯定就这么拖下去。

马兑首次要帐就碰了个大钉子。对方是某单位书记,因刚从局长位置上退下来,正处在失落阶段。马兑说明来意,他便火了,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堆人们怎么怎么势利,刘乡长狗眼看人低等一类的报怨话。尽管马兑一再解释,这次要帐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这位书记犹不罢休,冷笑着说,我就不相信刘玉成一过河就拆桥。书记给刘乡长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书记没少寒碜刘乡长。马兑想得到电话那头的刘乡长一定十分恼火。刘乡长通知马兑,书记的欠款往后拖一拖。

马兑吃了败仗,却没有终止。他不再冒然上门要帐,而是先印了些催款通知单,通知欠款单位和个人于某日前交付,超过期限的要加罚5%的滞纳金。日期过了好几天,却没有一个人上门。

那几年,正流行这样一句话,欠钱的是爷爷,要钱的是孙子。马兑的处境可想而知。

马兑挨了打。那天,马兑吃过晚饭,因心情郁闷,想出去走走。乡政府前面是一条公路,公路南有一片树林,是散步的好去处。马兑走进树林不久,突然扑上两个人,马兑没反应过来,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棒。马兑昏倒在地。若不是两个学生经过,马兑不知要躺到什么时候。

马兑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站着刘乡长和派出所所长老孟。马兑欠了欠身子,说,刘乡长……

刘乡长说,你别动,我已交代过老孟,让他务必将凶手查出。刘乡长说到凶手二字,牙齿叮当有声。

老孟说,你放心,我不会放过这件事。

刘乡长和老孟走后,马兑将目光落在路洁身上。马兑早就扫见了路洁,但他的目光没敢在她脸上停留。

路洁触见他的眼神,忙问,有什么事吗?

马兑迟迟疑疑地说,有点儿痛。

路洁笑笑,疼是好事,不疼就成植物人了。路洁的微笑是职业性的,马兑一点儿猜不到她的心思。

马兑问,输到几点?

路洁看了一眼药瓶说,十点以后吧。

马兑说,辛苦你了。

路洁说,这是医生的职责,换了别人也是这样。

马兑的那一丁点儿希望飘然而逝。勿用再问,路洁已把那堵墙竖了起来。

等输完液,马兑从病床上下来,脑里一阵嗡嗡声。路洁叮嘱他,回去好好休息,别看书,别看报纸,明天一上班,你就过来输。

也许是路洁说话的语气打动了马兑,马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看了吗?

什么?路洁像是没听清。

马兑说,我的信。

路洁顿了一下,慢慢扭过头,我不会喜欢一个怯懦的人。

路洁的声音如丝如缕地荡过来,碰到马兑的肌肤时,突然变成了一把把烧红的烙铁。被烫伤的马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解释说,我怕……

路洁嘲弄地说,你还是给我写信吧。

马兑跨过去,抱住了路洁。

路洁已是一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