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在家里歇了几天,那几日,一直是陈红做饭。一大早,陈红从姨姐家赶来,路上她买两个烧饼,进屋给刘好熬一锅小米粥。待刘好吃完,她就去了菜市场,中午又匆匆赶来,手里拎几样菜。别看陈红灯草样,做饭却很利索。刘好一向是侍候人的,何曾受过如此礼遇?他让陈红别跑了,可陈红说这年头难得刘好这样的好人,她要回报他。陈红和刘好熟惯了,半开玩笑地说,你别怕,我不会粘上你。她这么一说,刘好就不敢撵她了。其实,刘好已经能出车了,他一出车,陈红就不会来了。刘好嘴上那么说,心里却盼望陈红能天天来。刘好不敢对陈红有什么奢望,但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它膨胀着,如一枚硕大的气球,若不是刘好抓着椅子,肯定就被拽起来了。陈红是个迷人的少妇,刘好无法抗拒。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刘好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来。
那天中午,陈红炒了一盘鲜藕。没等刘好动筷子,陈红夹了一条,伸到刘好嘴边,你尝尝,这是我最拿手的菜。刘好像是被烫了似的,抽搐了一下。陈红的眸子里有一层柔柔的、亮亮的东西,有一刹那,刘好觉得自己被化掉了。陈红娇啧,张嘴呀。刘好张开嘴,却连筷子一块咬住了。陈红抽了几下没抽出来,脸就红了。刘好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低下头。刘好暗想,陈红果真喜欢他吗?如果那样……刘好想把自己活蹦乱跳的念头摁下去,可越摁它蹦得越高。刘好没有什么鲁莽行为,在陈红面前他还是拘束的。
刘好出车那天,提出请陈红吃顿饭。陈红说,饭就免了吧,你客气什么呀。刘好执意要请,一来刘好确实感激她,二来刘好有不可告人的企图,想进一步和陈红套套近乎。此时的刘好晕晕乎乎,完全跟着感觉走了。陈红拗不过,说饭就不吃了,让刘好陪她玩一天。
陈红要去水母宫。
水母宫是燕北市的天然公园,一直冷冷清清,近几年随着旅游热的不断升温,水母宫的香火突然旺起来,倒成了一个热闹的地方。一进水母宫便可看见吉鸿昌纪念馆和冯玉祥故居,刘好提议进去看看,陈红没兴趣,拉着他直奔水母庙。陈红朝拜水母娘娘时,刘好站在外面等她。刘好陪贺文兰来过一次,当时也是贺文兰进去朝拜,他在外面等。据说,水母娘娘只有女人求才灵验。贺文兰问他有什么愿望,刘好想了想说,咱俩一直好下去。可水母娘娘也没拦住贺文兰。刘好想,要么就是贺文兰根本没说,要么就是水母根本不灵验,要么那时候贺文兰已有了弃他而去的念头。只是最后一个假设,刘好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
中午时分,刘好和陈红爬到了一个大象形的山岭上。陈红把带来的面包和啤酒打开,和刘好对饮起来。陈红喝酒的样子很豪爽,见刘好看她,就说她是逼出来的,她一口气喝过半斤二锅头。当然,我醉了,她说,吐得到处都是。陈红没说是谁逼出来的,刘好也没问。
刘哥,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陈红问。她很自然地将刘大哥改成了刘哥。刘好说买一辆出租车。陈红问,就这么简单?刘好顿了一下,说,我一直想……可是……刘好瞄了陈红一眼,把目光移开。陈红笑了笑,问,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刘好望着她。陈红的眼里游弋着一朵湿漉漉的忧郁。陈红说,我想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刘好没有接茬,他摸不准陈红的意思。靠得住不光是人品,也是经济实力。一个穷光蛋,人品再好,又怎么靠得住呢?陈红说,我的要求不过分吧?刘好说,当然。陈红微微笑了笑,却甩出几盏泪花,要求越简单,越不尽人意。
刘好不知怎么安慰陈红,他抓起几粒石子,狠狠地搓着,似乎要捏成粉末,可搓了半天,石粒还是石粒,倒是他的手被硌得到处是没有血色的小坑。陈红抹抹眼,你看,咱俩不是玩来了吗?怎么尽说些丧气话,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爱哭。见刘好无言,陈红提起话头,哎?你相过几次亲?刘好挺难为情,嘿嘿干笑了几声。陈红拉长了调子说,你说说嘛,人家想听。陈红的声调里夹着撒娇的成分。刘好一听这声音,骨头就酥了。刘好说,没几次。陈红不悦,没几次是几次,你把我当外人啊。刘好忙说,没有没有,也就两三次吧。陈红说,说给我听听,万一我嫁不出去,也去试试。
刘好就结结巴巴讲第一次相亲的经过。陈红露出狡黠而调皮的眼神,刘好知道上了她的当,她的不悦是装出来的。只有亲近的人才闹别扭。刘好心里美滋滋的。
水母宫之行,刘好和陈红走得更近了。刘好从陈红的眼睛里掏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但两人没有说破,仿佛那是一道堤坝,一旦破口,汹涌而出的洪水便会将两人淹没。
那天,刘好和陈红吃完饭,陈红收拾饭桌时,突然摇晃了一下。陈红贫血,坐久了一站便头晕眼花。刘好怕她跌倒,忙扶住她。可陈红却往他身上倒去,刘好只得抱住她。陈红呻吟了一声,用手勾住刘好的脖子。刘好认为这是暗示,他突然就控制不住了,抱着陈红走进了卧室。
陈红灿红着脸坐起来时,说,你这坏家伙。慌忙之中,刘好冒出一句,那钱我不要了。陈红的脸一下变白了,哆哆嗦嗦地指着刘好,我不是卖身。
刘好奔到门口,拦腰抱住陈红,连声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陈红掐了一下,刘好没松手,陈红转身扑进刘好怀里,嘤嘤哭了起来。刘好说,我该死,你打我吧。陈红说,你还没挨够啊。脸色不那么难看了。刘好长出一口气,汗滴如雨。陈红说,我也不想折腾了,我想找个可靠的人过日子。刘好说,是啊,别折腾了。陈红问,你靠得住吗?刘好拍着胸脯说,我当然靠得住。陈红咬咬嘴唇,我怎么看着不像啊。刘好忙不迭地发誓,我保证。陈红用眼睛勾了他一下。刘好的神情像是意外地吃了天鹅肉,乐呆了。稍一抽动,便有乒乓的声音炸开。
刘好和陈红畅想未来时,我进去了。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家伙,刘好的好事总是被我冲散。我不是第一次见陈红了,对这个女人我还是有些好感的。刘好已经把我作了介绍,当然我是他妹妹的孩子。我吃完饭,却磨蹭着不走。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刘好这回真成了。我很难过。刘好给我使了几次眼色,我假装没看见。陈红伸了伸腰,告辞了,当然是刘好送回去的。
刘好通向婚姻的道路上有了坑洼。那是我踩的。
几天后,我放学回家,刘好还没回来,陈红叮叮当当地忙活着。我凑近她,想看看这个女人是怎么把刘好迷住的——其实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把刘好迷住。
陈红回过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刘小好。
陈红僵住了,眼里有大团大团的疑云坠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忙补充道,我不是他的儿子。
这句话是此地无银。陈红肯定觉得受了愚弄,她解下围裙,风一样飘了出去。我知道自己闯了祸,谁知急红了眼的刘好会干出什么事来?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刘好和陈红僵了一段时间。陈红说刘好不该欺骗她,她并不在乎刘好是否有孩子,她以为刘好靠得住,没想到他和那些男人是一路货。刘好一再解释说这是前妻的孩子,不是他和前妻生的,是前妻和别人生的。陈红说,你用不着编故事,这样说我就相信了?陈红没提出分手,刘好还是有希望的。遇到这种事儿,哪个女人不闹点儿别扭?如果不是李大嘴姐姐的介入,刘好肯定要和陈红一路走下去的。可是,谁能拦住李大嘴的姐姐呢?
李大嘴的姐姐回家没多久,李大嘴的爷爷死了。据说是李大嘴姐姐气死的。老头儿不知怎么得知了李大嘴姐姐的一些事,他向李大嘴的姐姐证实,李大嘴的姐姐承认了。老头儿的脸顿时涨紫了,他扬起手,要扇李大嘴的姐姐耳光。可他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天,也没落下去,身子却向后仰去。老头儿的丧事是刘好帮着操办的。李大嘴的姐姐和刘好有了接触,当然仅仅是接触,两人不可能有什么。但是后来的一件事,改变了刘好的人生航向。
李大嘴的爷爷去世后,孤寂、一无所长的李大嘴姐姐做起了生意,当然是没有本钱的皮肉生意。李大嘴的姐姐钓到客人,就领回家里。屋里没啥变化,那满满一墙的奖状还在,只是颜色越发地黄了,后来听说许多客人看着那些奖状就不像个男人了,李大嘴的姐姐就把奖状摘下来烧了,贴了一些妖冶的明星画上去,横七竖八的。李大嘴姐姐的生意很是红火,李大嘴又有了工资。我和李大嘴像过去一样亲密无间,结伴出入网吧。
家里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可有一天,几个警察冲进家里,将正在做生意的李大嘴姐姐带走了。派出所审讯了半天,说家人交五千罚款,可以把她赎出去。警察给李大嘴的姐姐出了个难题,除了李大嘴,她没有任何亲人,她总不能让李大嘴领她出去呀。这时,李大嘴的姐姐想起了刘好。
刘好得知情况,没有迟疑,带着五千块钱急急赶去了。这五千块钱是他准备和陈红结婚用的。刘好和陈红已言归于好,陈红答应择个日子就搬过来。刘好怕李大嘴的姐姐直接回家受不了,所以把她带到我家。一进门,李大嘴的姐姐就扑进刘好怀里哭了起来,哽哽咽咽的。刘好在那一刻有了做父亲的感觉,他摸着李大嘴姐姐染黄的头发,说,都过去了,别哭了,啊?虽是这么说,刘好的眼窝却湿了。
这时,陈红打开门。她手里还提了几样菜。看见眼前的一幕,她像冰棍一样又冷又硬。然后,她扔下东西,扭头跑出去。
刘好费力地把李大嘴的姐姐推开。李大嘴姐姐怔怔的,没反应过来。
刘好跑下楼,陈红已没了影儿。刘好跳上车,三轮车尥了几个蹶子,射出去。
刘好并没看见陈红,可他断定陈红就是朝着那个方向跑的。刘好一急,眼睛就色盲了。经过十字路口,他反加足了油门。三轮车顶在一辆横穿马路的卡车上,如一枚玻璃球一样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