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的姐姐很少回家了,有时匆匆回来一趟,仅为送些东西。那个时候,李大嘴在上课,李大嘴的爷爷满世界乱窜。李大嘴姐姐站在空荡而阴暗的屋里发会儿呆,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李大嘴的姐姐学会抽烟了,而且是名牌烟。李大嘴从兜里拿出他姐姐丢弃的烟头让我瞧,烟嘴上有一圈淡淡的口红印,像是戴了一个红套子。我想,李大嘴姐姐抽烟的样子一定很神气。李大嘴同意我的看法,说他姐姐生来就不是一般人。李大嘴的姐姐每次回来,都给李大嘴留一个纸条,让他好好学习,照顾好爷爷。李大嘴撇撇嘴,学习有什么用呢?我姐姐学习比我还臭,现在不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坐小轿车,抽名牌烟。我觉得李大嘴说得没错,再看姚亚男,越发觉得她拧着眉头背书的样子可笑。
有一天,李大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姐姐一定被那个家伙包养了。我知道那个家伙是谁,打趣道,那好呀,这么推的话,姚亚男该叫你舅舅了,我看,该和她挑明白。李大嘴没听出来,迟迟疑疑地说,算了吧,那丫头刁得很,不会叫我,就是叫,我也不愿意当。我嘲笑他被一个黄毛丫头镇住了,李大嘴脸红脖子粗地发誓,我要是怕她,你把我李字抠了。我说,不管咋说,你和姚亚男攀了亲,她能坐小车,你就能坐。李大嘴被我说动了心,满眼窝子兴奋,几乎淌出来了。李大嘴也就这点儿出息,你一煽他,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大嘴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姐姐了。这意味着,李大嘴成了穷光蛋。刘好那边,多余的钱,我是一分也要不上。那些日子,我和李大嘴只能在网吧外徘徊。我和李大嘴去歌厅守候了几次,一次也没发现他姐姐的影子。李大嘴的姐姐像是失踪了,李大嘴不知去什么地方寻她,我给李大嘴出了许多主意,比如给他姐姐留纸条,比如让姚亚男捎信,比如跟踪那辆小轿车。除了让姚亚男捎信,那些办法都用过,依然是徒劳。那天,我看见姚亚男从黑色轿车里钻出来,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我把我的想法对李大嘴一说,李大嘴猛一拍脑门,对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我嘿嘿一笑,就你那猪脑子,还是乖乖听军师的吧。李大嘴一点不恼,那当然,我就是当了姚亚男的舅舅,咱俩也是一个战壕里的。我忍住笑问,你肯定不会忘了我?李大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李大嘴不是那号人。那几日,李大嘴正缠着我和他做伴儿。自李大嘴的姐姐不回家后,李大嘴爷爷的脾气越发大了,暴躁得像被头牛士刺了一剑的公牛。他让李大嘴出去找他姐姐,李大嘴找不回来,他就砸家里的东西。这么个老头儿,李大嘴一个人自然应付不过来,除了我,没人帮李大嘴的忙。
实施计划的前一天晚上,我和李大嘴在学校门前转悠了十来圈。那块地形,闭了眼也说得上来。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和李大嘴再次进行了实地考察。李大嘴有些担心,不住地说要是他不答应呢?我说,那你就躺在车轱辘底下。李大嘴摇摇头,不成,不成,万一他刹不住车从我身上辗过去,我不成馅饼了?我说,借给他十个胆儿也不敢。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姚亚男的父亲霸气十足,这样的男人可不像刘好,什么事都敢干。李大嘴说,钱是咱俩一块花的,你也不能光说不练啊。我说,又不是我姐姐让包了,我说话有什么份量?争执了半天,我和李大嘴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李大嘴先出手,往车轱辘底躺的任务则由我完成。回到李大嘴家,李大嘴爷爷瞪着一双牛卵样的眼,找见了?李大嘴摇摇头。老头儿便跌出一脸怒容,顺手将一个茶杯摔在地上。老头儿的声音像一个弹力球,叮当乱撞,这么多天连面也不露,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李大嘴嘀咕道,这个老东西,再砸连用的也没了。老头儿气哼哼地说,要是几年前,我把她的脑袋拧下来。老头儿总算有了一点儿点儿自知之明。李大嘴蹩进了里屋,老头儿就冲着我一个人骂。我不住地冲老头儿点头,往下他牢骚了些什么,我根本没收进耳朵。我还在想那项计划。老头儿泄完火气,渐渐平静下来。老头儿说,睡去吧,明天接着找,她还能钻进地缝里去。我这是代李大嘴受过,从老头儿的折磨中逃出来,我大大地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我和李大嘴便到了校门口。李大嘴在近处,我在远处。学生陆续走进学校,是时候了,我将眼皮吊起来,不敢有丝毫的马虎。那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过来,停住。我看见洋里洋气的姚亚男从车里钻出来,照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轿车慢慢滑动,我从隐身的地方跑出来,迎着轿车走过去。我听见了狗操的鸣笛声,可我继续往前走。轿车在我的脚边刹住,姚亚男的父亲从车内探出头,恶狠狠地说,不要命了?
李大嘴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姚亚男的父亲不解地看着李大嘴。李大嘴嗨了一声,不认识了,老兄?
姚亚男父亲的嘴角动了一下,生气地说,干吗呀?
李大嘴问,真不认识了?
姚亚男的父亲终于想起了李大嘴是谁,这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但他摇了摇头,恼火地说,走开。
李大嘴说,你不认识我,你总认识我姐姐吧。
姚亚男父亲的声音变粗了,滚开!
李大嘴起先有些慌张,现在完全镇定下来了。他说,你少装蒜,不是你,我姐能躲着不回家?
姚亚男的父亲吼起来,再胡说我把你交到派出所。
李大嘴撇撇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姐怎么就看上了你?
姚亚男的父亲叫,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想下车,可往四周扫了扫,反往里坐了坐。
李大嘴说,把我姐交出来。
姚亚男的父亲骂了声疯子,你认错人了。
李大嘴说,不想把我姐交出来,那就交俩钱吧。
姚亚男的父亲厌恶地抽出两张票子,丢到车外。李大嘴捡钱的工夫,轿车嗖地射出去。
我问,怎么样?这招还灵吧?李大嘴拭拭汗,再有一会儿,我就撑不住了。我说,这也挺好,证明你姐姐就是让他包了,不然,他给钱干吗?李大嘴兴奋地说,咱们有了活银行啦。李大嘴给了我一张,我弹了弹,声音砰砰的。
如果那天没发卷子,如果姚亚男不显摆,我不会拿出那张新票子,后边的事也许是另外一个样子。可那天恰好发了单元测试卷,姚亚男一个97分,一个98分,而我一个54分,一个45分。鸟窝狠狠挖苦了我一顿,同时,大大表扬了姚亚男一番。姚亚男傲着脸,一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我被姚亚男的神情惹火了,鸟窝不在时,我掏出那一张钱,在她面前弹着。姚亚男白了我一眼。我问,认识吗?姚亚男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说,你知道这是谁给的?姚亚男甩出一句,讨厌。我说,这是你爹给的,你信不信?姚亚男怔怔地盯了我半天,猛地站起身,你再起哄,我告老师了。我嘿嘿一笑,你告去呀,你就不怕把你爹一块儿告了?姚亚男红着脸走出教室。过了一会儿,鸟窝气汹汹地走进来,她身后是姚亚男。鸟窝大声说,站起来,刘小好……你算没治了,你的钱哪儿来的?我说,姚亚男她爹给的。鸟窝冷笑一声,将我拎出教室。
那天,有两个民警走进我们学校。据说前不久,有两名学生撬开了一家小卖铺,偷了不少东西,还偷了几百块钱。派出所挨学校调查,寻找线索。两个民警跟校长说明了情况,让学校配合,拉出有劣迹的学生名单。我便是那时被鸟窝拽到校长室的。鸟窝青着脸说,校长,这个学生我是没辙了。就这样,我被两个民警擒住了。
民警要把我带回派出所,校长担心我真是小偷,传出去给学校造成负面影响,要求民警先问清楚了再说。我怕民警把我带走,我已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我没有隐瞒,如实说了。之后,李大嘴也被带到校长室。李大嘴和我的口供一样,两民警相视一眼,让校长把姚亚男的父亲叫来证实。电话是鸟窝打的,她说学校有事,让他来一趟。
半个小时后,姚亚男的父亲走进校长室。看见我和李大嘴,他的目光奇怪地跳了一下。
民警就刚才的情况讯问。姚亚男的父亲摇摇头,没有啊,我和他俩不认识。
民警便狠狠地瞪着我和李大嘴。
李大嘴大声说,就是他给的。我补充了一句,他包了李大嘴的姐姐。李大嘴真是饭桶,不把前提说清楚,自然没人相信姚亚男的父亲给李大嘴钱。
姚亚男的父亲站起来,火味十足地说,校长,你们教出些什么学生。学校大概得过姚亚男父亲的赞助,姚亚男的父亲一发火,校长的屁股坐不住了,他围着姚亚男的父亲,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姚亚男的父亲拂袖而去。
那天晚上,我是被刘好从派出所领回去的。李大嘴则是被他姐姐带出来的。李大嘴姐姐终于露了面。第二天,我和李大嘴按时到了学校,而姚亚男却没来。不久,姚亚男转学了。姚亚男父亲包养李大嘴姐姐的事最终得到了证实,且被传开。李大嘴不在乎,可姚亚男在乎。没人愿意和我同桌,姚亚男的座位一直空着。不知怎么,看着那个空座位,我竟有一种怅然的感觉。
那件事导致的第二个结果是李大嘴姐姐和姚亚男父亲分了手,李大嘴姐姐又回到了那两间阴暗的屋子里,她整日足不出户,以泪洗面。据说,李大嘴的姐姐为此打过一场官司,可她败诉了。李大嘴说如果没有那件事,他姐姐说不定就扶了正,而他也早就坐上了轿车,说来说去是我的主意惹出了祸。现在甭说坐小车了,工资也没人给发了。为此,李大嘴好长时间没和我来往。我觉得李大嘴不够义气,姚亚男的父亲是个软骨男人,别看他趾高气扬的,比刘好可差远了,离开这种男人,是李大嘴姐姐的福气。当然,李大嘴不这么认为,我也就没办法了。
那件事导致的第三个结果,是刘好狠狠揍了我一顿。这是我第一次挨刘好打,别说,疼了好几天呢。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