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这附近松林里,忽地转出一个高大忧郁的影子,茱萸微微皱了眼,还能是谁,自是这虢国的北安王!想来,她方才意欲躲开众人,独自一人往山上走时,他就留神到了罢!
茱萸不由叹口气道:“痴人!何苦跟了我来?你不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么?”北安王迎着山风,山风吹着袍子,他徐徐走来,笑道:“我当然知道不可!可是我管不了这些!”茱萸听了,心受触动,她没有起身,苦笑道:“何苦来?我们已是回不去了!现在在这宫中,你我自是别人的笑话儿!”北安王走到她跟前,安慰道:“不过就是俗语说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既然这窗户纸已经捅破,我倒也是不怕的了!”他想想又道:“可是我担心你!我也不知是怎么的了,可是人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也曾恼恨我自己,可是无奈我违背不了我的心!”茱萸听了,便将头沉沉掩埋在自己的膝上,口里呜咽道:“这一生,我才过了不到十七年,可是却觉得这般苦痛!生亦何哀,死亦何惧!夷青,有时……有时我真的不想活了!若不是想着我的使命……”
她哀哀地朝他说道:“或许,有一天,我不能像一个公主那样高贵地活着,却能像一个公主那样高贵地死去!”夷青听了,心中大是悸动,他也坐在了松枝上,朝她笑道:“你若不在,我便也就不活!”茱萸听了,虽是感动,可仍旧说道:“傻子!何苦这一尸两命的!你放心!我纵然此刻形势艰苦困顿,可还不到那万念俱灰的地步!或许,我比我想象的要坚强百倍!”北安王听了,不由握住了她的手儿,目光中大是鼓励之意。他瞧了瞧她的额头道:“这个也是你这坚强的个性留下的印记?”虽说的轻松,可是话中仍带了抑制不住的伤感。茱萸苦笑道:“夷青,我能怎么办?我是他的和亲妃子!我若是还想活着,便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这一次次的凌辱,只是不知还要多久……”北安王忽道:“茱萸,若是你能丢掉你的责任,我愿意现在就带你走!咱们离了这里远远儿的,天涯海角,大漠草原,何处不可以安身!”
茱萸听了,手儿一颤,问道:“那么夷青,你也能忘了你的报仇大计么?”北安王听了,脸色顿时僵硬起来,目光也变的暗沉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那藏蓝的眸子,藏的苦痛似乎更深了。这时,两人各怀心事,都默不作声儿了,只听听着耳边呼啸的松涛声。
他二人不知,此时红豆和陶光,也因上午无事,也不约而同地到了这里,红豆和陶光沿着山坡一上一下地走着,红豆笑道:“陶光哥哥,你说皇上哥哥宫里头,现有的几个妃子姐姐,皇上哥哥难道都个个喜欢吗?”陶光见红豆说了这样可笑的话,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道:“既然能入了他的宫,自是都中意的!难不成非娶个悖晦的来?”红豆听了这话,仍旧摇了摇头,道:“可我觉得不对!我虽然瞧不出什么,可总觉得皇上哥哥心中,喜欢一个人儿!可是我猜不出!”陶光逗她道:“傻丫头,或许这个人就是你罢!”
红豆听了,闷闷道:“陶光哥哥休要此说!”陶光便沉沉看了看她道:“若是再过了二三年,皇上将你正式纳了,你可怎么办?”红豆听了,便道:“皇上哥哥不会纳我!”陶光倒是笑道:“为何?你这般笃定?”红豆也笑道:“皇上哥哥不过三个妃子,且都忙得焦头烂额,哪里又愿意再多出一人?横竖我就做他的妹子罢!”陶光呵呵笑道:“你只是单想,且看皇上愿意不愿意?”这番说着,可这心里却是莫名的紧张。红豆便假意说道:“若皇上愿意呢,你可怎么想?”言语之中个,自是殷切。
陶光便叹了口气道:“红豆!容我好好想想罢!”红豆听了,心中微微失望。二人继续朝前走着,红豆眼尖,猛然发现对面林子里,湘贵妃和北安王二人,并肩坐在一棵松枝木头下,不知说的什么。红豆看了二人情形,便欲前去唤了二人,不料,陶光也瞧见了,他默默看了会,已是悟出一二,便拽住了红豆的衣袖道:“我们还是走罢!这么长的时间,莫非你还瞧不出?”
红豆听了,如醍醐灌顶,方凝神蹙眉了一回,对陶光道:“我却不知,今见此景,竟原来是如此,真是令人可感可叹!”红豆折过来,又说道:“我不是茱萸姐姐,自是不知道她心中如何想!哎,只是可惜了皇上哥哥了!”陶光听了此言,遂问道:“依你之见,难道瞧出了皇上竟对湘贵妃有些情意?”红豆看了看他道:“陶光哥哥,我虽年小,可你们都是愚人!湘贵妃自从来了这里,每次赏赐儿,都少了她的份?其余我倒不能多说了!反正我瞧着皇上哥哥看湘贵妃的目光,便很是不同!”
陶光听了,收敛起自己的心思,问道:“我倒看不出,你挺会察人的么!那你倒说说,湘贵妃心里头,可有没有皇上?”红豆笑道:“我不是她肚里的蛔虫,这话你若敢去问她,只怕湘贵妃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陶光和红豆渐渐下了松坡,他心知若是湘贵妃和北安王长久在那山上处着,难免被人瞧见,心生忧虑。不由对红豆道:“红豆,咱们和湘贵妃和北安王的交情也不坏!不如,你还是上了山,就远远儿的对了那林子,唤着湘贵妃几声,横竖北安王为着她的安全,自会下去的!”红豆听了,便点了头,又渡过那林子去,见陶光就要下了坡,到那寺里去,便回了头,远远儿的对着陶光笑道:“陶光哥哥,你可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说着,便盈盈浅笑,已然上了山坡,待陶光听了这话,回了头,红豆已是不见。
她刚对着湘贵妃轻唤几声,茱萸已是听见,北安王瞧了瞧,便对茱萸深深道:“此处人已嘈杂,我还是先走罢!行事多加小心!皇上的那些妃子们……你懂我的意思罢!”湘贵妃听了,便点了头,看着夷青走远,没于松林深处。这厢红豆携了茱萸便往寺里走,忽见她的丫头采儿急急过了来,远远地在山下瞧着了自己小姐的影子,便高声叫道:“小姐,下来罢!咱们老爷今日里,也得了皇上的信儿,到了这寺里来了!”红豆一听,是老父来了,心中欣喜,这脚步也就加快了。茱萸见了,知她父女二人必要好好叙话一番,便笑道:“红豆,不如你就先去罢!我就在这里走走!横竖我会多加小心的!”红豆便点了点头,和采儿相携而去。
红豆上次回去省亲时,不过仲夏,而今已是秋天,这老丞相戚萧何对么女却是想念,得了圣旨,便赶了到无相寺中,独孤仪龙在了尘斋院,和了尘一同在蒲团上打坐,耳中听得了尘数般偈语,只是这心事犹未能解开。一时听得戚萧何已到,便对了了尘道:“大师,朕这几日将在寺中停留,下午朕再好好与您参经论道。现在,恕我要失陪了!”了尘听了,便从蒲团立起,对了独孤仪龙道:“阿弥陀佛!无妨!皇上自去罢!若欲使心灵宁息安详,不再怨恨憎苦,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了悟的!急不得,急不得!”
独孤仪龙也道了个喏,便往前方寺里,行公事处,见了那戚萧何。戚萧何方才已和红豆叙了一番家常,这会子,心情已经平静,见了独孤仪龙,便执礼道:“老臣见过皇上!”独孤仪龙便命众人退下,叫他一旁落了座,戚萧何遂道了谢,大方落座。戚萧何已年老,已是赋闲在家多时,独孤仪龙看他须发皆白,面露衰老之状,可还禁不住说道:“老丞相,想必知道朕叫你今日来这寺里的用意了罢!”戚萧何听了,胡须抖了一抖,声如洪钟道:“老臣愚昧,老臣不知!”
独孤仪龙惨然道:“老丞相看人洞若观火,又何必在朕跟前隐瞒?朕叫你来,自是因为,当日朕母妃的出宫,虽是遭了东方重嘉谗言诋毁,可也是和老丞相你脱不了干系!”戚萧何不愧是三朝老臣,听了这话,极是镇静,他刚毅坚决道:“老臣这一生所为,全无半点私心,都是为了虢国的江山社稷!与社稷有益,老臣就会拼死为之!若是与社稷无益,那老臣也定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老臣所为此,俱是为了我虢国的江山,俱是为了皇上您能安坐朝廷!”独孤仪龙听了,心中并不十分动容,他思绪良久,方缓缓说道:“那么,朕将老丞相你的女儿,也宣了进宫来,老丞相心中可埋怨过朕?”戚萧何整理衣冠道:“不曾,老臣一心是唯皇上您马首是瞻,老臣忠于皇上,便是忠于虢国,皇上若要什么,老臣都会备好了给您送过去!”
独孤仪龙听了,哈哈一笑道:“朕竟不知,老丞相您的胸襟是如此之大!倒是朕过于计较了!当初朕和朕的母妃生死分离,心痛无比,后得知竟是老丞相意欲将朕的母妃放离出宫!因此,朕便存了怨念,老丞相你让朕母子分离,朕便让你父女分离!看来,似乎老丞相对自己的小女儿,这前途命运一点儿也不关心啊!”戚萧何听了,知独孤仪龙今时今日始终愤懑,一时竟无语了,良久方道:“皇上!老臣的女儿已是进了宫,那便就是皇上的人!横竖皇上怎么对她,老臣都是无怨无悔的!想来皇上是一代明君,心中自有一番分寸罢!”这话说的极巧妙,独孤仪龙听了,便道:“不必奉承朕!不过朕也不是睚眦必报之人!老丞相的女儿极是聪慧可爱!朕只将她当做妹妹一般!”戚萧何听了这里,方在心中缓过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