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姑说:“因此,我们怎敢明目张胆的去洋医院、大医院就诊,只好利用晚间无人之时,找那可靠之人前来此处看病。这就是以往的始末根由。”
李三一听他俩是关东大侠驼龙的亲随马弁,心中已生了几分敬意便道:“你二位可知驼龙的下落?”
刘黑姑见问,哭泣道:“大姐命我们逃往关内隐藏时曾说。她随后就来北京寻我,所以,我俩不辞千辛万苦逃进北京,只想有见面的一天。谁知,刚到北京就听说她已被捕,羁押于长春军法处,他们怕大姐东山再起,竟私下里将她就地处决了。”
李三道:“这就对了,昨天我从前门车站经过,听那些从哈尔滨、长春过来的人传说,驼龙已给枪毙了,听说,她临刑前好壮烈!在刑场上高喊:‘来吧!我不怕死!’可真是个好样的!还有的人说得更详细,说她身穿紫底白花斗篷,头戴黑色绒帽,眉目清秀,时髦、漂亮,活像戏台上的一位贵妇人。”
刘黑姑接着话题,道:“咳!她那个人啊,虽然她对落到她手里的乡绅大户手段凶狠毒辣,但在老百姓眼里,是个好人。”
李三道:“对了,他们还议论说,那天刑车所到之处,商家们都送吃、送穿、送戴,有一个老板还送给她一对玉镯呢!”
皇甫剑道:“啊!三哥,事情全清楚了,他们这事,咱们得管,就这么着可不行!”
李三问道:“怎么个管法?你说!”
皇甫剑道:“首先,在这么个地方不是个长法,早晚得叫别人给发现了,一旦叫人发现了,可就‘罗摞缸’了。再说,这地方,一没吃,二没喝,就靠黑姑一个人伺候着,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依我看,得先给他们换个地方。”
李三问道:“皇甫兄弟,往哪里换?怎么个换法?”
皇甫剑道:“椐我所知,离此不远,就在报国寺西城根底下,有那独门独院的房子不少,找那闲着的,连家具带被褥租它一所,住起来又清静、又方便,适于养病。就是请洋大夫来看病,也不会生疑。吃喝嘛?自己来做就是!”
李三笑道:“好,明早我就去办!那找洋大夫动手术的事,就由你来联系了?”
皇甫剑道:“行!就这么着!我给你留点儿钱吧,该买的东西您一总都置办齐了,省得临时嘬瘪子!”
李三道:“钱你就别管了,我现在就去南池子白玉三先生哪儿先借点,这钟点正好!”
“白玉三是谁?”皇甫剑顺口问道。
“嚯!就是白梦璋,那可是全北京城头一号的大实业家,有学问,也有钱!”
皇甫剑听了一笑,知他又要拾掇起老行当来了,只是说:“噢!加小心了!我们等着你,要快去快回!”
再看时,燕子李三早已不见。刘黑姑听他们两人为自己的事,是真的肯帮忙,心存感激,便问道:“先生,您是姓黄叫黄普吗?”
皇甫剑道:“不,我叫皇甫剑,复姓皇甫;他是我三哥,叫李景华,你也叫他为三哥吧!”
刘黑姑道:“皇甫先生,那三哥怎地那么利索,来无踪,去无影,他有多大年岁了?”
“你看呢?”
“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对不?”
“差不离,他今年二十六岁,属鼠的。要说我这三哥啊,可了不起,非等闲的人物!”皇甫剑赞叹地说。
黑姑问道:“是吗?能跟我说说吗?您还怕我给你到外边乱说去吗?”
皇甫剑问道:“你在江湖上,听说过“京津三侠。”的大名吗?”
“听我素贞大姐‘驼龙’念叨过:第一个得数‘大刀’王五,第二个是天津的霍元甲,第三个就是义侠‘燕子’李三;对不?”黑姑边回忆边随口答着。忽然,她如梦初醒般地紧跟着接着说道:“噢!那三哥,难道就是人称义侠的‘燕子’李三吗?”
“正是!”
“哦!要不说他怎么那么利索呢?那么个大黑天,他提着个壶,去城里寻水,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又眨眼功夫就回来了,就象来无踪,去无影似的,也没看他有什么怵头的地方!不寻常,不寻常!”黑姑连声称赞道。
接着,皇甫剑又与黑姑俩人谈了些,待天亮以后,她怎样与李三把家搬到新的地方去,又怎样安排好护理病人(鲁牛)的事。看看外面,天边开始出现有鱼肚色的光亮,皇甫剑估计李三快回来了,便道:“天快亮了,三哥也快回来了,这几片药你收着,天亮以后就给牛哥服下去。”
“嗯!”
话音刚落,就见燕子李三象一阵风似的飘到了眼前。他把斜背在背上的包袱解下来,在炕上打开,白花花的银洋,随着“仓啷啷。”的声响露了出来。他用袖口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连动手术的钱,都准备出来了!3000块够不够?”
皇甫剑道:“钱不怕多,多准备些没坏处。嗳,三哥,我先回铺子了,我怕家里不放心。另外,这边搬家时要不要人手?回头我派些人过来!”
“不用了,人知道此事的,越少越好,搬完家,安排妥了,我马上回铺子告诉你。”
黑姑和李三把皇甫剑送出门外,看着他消失在晨幕中。
三。黑姑入伙当起了“胡子。”
送走皇甫剑以后,李三把包袱里的钱数出来四十块,掖在怀里,余下的钱,仍包在包袱里,都交给黑姑保管,临了,他告诉黑姑说道:“我先去广安门里去号房子,房子只要一定下来,我马上回来,咱们赶快搬家,只要把病人搬了过去,就算是安排妥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动手术了,你一定要在这间屋里等我,千万不可乱动,无论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黑姑应喏,顺手将那盛钱的包袱打成绺,围在了腰间。李三转身出了房门,撩开两腿飞一般在小路上穿行,不多时,上了大道,穿过城门洞向左一拐,顺城根就扎了下去。这时,天已拂晓,胡同里有人走动,李三就放慢了脚步,把两手一背,如同遛早的一般,顺着胡同以弯就弯,挨家挨户看了过去。
李三正看着,事有凑巧,就见一家院门开处,一个中年人,手拿着一碗浆糊,往那门上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纸告示贴在门上,李三走过去一看,见是一幅卖房启示。心中一喜,心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踏破铁鞋无睨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便问:“您这是卖房啊?够早的啊!”
“可不,政府要迁往南京去了,我舍不得这份工作,也要随迁,家里人都先搬去南京了,只我一个人,把这房子卖了之后,走了也就不再回来了!”
“您贵姓啊?噢!我能进去看看吗您呐?”
“我免贵姓唐,您要看?当然可以,来来来,请进!”
说话功夫,将院门推开就往里让。
李三进院一看,嚯!独门独院,院子周遭,两大两小共四间篱笆蹬土房,院子虽然不算太大,也还算整齐洁净,屋里有些粗使的家具和被褥,本主不想带走,总价说好了,共要四十块大洋。李三也不还价,看了房契,就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交钥匙。竟痛痛快快地将这院子买了下来。
李三等那卖房人,收拾完行理和随身的物件,高高兴兴地告辞出门后,就反手锁了院门,一溜烟出了西城根胡同,向广安门外飞跑了下来。
他沿路拦了一辆洋车,就引路进了核桃园的小道。等来到那屋子门前时,见一帮农民模样的人,竟不顾黑姑的拼命阻拦,把受伤的鲁牛子给抬了出来。李三知道,这是核桃园的地主来了,他见有人占了他园子里的房,心里十分不满,就不由分说,叫人把刘黑姑和鲁牛子从屋里赶了出来,来个扫地出门。李三一见,事到如此,也别再问了,就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说着,就把鲁牛子背上了洋车。
“家。”搬过来之后,把鲁牛子安顿在南屋的炕上,李三就把米罐子里剩下的米,全倒在外屋的大锅里,从水缸内搯些水熬粥。院子的西墙角下,堆着干柴,李三抱些进屋烧火,再回头看那黑姑时,见她经过连日的劳累,竟也倒在里屋的炕上,“呼呼。”地睡着了。
不大时,粥熬得了,屋子里也暖和多了,李三从小柜里翻出碗筷等物,也翻出一盆腌好的咸罗卜条出来,将小炕桌靠黑姑摆上,想叫黑姑坐起来吃饭。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楚黑姑清秀的面容。
只见她,并不算黑的脸上,蒙着一层红晕,那粗长的眼捷毛,黑黑的,盖在下眼皮上,显得那样安祥;杂乱无章的刘海,搭在脑门上,显得她十分憔悴,只是那长长粗粗的大辫子,随意地盘绕在她胸前,让人感到了她那火一般的青春活力。李三看着看着,正要谴责自己趁人熟睡之机肆无忌惮时,却突然觉得,面前这个漂亮女人似曾在哪里看见过,或相识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会发生在哪里?但,他越看越觉得面熟。越看越觉得,她有迷人之处。他听着她那均匀的酣声,仔细地欣赏着、辩认着她那五观端庄的面庞,突然他发现,她那鼻子两侧似隐似现的,浅浅的,特别匀称的几枚雀斑散落在眼前,就似一朵朵鲜艳夺目的石榴红盛开在脸上,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对了,紫琼姑姑的脸上,不也是有这么一朵朵鲜艳夺目的石榴红吗?”
他记得,小时候在日照庵,每当他一看到紫琼姑姑时,不都是在她那生动的脸上,寻找着那么一朵朵鲜艳的石榴红吗?当他找到它们时,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满足,然后,他再赶快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生怕紫琼姑姑从自己的眼神里,透过眸光看出他内心的秘密来。“哦,那是什么秘密?是喜欢,还是倾慕?不!是一种爱,一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