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一壶清茶伴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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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前门楼子九丈九

皇甫剑抽泣着答道:“师父您放心吧,我都记住了,也都收好了!您还有什么嘱咐的吗?”

“噢!咱这诊所房子,我叫活计退给房东了。我走之后你就去找你孙禄堂师父,进一步学练武艺,他那人不错,我如回北平,也去他那里找你。另外,我留心打听过你父亲皇甫奇刚的下落,影影绰绰的似乎你爹他就在北平这儿干个小买卖,究竟在哪,干些什么?都还不确切,你也要上心的找一找,人啊,总得有个家,有个亲人!听见没有?”

皇甫剑泪流满面地答道:“师父,听见了!”

这时,伙计从外面进来,将刚从北平前门西站买回的火车票递给罗良君说:“先生,买好了晌午开往郑州的火车,洋车已雇好在外面等着呢,咱们走吗?”

罗良君从兜里掏出十块大洋给根生说道:“谢谢你根生兄弟!我走了,如果我命大不死,咱们还有见面之日。这十块钱你先拿去做个本钱谋生去吧,现在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你要多保重好自为之吧!”

说完,与根生拉了拉手,就与皇甫剑出门乘坐洋车直奔前门而去。

皇甫剑从中央法政学校校园里走出来,脑子里一片茫然。体育系的武术老师告诉他说,孙禄堂先生受中央国术馆的委托和江苏省国术馆的邀请,去杭州主持“浙江省国术游艺大会。”和“上海国术大赛。”去了,大概得两三个月才能返回。那他下一步该去哪儿呢?刚才他在北平前门西站与他朝夕相处的老恩师罗良君洒泪而别,他一直送师父坐到火车车箱里,等火车临开动之前才依依不舍的走下了车箱。他泪眼模糊的望着火车远去,自从那一刻起,他就如同没娘的孩儿一般失去了依靠。他万万没想到,事情怎么会这般瞬息万变,变得让人莫名其妙!他忽然想起了燕子李三,因三哥曾在他那茅草屋的土炕上,倚着炕被搂着他告诉他说:“皇甫兄弟,你别老指望那‘老天爷’,那才是瞎掰呢!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天爷’他才不管你呐!这世界,最不公平的就属‘老天爷’了!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只不过是你自己脑子里的愿望而已,其实才不是呐!岳飞是好人不?有善报了吗?还不是落一个叫人家‘披麻带孝’的扒掉了人皮?这么整,不把人疼死?这叫善报?我父亲李云龙在义和团不是个大英雄?最后还不是绝食饿死在监狱里的?那范炳纲的女儿范秋水,心眼儿多善?楞把他爹的心劝得向善喽!可最后呢?还不是死于非命?这世界啊,瞬息万变!曲与直,好与坏呀,谁说得清?”

想到这儿,皇甫剑感伤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见一堆人在看墙上贴的布告。他刚要走开,就听有人念那布告道:“悬赏辑拿飞贼大盗燕子李三,李三名鸿,字景华,绰号燕子,京东蓟县人。”

皇甫剑立即停住了脚步也围了上去,就见围观者念道:“燕子李三作案无数。他曾到临时执政段祺瑞的府邸行窃,还三番五次的偷窃国务总理潘复、执政秘书长梁鸿志等人的财物,每次作案后,还把一只白纸叠成的‘燕子’插在作案的地方,故意戏耍政府要员,显示艺高人胆大凡举报有功者重赏大洋肆仟圆,知情不报者严惩不怠。”

皇甫剑不等听完便离开了此地,心中自忖:仔细数来,已有八年时间未见三哥踪影了,看布告里的意思,他并无甚大的危险。天气就要冷了,他能去哪儿呢?我好想他呀!也不知那李老太太,还有伯母,二婶儿,那小五都好哇?我能上哪儿去找他去呢?哎唷!我差点儿忘了,怎不到那个地方去试着找找看!

皇甫剑忽然想起李三曾跟他说过,天是老大,地是老二,他是老三!他常呆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天桥,再一个就是前门楼子的房顶。他说,前门楼子高九丈九尺,任北京城里的警察、捕快、侦探怎么去想,就是挖空心思地想,再也想不到他会藏在那离天最近的地方。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上到他那个地方。“好,就去那儿看看!”想到这儿,皇甫剑就大步流星的直奔前门。

到了正阳门城门洞口抬头观看,那平时不怎么上心注意的城楼却忽高大起来。他边端详着边思忖道:我那三哥是怎么蹿上楼顶的?噢,这城墙墙体虽高,两边都设有楼梯,就是这门楼往上不太好爬,得有壁虎游墙之术。但,即便就是爬到屋顶檐下,那硕大的顶檐盖在头上,又怎得跃飞得上去?他又走到箭楼根前,那斜射的阳光照得晃眼,肚子里咕辘辘的几声惨叫,在呼唤着提醒他该进食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两块大洋,那是师父临走时分给他的,让他要节省着用,必须要维持到能找到安身立命之处。他只好把裤带松开,然后又反手狠命的勒了两扣重新结好。不知为什么,两膝感到自己的脚步突地沉了起来,似绑着十斤沙袋。他慢慢的迈向了箭楼东侧的楼梯,在二层向上的拐弯处坐了下来,因他见通往箭房的出口门垛被厚厚的铁门牢牢的封死了,他前头没了路。

天很快黑了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静悄悄的,星星也眨着眼睛都歪着头瞅着那弯弯的月牙。他感到寒气直往他两肋处扎,屁股底下那砖冰凉冰凉,逼得他再也坐不住了,只好把卷曲的腰身展开来。他忽地见有两只水亮亮的眼睛在他眼前轻晃着盯着他看,他吓得上身一抖,复也瞪大了双眼仔细地瞅对面那双大眼,看清楚了,啊!是一双人眼,是一双好熟悉的眼啊!谁呢?

“三哥!”

皇甫剑欢喜若狂,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那人。几乎在同时,燕子李三也认出了皇甫剑:“皇甫兄弟!”

皇甫剑似感到有一股热流催他紧紧地搂着他不忍放手,那热流也使他那刚刚闭上的眼睛,“唰。”地涌出了一股清泉。

“三哥!三哥你到哪去了?我在这等你。”

皇甫剑似有一肚子委屈涌上心头,啜泣着,呜噎道。李三拍着皇甫剑的后背安慰道:“别哭了兄弟!好了,好了!天气太凉,我们走!”

燕子李三领着皇甫剑到廊房二条便宜坊饱饱地吃了顿羊肉水饺,又领着他住进了大栅栏新开的客店大华旅馆,哥俩住一个单间房,铺好了被子,钻进了被窝,搂在一起那叫亲热,有说不完的话。皇甫剑问道:“三哥,自从那晚警察来捣乱之后,杜大侠说先叫你家转移,你们转到哪去了?”

“咳!先到京南马家堡我师叔张三爷家躲避了三个月,怕时间长了给人添麻烦,我在涿州乡下买了个农家小院搬了过去,过了几年清静日子。后来,小五整六岁那年,二叔李云虎回来了,他按张三爷写的地址找到我们,说大哥李元在昭通成了家,不回来了。舅舅在昆明参加了讨袁护国军,任连长,在叙州一役被流弹所伤,退下来就死了。母亲自打那时就得了心口疼的病,前年死的。奶奶也因伤心过度,也于去年病故。我一看家中已无牵无挂,我就满天飞了!”

皇甫剑一听奶奶没了,黯然神伤,良久,又问道:“那李四呐?”

“前年母亲死时他回来的,他虽比我小一岁,但长得与我一个模子。他轻功不如我,但武功肯定比我强。奶奶死后他又回堰淄岗了。去年我同他一起去的堰淄岗,原来我五叔刘呈祥与他媳妇林黑娘都去了堰淄岗,同我两个姑姑玉面禅尼徐二旦和紫云道姑郑紫琼俩人一起都住在日照庵里,早晚在一起练功唱曲,倒也快乐消遥。因他(她)们均没有孩子,就一齐认李四做乾儿子,这可道好,李四一个人就有三个娘,三个姑姑,四个师父,一个五叔!哈哈哈!多大的福份啊!”

“后来呐?”

“我在堰淄岗只住了几天,就直奔南宫县去给我爹和师伯上坟,又绕道巨鹿故地重游。我去时,那范秉刚已死五年,因他家已不剩一人,所以家产早已充公。可怜我姐秋水姑娘,八年来无人拜祭,坟上长满了杂草,只孤零零的一人面对漫漫长夜,我李三于心何忍!我花钱找人给她刻了块墓碑,只写‘李三之姐范秋水之墓’,又在她坟前给她守了九天灵,烧有一车纸钱,以感激她今世的救命之恩!”

皇甫剑见他说得悲切,心想,难得三哥是个有情有义的英雄,于是陪他沉默半晌无语。还是李三想起了皇甫剑方才在前门箭楼楼梯上的可怜相,便问皇甫剑道:“皇甫兄弟,你怎得半夜跑到前门来了?我若不是赶来取些物件,兄弟岂不是冻坏了?”

“唉!三哥,我若不是寻你,那黑更半夜跑到这里何干?只是我从今起,又没有家了!”

皇甫剑于是把自己自从跟罗良君先生到了他骨科诊所以后,如何学医,如何练功,又如何结交天桥那帮艺人,这八年来的始末经过向李三粗略的叙说了一遍。最后,他才把今晨突遭殃变的事情,怎么来怎么去细致的讲说了个清楚。听的李三点头不已。临末了,皇甫剑又把自己在中央法政学校门前看到布告的事说了,随之问道:“三哥,这回危险大吗?”

李三沉默了一会儿道:“嗯!是有些麻烦!不过,是因为斗气所致。”

“怎么?跟段祺瑞殴气?”

“嗯!”李三答道:“是这么回事袁世凯当皇上惊恨而死以后,段祺瑞执政。我听人说,他仗势欺人,派兵去什刹海敲了那个北平的活财神沈万三一笔银子,这还不算完,还把人绑了去,打得遍体鳞伤。我气不忿,就打算把这笔银子再要回来,出出这口闷气。于是,我就挑了那没星星的天,专门到他六姨太的家。一上房,我亦先‘升点’(高来高去的人,每逢到了谁家,都用问路石子往院里一扔,故意地叫那石子吧哒一声,有了响动,调侃儿叫‘升点’),试问有护院的没有。当时他家护院的听见有响动,就出来搭话说:‘塌笼上登云换影的朋友,不必风声草动的,有支杆挂子在窑,只可远求,不可近取’(即:有护院的在此,往别处去偷吧!这里的东西动不得)。我就在房子上‘答钢’(江湖人管答言调侃儿叫答钢)问护院的:‘你支的是什么杆?你靠的是什么山?’护院的答道:‘我支的是祖师爷那根杆,的是朋友义气重如金山,到了啃吃窑内我们搬山,不讲义气上梁山。’我说:合字‘念杵头儿’(江湖人管没有钱花调侃儿叫念杵头儿),‘柳海拘迷杵儿’(即借一千银子)。这护院的就回去找段祺瑞疏通。段祺瑞一听不但不肯,还把那护院的辞掉了,而且派了一个连的兵丁黑白轮换把手他六姨太家,他本以为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哈!我偏就不信那个邪!我也来一个把他十个姨太太家轮流偷个遍。我让他家夜内接二连三地丢东西,家无宁日,家里要想再找护院的,就没人敢给他干了。哈哈!他这不?就贴出布告来了,要悬赏辑拿于我!过几天我还得去,我要叫他认识认识马王爷是几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