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快打,快起来,胡子快要压上来啦!”
被烧伤的那几个炮手坚强地爬起来,各自拾起枪支……
“弟兄们,打打打!等打退了胡子,过年每人赏一袋子洋面!”
纪老四高声喊叫着,用脚踢着趴在他身边那人的屁股,那人在地上乱摸,试图拾起枪支,但没爬多远跪起来双手捂着脸,额头触地哭起来:“纪四爷呀,我的眼睛咋啥也看不见了呀,纪四爷。”
纪老四顾不上管他,身子飞快地旋转了90°,把机枪的大半截身子探出去,机关枪在他怀里剧烈地蹦跳起来,对着跃跃欲试的胡子吐出了长长的火舌。在机枪的吼声中,炮手们也振作起来,顽强地端起手里的各种火器,枪口飘出一股股青烟。
“二龙。”命令弟兄们:“扔土炮,炸死这帮狗娘养的!你藏在石头后面老子就拿你没办法吗?”
一阵猛烈的土炮和手榴弹轰击过后,炸得纪家大院山石飞溅,整个山寨顷刻之间变成一片火海,“二龙。”高兴地笑了:“打得好,再来他几包土炮就差不多了!”
“轰!”“轰!”“轰!”
一团团黑色的雪雾腾空而起。一顿猛烈的炮弹之后,驼龙果断地命令全体上刺刀,拉大刀,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呀!冲呀!”
绺子们疯了,一阵刺刀见红之后,驼龙以大获全胜和扬眉吐气,而将战事告终。
大龙的仇报过之后,短短不到两年,驼龙网罗了三百多手下,四梁八柱九龙十八须儿一应俱全……
黑姑抬眼瞧见台上,已结束了第八场的戏,第九场的幕帘缓缓地拉开了。吉林保安团的钱副官,正将吉林警备司令李杜司令官的手令,念给团座戴延年听:“悍匪驼龙,已被省保安队压至开安河左岸秘密巢穴里,命你部火速与吉林公署警卫团佟凤山部合围。切切!李植初即日。”
啊!那个令人沮丧的最后日子,使黑姑永世都不能忘怀她没有触动坐在他身旁的李三,使自己的回忆继续下去。
拂晓时分,戴延年率领127团与省保安队、省公署警卫团佟凤山部在摩天岭山口会合,李杜将指挥权授予戴延年,由戴延年全权调动这些部队。戴延年将火炮集中起来,临时组建了一个迫击炮大队,命佟凤山指挥。
山岭之上,皑皑白雪反射着黎明的光亮,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心惊。驼龙放在外围瞭高儿的土匪,看到大军压境,指挥官正调兵遣将,吓得早已经扔了枪逃之夭夭,而摩天岭山里的胡子却浑然不知。
战斗打响了。
“轰!”“轰!”“轰!”
一顿猛烈的炮弹和枪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驼龙和黑姑,她们一睁开眼睛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忙从枕头下摸出枪,翻身跳下炕向门外冲去。炮弹冰雹一样从山下呼啸着飞进大寨,一发炮弹在离门口不远处爆炸,巨大的气浪将驼龙和黑姑掀翻在地。待她们奔出门时,只见眼前一片火光,那匹受惊的白马举起前蹄嘶鸣着,驼龙冲过去,黑姑揽住缰绳将驼龙托上马背,这时,她们才看清,坚固的围墙被炸开一个豁口,浓烈的硝烟呛得她喘不过气来。驼龙嗓音嘶哑着朝二龙来的方向高喊道:“冲出去!”
随即把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催马向外冲去。子弹飞蝗似的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打在冻地上的子弹跳起来,发出刺耳的啸叫。
二龙带领鲁牛子抬手连打几枪,左脚刚进马蹬,突然大叫一声蹲了下去,一颗子弹从二龙的右眼窝射进去,又从后脖颈里斜射出来。驼龙忙踅转回来跳下马,把二龙抱起来:“二当家的,咋样?”
“瞎了,瞎了,操他妈我眼瞎了。”
二龙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地上摸,好像眼珠子掉在了雪地上。驼龙也跟着摸,乱摸了一气,二龙似乎清醒过来,用尽最后力气猛推了她一把,喊道:“别管我了,你快滑(指逃跑)吧!”说完,便头一歪,死在驼龙怀里。
一发发迫击炮的炮弹在绺子中间爆炸。黑姑第一次看见脑袋开花是怎么回事;肠子从肚子里流出来是个什么模样;两条腿一块儿被炸上天是多么的惊心动魄。什么叫血肉横飞?什么叫血溅疆场?这些,都是她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就在二龙咽气的同时,驼龙顺手将他那仍旧睁着的两只大眼闭合上,说道:“兄弟,你去吧!你已经对得起你大龙哥哥和我啦!”
说罢,撂下“二龙。”尸体,就一登马屁股,把自己的身体悬在马肚子底下,催马往前直冲,她的那匹白马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早已进入到极度亢奋状态,先是四蹄团起,然后又迅速伸展,凌空飞跃中伴以雷霆般的隆隆声。就在凌空飞跃闪电般腾起的一瞬间,黑姑也凌空翻上了马背,抡起匣子枪一个点射,顷刻间,把冲进来两个保安团的脑袋打得开了花。驼龙和黑姑冲出了重重包围,跑了有十里多地,正遇上独自突围出来的鲁牛子。驼龙与黑姑下了马,与鲁牛子会合在一起。驼龙道:“事有紧急,咱现在要卷土重来,一时半时恐怕不行,我看咱们这么办,你们俩赶紧去关内躲避一时。”
黑姑一见台上大幕拉出:第十场几个字,就站起来趴在李三的耳边说道:“三哥,我先出去了,我不愿意看到那个最伤心的时刻!”
李三道:“那咱们一起回去吧!”
李三站起身,同黑姑紧紧挨在一起走出哈尔飞剧场,叫了辆洋车,回到了笔管胡同居处。二人进了屋,觉得累了,便铺炕睡下。李三还在想那《枪毙驼龙》的剧情,便问黑姑道:“黑姑,你看那刚演的评戏,有何感想啊?能说给我听听吗?”
黑姑抬起头,搂住李三的脖颈说道:“看看现在,想想从前,人就跟做梦一样。说实在话,以往那把脑袋系在裤裆里,成天跟枪炮打交道,让人担惊受怕的苦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那是怎么个活法呀?”
“那你跟我讲讲吧,有三年没在一起聊了,我想听!”
“好,我就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
于是,黑姑就把她在剧场里,见景生情的那些回忆,一点一滴,一段一段的讲给李三听。她用她那亲身的体验,和她没有多少文化而直朴的语言,将那充满野气横秋的山寨生活,将那横刀立马驰骋彊场的豪气,以及在枪林弹雨中前赴后继,冲锋陷阵的事绩,讲给他听,她深深地打动了他。特别是,当她讲到“大龙。”中人埋伏失手,驼龙为了给自己丈夫报仇血恨而表现出来的,象钢铁一般的意志,毅力,决心和情谊时,使他感动不已,他此刻觉得,人这一生,如真能得到一个象驼龙那样的女子为伴,此生足矣!他睁开眼,借着煤油灯那昏暗的灯光,注视着她,面前这个女子,不就是驼龙第二吗?他下意识的把她搂进他的怀里,他享受着拥有她的幸福。
他现在睡意全消。他觉得此次在京师(宛平)第二监狱里所受的冤屈和自己的表现,不够爷们儿,这哪里象他燕子李三的性格和所为?他悔恨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懦弱的人,尤其是在那个“驴圣。”面前,竟变得象一只见了猫的耗子,太没骨气了!他懊丧地“唉。”了一声,心道:那“驴圣。”算个什么东西?自己竟然差一点儿死在他的手里!他问自己,你还是人们心目中的“燕子。”李三吗?
黑姑见他长嘘短叹,便抬起头来问他道:“三哥,你好好的,为什么叹气呀?是因为我吗?”
“不,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谁?”
“你说嘛,到底是因为谁?”
“是因为自己。”
“自己怎么了?快说呀,急死人了!”
“黑姑,你知道这次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越狱呀!”黑姑说道:“我知道,你是被判了8年,这才3年多点儿,还差5年呐!”
李三又问道:“你知我为什么要越狱吗?”
“为了我呗!”黑姑说道。
“不,我原打算不越狱的,但我受了点儿冤屈,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没想到,他竟是想要我的命!”李三咬牙切齿地说:“我好歹活了过来,就越狱逃了出来。就这么回事。”
“我们绺子要是遇到了这么可恨的人,通常的法,就是以毒攻毒,他会死得很惨!”
“你们那是一块没有王法的地儿,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三哥,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制造一块没有王法的地儿呀!”
“怎么制造?”
“比如,你把监狱当做自己的家,白天同犯人们一起服刑,不就是吃俩窝窝头吗?到了半夜,你就出去偷东西,吃西餐大菜,甚至于杀人报仇,但只要你天亮以前赶回来钻进被窝里睡觉,谁会想到是你偷的东西,杀的人?我不是说玄了,即便是你主动自首说东西是你偷的,人是你杀的,恐怕第一个说不可能的人,就是监狱长。你若非要说是你干的,人家非但不信,而且还要怀疑你是不是有神经病?你看看,那监狱,是不是一块没有王法的天地?”
“呦!我怎么没想到呐!”李三惊异地说道:“哈,这得要好好研究研究!”
黑姑说道:“先睡觉吧!今后,有的是时间来研究它!”
说着,黑姑先把灯吹灭,随后就把头扎到了李三那光着身子的怀里,“唰。”地一下蒙上了被子。
自此以后,李三因心里有了黑姑,就象有了家,有了准卯子,一心扑在了过日子上。另外,他知道自己是越狱出来的,不便经常在外抛头露面,所以,他便深居简出。平日家里需添置些日用品,比如劈米面油盐酱醋茶,点炉子的煤球,点灯的煤油,胡同里水车来了买水,家缝缝补补的针头线脑等等,都由黑姑出头露面打理。因此,黑姑也学得满口的北京话,穿衣打扮,也渐渐入时;平日与左邻右舍说些家不长、理不短的话,也颇在行;拿冷眼一看,就似那新出门子的新媳妇。他则有时化装成洋车夫,只是在购置自己平时作案使用的器具上,暗暗地在作着准备,特别是,对于他夜行使用熟极的飞爪百链锁、百宝囊等物极为上心,因为,在上次被捕时,除了黑姑和鲁牛子的那两只匣枪,被侦缉队当作证据给没收了之外,他那些心爱的夜行衣靠等物,都被警察搜去了,使他今后再登高爬低时,就缺了得力的家伙什,弄得他缩手别脚,不甚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