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意义是什么?”陈紫悦挽着致远的手,沿着云夕湖畔慢慢走着。
致远看了看干枯的草坪,晚霜微冻的湖面,渐渐消散的夕阳之光,微微摇曳的松林,寒鸦孤啼的低空,依旧苍郁的松树,他露出一丝笑容来,拉着陈紫悦的手指向西方:“你看,美吗?”陈紫悦点点头,浅浅地笑了笑。
“我觉得冬天的意义在于淘汰,你看松树还是绿的,但是草坪却枯了。冬天,去芜存青,优胜劣汰,正是大自然的法则。或许我们在平时还会觉得松树普通呢,但是它却不是等闲的树。”致远说。
陈紫悦踮起脚,亲了致远脸颊一口,笑着说:“你严肃的时候,真好看。”致远把她拥入怀中,仰头看向西方,舒心地笑了笑。
周凯对致远说,自从你和陈紫悦好上之后,就基本夜不归宿了。致远说,我有时去徐谷老师家睡。周凯骂道,****,有一天晚上,我和孙伟两个人在路上走,看见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走,我叫你名字好几次,你都没理我。致远眨眨眼睛,问,有这回事?看来我一定戴着耳机。周凯说,屁,你满眼放光地盯着陈紫悦看。致远摊开双手,无辜地说,我的错,我的错。
不过,周凯他们成天喜欢陈紫悦。陈紫悦每次来致远宿舍都会给他们带水果,周凯每次都屁颠屁颠地奉承说:“嫂子,你是越来越漂亮了,你再看看致远,哎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致远举起拳头笑骂着:“我保证不打死你!”致远估摸着周凯对陈紫悦也有点意思,口上没说,心里却暗暗吃醋。
致远的性格里有一个“野”字,虽然发掘的时间不长,但已经微有成型,他经常拉着陈紫悦去游乐园、公园,有一次心血来潮提议说咱们来个骑行吧,早已在心中暗暗叫苦的陈紫悦终于拒绝了。陈紫悦一直想劝致远多读点书,但没敢说出来,这就意味着她要做些牺牲了,因为她好静,致远好动,显而易见,她的“静”被掠夺了不少。让致远感觉颇为欣慰的是陈紫悦是一个愿意倾听并且用心倾听的人,他甚至认为她可能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唯一了。
小时候的致远不喜欢说话,有一次,他问父亲:“我要怎样才能变得跟你一样健谈呢?”他父亲说:“长大了就好了。”果然,当致远长大了,他的话多得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到了大学。孙伟说:“你的话就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周凯说:“你要是说起话来,就真的是像‘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倒海不复回’,倾盆大雨,汹涌磅礴,哎哟,妈呀,我怕了,行不行吗?”在接受“彻底的音乐改造”之前,致远喜欢谈梦想,他那个想成为科学家的梦想,他会从三千年前的某个夜晚谈起,提到亚里士多德,阿基米德,再一路顺着时光之河飘荡回来,可是激情飞扬地谈量子世界的构建,好似自己一路投胎转世做出这么多成就来。而现在,致远对科学闭口不提了,倒是对音乐口若悬河起来了。
很久以前,在致远的心中,总希望凭空出现一个人来(尽管他知道从能量守恒的角度来考虑这是不合理的),能听他讲一讲。他自知,他虽然讲了很多,但从未讲过自己的心声,现在倒好,他关于科学的心声因为他最初的梦想的破灭已经归尘了,所幸他还能大侃音乐。无疑,这项光荣的工作落到了陈紫悦的头上。
“我幻想着有一天,在紫禁城开演奏会。我的音乐:柔,以天下之至柔;刚,以天下之至坚。琴音一动,全场静肃,又一动,掌声四起,再一动,天地暗然;高山流水,惠风和畅。
一曲,悠扬婉转,哀艳无比,仿佛钢琴掉下了泪,听众沉浸在我的音域内,忆往事,思古今--一曲终,我们都是流着泪听完的。下一曲,乃是我的绝笔,激昂豪壮、轻舞飞扬,这次听众都是踏着节拍,挥舞着双手,激动得难以复加……”致远对陈紫悦讲着。
陈紫悦笑了笑,认真地看着致远说:“那一天,我会去看的。”
“你相信我吗?”
“相信。”陈紫悦点点头。
“你觉得我疯了吗?”
“没有。”
“好!”致远松开陈紫悦的手,直起身来,站到陈紫悦的面前,摆出一副要慷慨陈词的姿势,大手一挥,讲道:“我觉得我会是一个音乐家,我注定是一个音乐家。就是现在,对,现在,我的脑海中可以想象出各种曲调来,忧伤的,悲伤的,痛苦的,失望的,厌恶的,愤怒的,愉悦的,轻松的,畅快的,激昂的,雄壮的,宏伟的,神圣的,纯净的……我真的能体会到这些情感,这些纯粹的各种感情。音乐,就是一支有声音的笔,我要用它写下鸿篇巨制,我要用它记下不世之作;音乐,就是一副有颜色的画,我要用它绘出万千繁华,我要用它呈现大千世界;音乐是盲人的眼睛,音乐是哑者的嘴唇。乐由心生,心若在,乐就在。”
陈紫悦托着下巴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致远又慷慨的讲道:“我一直期待自己有这样两种能力,一种是我拥有一种可以神奇的乐器,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出我想要的声音;一种是我的音乐能让观众怆然涕下,能让观众开怀大笑。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这有些幻想的成分,但是我是相信的。我始终认为,存在因为相信而存在。”
陈紫悦“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致远喘了一口气,挠挠头,“咦”了一声,皱眉说道:“我刚还想说什么来着,给忘了。”陈紫悦拉了拉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轻轻说道:“别说了,我都懂。”致远用手刮了刮陈紫悦的鼻子,笑道:“你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