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不可耐的西朝政府又派来使以****之名,向萧衍口头转达了西朝政府的意见:义军屯兵长江两岸,郢、鲁二城久攻不下,时间久了,必对我不利。今萧宝卷又派兵大举增援,起义一事有可能中途夭折,可否派人求救于北魏,令其南下援手,以为权宜之计?
对于西朝的意见,萧衍只当是吹来一阵风,全不把它当回事。但他还是说服西朝来使:“现在郢城、鲁山两地兵力、粮草均已有限,还能坚持多久?以我正义之师、数州之众,诛除昏君佞臣,如同悬河注火,哪有不灭之理?现在求救于北魏,必将被天下人所不耻,更会失去民心,况且北魏未必可信,届时如不施援手,我军反而陷于被动。”
西朝来使理解了萧衍的意图,萧衍让来使转告西朝实际人物萧颖胄,我军粮运储足,郢城已陷最后绝境,破城之日即在眼前。
正如萧衍所分析的那样,自郢城刺史张冲病亡之后,继任守将薛元嗣虽然仍顽强抵抗,但却信心大挫。据从郢城逃出来的民众说,薛元嗣每日求神拜佛,祈求护佑,而城中粮草几近断绝,城里百姓不得不到长江边捕鱼为食。
时令已进入六月,江南的黄梅雨季将至,萧衍坚持封锁长江,并围城不懈。而此时,由吴子阳率领的救援官兵正沿西路向汉口一带扑来,准备西上,攻打驻扎在鲁山之下,汉口之滨的萧衍义军。萧衍看了看天象,兴奋地对部下们说,天将助我,破城之日,只在眼前。
萧衍命人赶在吴子阳到来之前即在其必经之地渔湖、白阳等地修筑城垒,欲将围剿官兵堵在距郢城三十里的加湖(今武汉东北一带湖畔)一带。一切就像按萧衍的部署那样,吴子阳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雨季对于他将意味着什么,竟下令依山傍水,在加湖岸边筑起营垒,伺机向萧衍义军发起总攻。
江南的雨季如期而至,似乎只是在一夜之间,加湖水位猛涨,吴子阳官兵营寨眨眼之间就被洪水浸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正当吴子阳官兵忙着从洪水中逃脱之际,萧衍的大将王茂率一支水军突然堵住被围在加湖的敌军。吴子阳官兵被杀及落水淹死者数以万计,吴子阳战死,副将陈虎牙不得不率残余部队仓皇逃到父亲陈伯之任刺史的浔阳(今江西九江市)。
加湖大捷,前来救援的官兵遭到毁灭性打击,被围困了近半年的郢城顿时失去最后依靠。月底,郢城守军率先启开城门,宣布投降,对岸鲁山城见郢城已破,便也主动举起白旗,放弃抵抗。
萧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从雍州赶来的张弘策向萧衍报告了另一个消息,丁令光已于半月前顺利产下一名男婴。丁令光请张弘策给萧衍捎信,请萧衍为这儿子取一个名字。
当张弘策来向萧衍报告这一喜讯时,萧衍的案前正铺着一幅军事地图,案桌的一旁,是萧衍刚刚写就的《子夜四时歌》:
其一
一年漏将尽,万里人未归。
君志固有在,妾躯乃无依。
其二
陌头征人去,闺中女下机。
含情不能言,送别沾罗衣。
张弘策知道,萧衍想家,想夫人丁令光了。再看那地图,先后有雍、荆、梁、湘、司、郢六州均被萧衍用朱笔圈定,在通往建康的道路上,现在只剩下江州、襄垣(今安徽芜湖)和姑孰(今安徽当涂)了。现在,萧衍举起的笔正落在通往建康的最后一道城池“江州”上。听到张弘策报告的喜讯,萧衍似乎并没有意料中的兴奋,他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字:统。这就是萧衍长子、《昭明文选》的作者萧统的名字。
张弘策当然明白萧衍的意思,说:“郢城破后,我义军的实力更加强大,将士们纷纷请战,要求担当攻打江州的主将。江州,或许是建康路上最后一枚硬钉子了,等拿下江州,直取建康,整个江东,就尽在将军的一统之下了。”
萧衍放下笔走到帐外,凝神着远处的江流,很久都没有出声。张弘策说:“将军,你在想什么?”
萧衍放下笔走到帐外,他凝视着远处的江流,很久都没有出声。张弘策说:“叔达,你在想什么?”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啊,”江风梳理着萧衍的一头乌发,他贪谗地吸了几口从江面上吹来的清新空气,说:“一年前,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回到江洲去,听听采莲曲,做做诗词歌赋,一心沉醉于江南的山水……可一年后,我却不得不举兵起义,与昏君朝廷进行抗争,弘策,你说,这一切不会是一场梦吧?”
“江南,就要归于您的名下了,这绝对不是梦。叔达,你应该着手考虑怎样治理这个战乱频仍的江南天下了。江南百姓需要你。”
“现在说这些还早吧,”萧衍说,“你忘了,崔慧景已经打到台城根下了,还有陈显达,他们哪一个不是盖世英雄,可到最后都免不了兵败一溃,马革裹尸的命运。”
“叔达,”张弘策打断了他说,“你不是崔慧景,你也不是陈显达,你的智慧和谋略是那些草莽英雄所无法相比的。更重要的,你在雍州起事,一切都是顺天应人,夺取天下,即将成为现实。”张弘策为他分析了当前形势。齐王朝气数已尽,改朝换代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萧衍振臂一呼,天下归附的局面。而在北方,随着北孝文帝的死,北魏朝廷一时再也无法顾及南边的事情,这又为萧衍东进建康创造了条件。而目前萧衍所拥有的团队实力雄厚,前所未有。这个团队由三大集团组成。其一是以范云、沈约等旧友文人(包括张弘策)组成的谋士集团;其二是以王茂、邓元起、曹景宗、韦睿以及吕僧珍所组成的将帅集团;其三是以萧伟、萧儋等兄弟组成的家族集团。拥有这三大集团的萧衍,足可以将江南的天下揽入怀中。
张弘策是萧衍的从舅,又是他不可多得的私人郎中,他总能根据萧衍的内心对他或补或泻。张弘策的一番话,让萧衍对即将到来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建康离我们还远,且让萧宝卷再快活几天吧,眼下,我们需要对付的不是建康,而是江州。”
“是啊,江州是一根硬骨头,不好啃呢。”
“弘策,你还记得太宁元年(公元325)发生的苏峻之乱吗?”
张弘策怎么会不记得发生在那一年的苏峻叛乱事件,那一年,趁着明帝病死,历阳(今安徽和县)太守苏峻起兵,很快就攻进建康。战败的辅佐大臣庾亮不得不乘一艘小船逃到浔阳,与曾有前嫌的荆州刺史陶侃以及江州刺史温峤三相联合,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再从江州出发,终于打进建康,平定叛乱。
萧衍说:“浔阳地处江左,襟江带湖,控扼荆、湘,也是建康的最后一道水上咽喉,可退可攻。正如你刚才所说,拿下江州,对于下一步的战略十分重要。可是,江州刺史陈伯之可不是温峤,更不是陶侃,这个老狐狸狡猾着呢。”
萧衍的棋童陈庆之将一件斗篷披在萧衍身上,夜已很深,凉意正浓。张弘策催萧衍回到帐内。
萧衍打了一个哈欠,说:“弘策,你能猜得出,现在我们的对手江州刺史陈大人在干什么吗?”
“或许也正像你我一样,对着一张地图苦思冥想吧。”
陈庆之说:“或许,他儿子陈虎牙正在向他哭诉加湖失败的惨痛,老家伙正在陪着抹眼泪呢。”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萧衍说:“那么,陈伯之下一步会有什么打算?”
张弘策似乎受到启发,说:“陈伯之首鼠两端,我们何不将对付荆州萧颖胄的办法,再对付他一次呢?”
萧衍说:“你说得对,征战未必全凭军事进攻,气势上先镇住对方更为重要。加湖之战,义军声威大振,陈伯之必然心有余悸,陈伯之之子陈虎牙在加湖之战中狼狈逃归,浔阳城内必定人心惶惶,在这种形势下,义军更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陈庆之说:“我在俘虏营中认识一个棋友,棋下得比我还好,我正打算将他引荐给主公。他原是陈伯之的一员部将,言谈中对我们主公十分崇敬。我明天就将他带来,主公何不让他回到江州,去做又一个王天虎呢?”
第二天,陈庆之果然就将一个人带到萧衍帐下。此人名叫苏隆之,来之前,陈庆之已经把意思向他说清了,所以此人一进帐立即就说:“我虽为江州军士,但却久仰扶国大将军英名,愿意为扶国大将军效犬马之劳。”萧衍十分高兴,对苏隆之厚加赏赐,并让他转告陈伯之:如果陈伯之愿意归降义军,可让他继续做江州刺史,再任命他为安东大将军。
正如萧衍棋童陈庆之所料,浔阳城里,陈虎牙正向他老子陈伯之哭诉着加湖之战的惨痛。正在这时,从萧衍处回来的苏隆之请求会见。陈伯之二话没说,立即让人绑了苏隆之,命拉出去砍了,却被他儿子陈虎牙劝住了。陈虎牙说:“萧衍大军目前正势如破竹,我区区江州兵,岂是萧衍的对手。杀了苏隆之,等于正式向萧衍宣战。萧衍要是真的发起攻击,一座浔阳城如水淹土城,你我父子逃都没法逃出去。”
苏隆之趁机转达萧衍的许诺,说:“萧宝卷荒淫乱国,又何必再为他继续卖命?萧衍顺天应命,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是战是和,望刺史大人自己把握。”
陈伯之一把年纪了,本来只想在富庶的江州过一过安稳日子,没想到萧宝卷将天下玩成这种模样。他知道南齐的劫数将尽,但他对萧衍也不太能吃得准,毕竟前有陈显达,后有崔慧景谋反的例子。陈伯之不想急于表态,他还要再看看,看准了再下筷子不迟。他听信了儿子的话,让苏隆之继续回到萧衍处转达口信:“那就请转告萧将军,关于和谈之事,容再协商。”
然而一连几天,江州方面没有任何行动。萧衍知道,陈伯之这老家伙真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他一点厉害,他是不会轻易打开江州大门的。萧衍派大将邓元起向离江州最近的城池柴桑(今江西九江城郊)发动猛攻,自己带大部人马殿后,形成对江州的灭杀之势。邓元起不到半天就拿下柴桑。柴桑失守,陈伯之知道,真正是兵临城下了,不得不打开城门,与萧衍义军作城下之盟。江州这最后一颗硬钉子,就这样轻易地被拔除了。
这是齐永元三年(公元501)九月,萧衍义军自二月从雍州发兵,至此已是半年有余,将士们已经够疲劳。有将士建议,可在江州作短暂休整。然而第二天,即发生一起强奸事件和另一起抢劫事件。而案犯恰恰就是荆州兵邓元起的一名部下。当那个被害人的老母哭诉着来到萧衍帐前,请求公正时,邓元起毫不手软地就手刃了他的这名爱将。那颗罪恶的人头就这样被悬挂在浔阳城头,一批批人前来萧衍帐下,请求加入萧衍义军。
萧衍不敢在江州久留,当即决定,第二天即顺江东下,扑向襄坦。然而萧颖胄那边又出事了,原来巴西(今四川绵阳)太守鲁休烈接到朝廷命令,起兵讨伐叛臣萧颖胄,几天之内就到了离荆州州府所在地江陵几十里处的上明(今湖北枝江),萧颖胄慌了手脚,火速派人向萧衍讨要救兵。萧衍让来人传话给萧颖胄,让他自行解决鲁休烈的事。此刻,萧衍倒是真希望那个鲁休烈能替他去狠狠收拾萧颖胄,江陵暂时失守又算得了什么?此时的萧衍眼里就只有一个建康,建康就像一个绝色美人,将他的一颗心死死套住。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别的,何况一个江陵,何况一个萧颖胄。
东征前,萧衍对各州府再作精心部署。除雍州有萧伟、萧儋镇守外,其余各州同样需小心从事,切不可掉以轻心,若再度丢失,前功尽弃。萧衍命大将张法安守竟陵,韦睿镇郢州,郑绍叔守浔阳。萧衍说:“世道昏懵,今我受和帝萧宝融之命,替天行道,挥师东征,讨伐****,以固皇基。各位务必备足粮草,随时接应东征义军,大局当前,胜利在望。如果这时发生郢城断后,浔阳不守或竟陵失据中的任何一种情况,就会导致东征大军粮运不济,援兵不至的严重后果,那么,整个局势将会在顷刻间逆转,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在此,萧衍拜托了。”
郑绍叔说:“大将军只管挥师东征,有绍叔在,浔阳城就在。”
老将韦睿说:“当初大将军在雍州起事时,我即决定投奔大将军,我的两个犬子曾对此发出疑义。说这几年,先有陈显达起义,后有崔慧景起兵,均先后败于朝廷,父亲为何独独看好萧衍?我回答他们说,陈显达谨小慎微,本非济世之才,崔慧景缺少智慧,又优柔寡断,当然难成大业。在此乱世,唯有萧大将军能平定天下,成不世伟业。韦睿老矣,蒙大将军不弃,委以郢州大任,韦睿父子愿以死相报。”
张法安也当即立下军令状,愿与竟陵共存亡。萧衍眼中含着泪花,抱拳向大家一一致礼说:“如此说来,诸位就是我的萧何、寇恂了。我等将士只要齐心协力,建康城即被我们踏在脚下。一个改朝换代的时刻就要到来!”
将士们举起拳头,大声呼喊:“建康!建康!”
萧衍内心涌出一丝冲动。啊,建康,建康,这座有着二百年历史,先后承载了四代王朝的都城在他的面前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亲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