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衍违背当初诺言,将丁令光强娶进门后,郗氏一坛陈醋就泼洒得淋漓尽致。偏偏这个丁令光年幼无知,不知遮掩,因得了萧衍的宠爱,把所有的高兴都挂在脸上。郗氏看在脸上,那心里就像猫抓了一般,只是压抑着,整天就生活在煎熬当中。丁令光的年龄与郗氏的长女玉姚,次女玉婉不相上下,平日里丁令光就与这两个女孩子玩得昏天黑地,没上没下。两个女孩子都只管丁令光叫姐姐。郗氏终于发作了,说:“这么没上没下,你现在做了玉婉玉环的姐姐,我家主公岂不是犯下乱伦了?”这一年的正月十五,丁令光带着郗氏的三个女儿去襄阳街头逛灯会,不意中就将尚未成年的小女儿玉环弄丢了,结果动用了官兵上百人才将玉环找回家里。郗氏执意要罚丁令光,当夜命他舂米五斛,丁令光甘愿受罚。萧衍看不过去,半夜里爬起来,帮着舂米。郗氏又大闹了一场。郗氏的蛮横,反而让萧衍专宠于丁令光,从此再也没有进郗氏的房门。有时候,在丁令光的催促下,萧衍会偶尔进郗氏房里,却是敷衍了事,半夜时仍然再回到丁令光的房里。除了公务,大部分时间,他都与丁令光讨论棋局,然而棋又非棋。萧衍在棋盘上的议论,可涉及战场,可涉及人生,可涉及一切人与人关系。于是,丁令光便将从萧衍那里学到的棋理用到对付郗氏的刁难蛮横上。她知道,在她与郗氏战略地位不同,兵力强弱悬殊的情况下,“若其苦战,未必能平”。她便转而“心战”,虚与周旋,寻求“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术。丈夫专宠于小妾,而丁令光依仗萧衍的专宠,暗中与郗氏叫板,郗氏气愤难平,终于在一天夜里投入院中的一口深井。郗氏以自己的死,结束了这场妻妾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
崔慧景是微笑着离开建康前往淮北的,那笑是意味深长的。萧宝卷当然不会想到,狗逼急了能够跳墙,人逼急了就要造反。这几年,朝中上下不断传着崔慧景“意犹反复”,传了很多年了,崔慧景一直没有“反复”。但是,在一颗颗滚落在地的人头面前,崔大炮这一回要动真格的了。崔慧景将他的部队开到扬州附近,突然驻扎不前。谁也不知道崔慧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萧宝卷一天几道金牌,让崔慧景火速开往前线,否则就提人头来见他,崔慧景只是不理不睬。突然一天,崔慧景扯出一面大旗,上书斗大的一个“萧”字,从镇江掉转枪口,向建康直杀而来。崔慧景说:“现在,老子真要造反了,皇帝轮流做,如今该轮到咱老崔家了。”后来人们知道,崔慧景大旗上的此“萧”非彼萧。就像此前所有要造反的人一样,崔慧景造反,打出的却是萧宝卷的另一个与之反目的弟弟萧宝玄的旗号。
萧衍与张弘策再次分析了当前局势。正如去年他们在石头城时分析的那样,齐明帝崩后,六贵专权,萧宝卷昏庸无道,滥杀大臣,造成天下大乱。陈显达起义已被镇压,崔慧景虽然目前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但崔大炮有勇无谋,等待他的,必然是失败的下场。但陈显达、崔慧景两次方镇起义,已让萧宝卷朝廷遭受南齐以来最严重的打击,再加上北魏不时骚扰,萧宝卷正疲于奔命,这些都为举兵起义创造了背景。但是,萧衍掂量了一下自己,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与朝廷抗衡,而且从雍州发兵,路线太长,长江沿途,均有官兵守备,再加上还有北魏大兵压境。倘若贸然起义,必然腹背受敌,弄不好,就会遭到与陈显达同样的下场。
崔慧景一路向建康扑来,萧宝卷顾不得北方重镇寿阳了,天王老子,先保住建康要紧。于是又急命此前开拔寿阳一线的萧懿赶紧回撤,在长江对岸和县(今安徽和县)一带集结待命。当萧懿的三万政府军按照朝廷命令集结在小岘(今安徽含山附近)时,萧衍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将张弘策请来,说:“弘策,我如果再次请你去游说大哥,你会答应吗?”
张弘策把头摇得就像拨浪鼓,说:“你还是另派他人去吧。我不想再碰大哥的软钉子了。”
“南齐天下气数已尽,正是英雄有作为之时。大哥手握重兵,离建康已一步之遥,此时不发,更待何时。苍天,这该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萧衍知道,现在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张弘策再也不愿去吃萧懿的闭门羹,萧衍不得不派他的另一个门人余昌之前往和县。然而没等余昌之把话说完,萧懿立即就让人将余昌之绑了。萧懿说:“萧衍三番五次派人前来说项,早就引起朝廷的注意,今我必须杀了你,以避外界嫌疑。余先生,请不要怨我。”
余昌之大叫:“本是一母所生,竟有如此迥然不同的兄弟。将军今杀了我不要紧,但将军是否意识到,将军此举极有可能会把你的兄弟数人断送到昏君萧宝卷手里。”
萧懿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次才是兄弟,为了国家社稷,我顾不得许多了。”说着就命人将余昌之推出帐外,当众斩了。
当萧衍听说大哥斩杀了他的门人余昌之时,一声叹息,大叫一声:“大哥,糊涂啊!”
举兵造反的崔慧景由镇江出发,一路向建康扑来,沿途不断搜罗人马,扩充队伍,不到十天时间,就攻克了建康附近的东府城、石头、白下、新亭等地,台城顿时便在叛军的层层包围之中。崔慧景以为,拿下建康,指日可待。
崔慧景的军部设在东府城里,附近有一座寺庙,名慧觉寺。崔慧景信奉佛教,一有闲暇,便去慧觉寺里与老僧解空谈禅论道,却对萧宝卷所占据的台城围而不攻。那天夜里,崔慧景梦见一条白龙凌空而降,一头扑进他的怀里。龙为天子之气,莫非自己真要做皇帝了吗?崔慧景觉得这是一个吉梦,便将此梦说与寺里的老僧解空。解空说:“龙入将军衣锦,乃为‘袭’字,将军目前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去袭他人,要么被人所袭,将军自当掂量。”崔慧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自己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萧宝卷朝廷的垮台已是不争的事实,自然是袭击他人了,更认为那是一个好梦,于是想着将采取何种办法向萧宝卷作最后的袭击。有部将提议采用火攻,但很快被崔慧景否定了。他认为,台城内古迹寺庙众多,采用火攻,必然会对这些寺庙古迹造成破坏。崔慧景觉得,就这样围而不攻,萧宝卷士气必然受挫,而萧宝卷的昏庸杀戮早就让一座台城人心思乱,必然会有自发起义,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台城不攻自破。
崔慧景每日只与寺里老僧谈禅论道,索解治国方略,准备着不久的一日登上龙庭,挥指天下,领受山呼万岁。
崔慧景在做皇帝梦,他的部属大将崔恭祖却在东府城结识了一个绝色歌妓,每日泡在色声场里。偏偏崔慧景之子崔觉也看上了这名歌妓,依仗着父亲崔慧景的势力,崔觉希望崔恭祖能将这名歌妓转让于他。但崔恭祖认为,歌妓先为自己所得,凭什么要让给你?于是,两位大将之间为这名歌妓争风吃醋,就此反目。
当萧懿的官兵从寿阳夜以继日开始南撤,即将抵达长江对岸和县附近时,崔恭祖提醒崔慧景,让他立即在长江天险采石抢修防御工事,以阻挡有可能汹涌而来的萧懿大军。然而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崔慧景并没有听从崔恭祖的建议。他认为,不等萧懿赶到采石,他已拿下建康,那时候,萧懿只能望洋兴叹,再无回天之力。
萧懿率领两万官兵在和县几乎未作停留,立即组织船只开始向长江南岸采石矶强行登岸。
崔慧景临时调派崔觉前往采石阻拦萧懿。双方在采石进行一番殊死决战,崔慧景部死伤三千多人,崔觉不得不趁乱拉上一匹战马仓皇逃窜,竟被部下杀死。萧懿就像一阵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采石扑向东府城。
崔慧景意识到形势危急,连忙再派大将崔恭觉抵挡萧懿。为了那名歌妓,崔恭觉早就对崔慧景父子心怀不满,现在又见萧懿大军汹涌而来,便带着一名部将趁乱遛走。崔慧景部队官兵见大将临阵逃脱,不等与官军交手,很快溃不成军。
直到这时,崔慧景才想到那个梦,但已悔之莫及。仓惶中,崔慧景骑上一匹战马,向江北方向逃窜而去,却在混乱中被一支长槊刺下马来。倒在血泊中的崔慧景回头一看,那将一支长槊死死抵在他喉部的不是别人,正是镇北将军萧懿。崔慧景背部严重受伤,流血不止,他用双手本能地抓住那支要他性命的长槊,而那支长槊只是不即不离地抵在崔慧景的喉部,似在彷徨,似在犹豫。
崔慧景知道自己再无活路,他瞪着双眼,直视萧懿,叫着:“萧将军,下手吧,还犹豫什么?”
“崔尚书曾是南齐功臣,今日却沦为朝廷叛将,今天你我狭路相逢,我只有取了崔尚书头颅去见皇上,崔将军不要怪我。”
崔慧景冷笑一声,说:“萧宝卷昏庸无道,滥杀大臣,建康城里,人人思乱,今日我为反昏君而死,并不足惜。或许不久的一天,萧将军也会步我的后尘,到时候,萧将军又会去怪谁呢?”
萧懿说:“我为朝廷,死得其所,倒是将军你,死则死矣,却留得一世骂名。”
崔慧景仰天大笑。萧懿说:“崔将军死到临头了,笑有何益?”
“崔某至死才明白,有将军这样的愚忠之臣,才有萧宝卷这样的乱世昏君。愚臣与乱君,相得益彰,这样的朝廷,还会长久吗?”
崔慧景说完这番话,明显感觉萧懿那支顶住他喉咙的长槊力倒弱了。他知道,他或许有逃生的可能,但是他忽然觉得,活着,对于自己已失去一切意义,难道他还能东山再起吗,难道他还能继续玩味这譬如朝露般的人生吗?崔慧景向萧懿投去一抹嘲讽的微笑,拼足力气,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枪尖猛一用力,狠狠刺向自己的喉头……
不到一年时间内,三次叛乱都被镇压下去,萧宝卷的运气很不错啊。那死亡名单上的前三个人都相继有了结果,萧宝卷又锁定了一个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