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替我们天行者消弭一场泼天劫难!”日盛往圣殿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走吧。”
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周逢心中暗暗纳罕。敢情这日盛并不像他之前所想象的那样,是唯明尊马首是瞻的人。否则刚才他也不会在那么重要的场面避而不出,此刻更不会说这种话。
这个意外的发现,倒是让周逢对日盛的观感,又上了一层楼。
圣殿里的日月对峙,让日盛心情分外糟糕,一路无话,只是在前面带着路。
不多久,前方出现一座连绵的冰山,上面蜂窝般分布着许多房间。日盛回头看了周逢一眼,说道:“那就是冰窟了。”
周逢只觉好生眼熟,好会儿才想起来,那就是当初他被抓上天城,关押着的地方。原来那些冰牢房,就是在那“冰窟”之中。
世事真是奇妙。
周逢想不到自己首次到天城,是从被关入冰窟开始的。而要离开的时候,又是以被送入冰窟结束的。
短短二十天,却长如一生,从起点到终点的轮回,令人不胜嘘叹。
冰窟守卫森严,天上地下,都有守卫者在游荡。严密监控着每个进出其中的人。
有日盛带领,周逢还真受到了礼遇。
“冰窟”虽然是牢狱,但是牢房之间,还是有等级级别的。周逢第一次被关押的那种地牢,几乎就是个封闭的地洞,属于冰窟最底层,条件最差的牢房。而这回日盛亲自给周逢挑了间最上面,最上等的牢房——“冰顶房”。
这种冰顶房位于整座“冰窟”最上端,有门有窗,还有个小小的天窗,空气流通性强,沐浴日光、月光两不误。而且房间还颇为宽阔,摆设着床、桌、椅等一应设备。
如果不是筑成冰房的万年坚冰无坚能摧,如果不是房门外那铁锁有儿臂粗,如果不是有守卫不时过来巡视,谁也无法把这座冰房当做牢笼看待。
“周逢公子,委屈你一个晚上了!”日盛打开冰房门,歉然对周逢说道。
周逢笑了笑,说道:“能有这么高级待遇,已经是很满足了,远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日盛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说道:“你也饿了吧,回头我让人给你送饭来。”说完关上门去。
经过迎亲、拜堂等大喜之事,又经历天行者内乱等大凶之事,周逢还真感觉有些饿了,因此当日盛开门让送饭的侍从进来,周逢几乎是扑了过去,拿过饭菜就狼吞虎咽起来。
冰门很快又关上了,四下里顿时死寂一片。
周逢吃完饭,闲得发慌,便走到那小小的窗口,往外望去。
窗口视线狭窄,但因为所处的位置高,所以不但能看到冰房外的一小片空地,还能看到远方的日月圣殿,那里一片宁静,显然风波已经过去了。
“柔儿,柔儿,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周逢暗暗说着。他并不是什么圣人,做出这个抉择对他而言,艰难而又无奈。
但是不这样的话,就算他能逃出去,月君和月柔只怕也难在天城立足。
所以周逢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站出去。不管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至少他都还有信心去搏搏。因为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困在边荒,随风飘摇的懵懂少年了。
站在窗边出神了好会儿,周逢有些倦了,回身在床上躺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形势至此,担忧无益,倒不如养精蓄锐,以应对接下来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冰房内甚为安静,周逢心中无忧无虑,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把周逢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坐了起来,发现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淡淡的月光,正从冰房上头小天窗里泄露进来,在地上撒下一小块银纱般的亮斑。
“不要挡住我……我不客气了……”
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边,时大时小,但听起来却又分外清晰。
“是月柔!”周逢一个激灵,急忙爬起来,跑到窗户往外望去。
只见外面冰房空地上,淡淡月光下,立着一条靓丽的身影,挥舞着阔大翼刀,正与日盛和十数名冰窟守卫者对峙着。不是月柔还有谁?
“你少废话,快开门,否则我就打进去了!”月柔见日盛始终挡在门口,又急又怒,终于下了最后的通牒。
日盛看了她一眼,依旧摇着头:“月柔小姐,抱歉,我做不到!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你——”月柔大怒,猛地厉喝一声,身子一拔,凌空飞起,竖刀向日盛劈面砍来。
日盛痴痴看着那月光下袅娜飞舞的风姿丽影,神思仿佛飞到九天之外。直到刀锋快触及颜面的时候,他才悚然惊觉过来,猛地往斜侧里退开。
月柔大喜,急忙飞步赶到冰房外,翼刀连劈,砍向门上铁锁。冰窟守卫者想上前,却被日盛给拦下来:“算了,你们先走吧,这里有我呢,没事的。”
那些冰窟守卫迟疑了下,还是纷纷转身飞离。
冰房上的铁锁不知由什么材质做的,坚固异常,任月柔翼刀狂砍,上面连破口也不见一点。
“柔儿,你来干什么?没用的,快回去睡觉吧!”周逢急得大叫起来。月柔听到他的声音,欢喜叫道:“周逢大哥,周逢大哥,你在哪里?”室内室外有一定高差,窗户又开得较高,因此周逢看得见月柔,月柔却只能闻其声,难见其人。
“周逢大哥,你先等着,我马上就进去救你!”月柔见不到周逢,立即又转身继续去削那铁锁。此刻她心系周逢,方寸全乱,刀头几度砍歪了,砍到冰门上,上面同样连点痕迹也没有。
“月柔!月柔!快停下来!”周逢急得大叫,但是月柔着了魔似地,只是奋力砍个不停。她挥汗如雨,银牙紧咬,一副不把周逢救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
“月柔小姐,你没听到周公子在喊你,让你快回去吗?”日盛呆呆在旁边看着月柔异常的举动,好会儿才怅然问道。
“闭嘴,快放了周逢大哥!”月柔回头瞪了日盛一眼,说道:“你这种卑鄙的人,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那天我可是跟你说得够清楚的了!”
“月柔小姐,你误会了……”日盛面露苦涩,刚要再说什么,月柔却是冷冷看着他,说道:“钥匙,快给我钥匙!”
日盛摇摇头:“月柔小姐,你先冷静下来!”
月柔咬了咬牙,猛地转身又去砍那铁锁:“你不给,我也不会求你,我自己来,周逢大哥!”
日盛叹了口气,走到冰房窗口下,大声说道:“周公子,要不,我开门,你出来劝劝月柔小姐吧?”面对已经失去理智的月柔,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束手无策。
周逢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奶奶来了!”
日盛急忙回头,果然看到月光之下,一条人影如风般飞来,正是月君。
“柔儿!柔儿!”月君远远便看到月柔气急败坏的样子,心头阵阵发疼,急忙飞上前,一把自后将她揽进怀里:“柔儿,你冷静点!这样是没用的!”
“奶奶……周逢大哥他,他不出来见我!”月柔身子一软,无力地扑在月君怀里,泪水涟涟,再也控制不住。月君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泪水也忍不住了,哽咽着道:“他是不想让你见到他,再也无法离开这里啊。”
“奶奶,你那么厉害,快把周逢大哥救走吧?”月柔苦苦哀求。月君摇摇头:“傻孩子,你没看到逢儿是自愿被关进来的。他要不乐意,明尊能那么容易关得住他吗?”
“可是……他们要把他交给朝廷啊。”月柔着急地说道。月君深深看着月柔,好会儿才缓缓说道:“柔儿,你别急。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要相信逢儿,相信他有能力,可以逢凶化吉。”
“可是,我总是放心不下!”月柔依旧是梨花带雨,看得周逢心都碎了。第一次发现,被人如此深爱着,是个幸福且痛苦的事。
月君叹了口气,往冰房窗口望了一眼,又回头看着日盛。日盛急忙躬身行礼:“见过月君。”
月君点点头,说道:“白天你的表现让我很欣慰。”
日盛惶恐说道:“日盛只希望明尊与月君能和睦相处,团结一致,壮大我天行者。”
“说得很好。以前是我看错你了。”月君点点头,说道:“天行者有你这样深明大义的后起之秀,是天行者之福。”
日盛诚惶诚恐,一声不吭。
月君又往冰房看了一眼,说道:“周逢公子就有劳你多照顾了。”
“是,月君您就放心吧。”日盛沉声说道。月君点点头,扶起月柔,叹了口气说道:“柔儿,走吧。”
月柔百般不情愿,但是见奶奶如此说,便知大局已定,涕泪连连,一步三回头,许久才走远。
周逢看着这一切,心如刀割,握紧拳头,低声呐喊着:“柔儿,等着,我会回来的。”
这时候,“咔嚓”一声,外面传来开锁声。周逢回过头,牢门已经打开了,日盛疲惫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坛酒,往地上一坐:“要不要喝酒?”
“好啊。”周逢大步走过去,笑着在他面前坐下来,劈手拿过酒,拍碎上面的封泥,仰脖子先喝了一口。这酒是由高山上独产的花草种子酿制而成的,酒性极烈,入口之后,一道热辣如刀子般,从舌头割到胃里。即便是常年生活在苦寒里的天行者,也都是小口酌饮。
“痛快!”日盛忍不住赞了句,接过酒也是大口灌下。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那坛烈酒很快就被干掉了一半,话语就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先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腔,到后来便成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
“怎么,你有心事吗?”周逢见日盛越喝,情绪越是低落,忍不住问道。
日盛点点头,说道:“没事,只是感觉自己有些可笑罢了。”
“哦?怎么个可笑法?”
“说来你要见笑……我没对你搞过小动作,却被月柔小姐称为卑鄙小人,不是明尊的心腹,却被很多人看做是明尊的嫡系,不该跟你关系这么近的,却坐在这里跟你喝酒。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当然可笑了。”周逢笑了笑,说道:“好人通常都要做傻事,你说是不是?”
日盛想了想,说道:“好像有点道理。来,管他是好人坏人,可笑不可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牢门大大敞开着,看守者与囚者喝酒聊天,毫无忌惮。时间就在这酒气与酒话中悄然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慢慢发亮,淡淡晨曦涌现,天城在慵懒中苏醒过来。
又是新的一天到来了。
“天亮了!”日盛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冲着周逢笑了笑,说道:“跟你喝酒很畅快,一个晚上没有白过。”
“我也是一样,这样的牢多坐几天都不想走了。”
“哈哈,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日盛大笑一声,抡起地上几个酒坛,一个个打碎。又转身走出去。
周逢已经有五六分酒意了,一动也不动看着地上那些碎片,不由又想起跟月柔喝完结发酒后,被两人摔碎一地的酒杯。触景生情,一阵浓浓的愁意涌上心头。
这时候,日盛去而复还。他手里多了副枷锁,不由分说给周逢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