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来的笑声,让萧隆等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天吉可汗为何发笑。
好会儿,天吉可汗这才停止了大笑,对萧隆说道:“皇上这样说,岂不是太见外了?为国效忠,乃虏骑当为之事,虏骑岂敢多求?再说了,北荒辽阔,虏骑治理起来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再加上个西荒,那不是要我的老命。所以,万万使不得!”
萧隆急道:“骑主过谦了,赏罚分明,这是朝廷一贯的做法。虏骑和天行者如果能为朝廷剪除反贼,朝廷自该给予重赏,这是不言而喻的。”
周逢暗暗叹息,这萧隆看似聪明,其实愚不可及。而巩太师则是太聪明了,结果聪明得有点过了。
萧隆所许诺给天吉可汗的条件,乍看是比霍轰所给还大方,更重大。但是只要往深一层次想,却是华而不实,甚至有些居心歹毒。试想,如果虏骑和天行者真的拿下了霍轰,朝廷真把西荒大方地“赏赐”给他们,那西荒大地上的驼帮会同意家园被分割,从而流离失所吗?肯定是奋起与虏骑和天行者一战。到时候虏骑和天行者即便能名正言顺拿下西荒,也是要付出惨重代价,更别提对付霍轰,该得付出多大的牺牲。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萧隆开出的条件,分明是要让虏骑、天行者与霍轰乃至西荒驼帮火拼,最好能让这些人自相残杀,消耗掉力量,这样朝廷就可以兵不血刃,重新掌控局面。
只可惜,这样的计策看似高明,其实是严重低估了别人的脑瓜子。是以董洁等人不由窃笑,而天吉可汗明知道是坑,更不可能陷进去,所以冠冕堂皇推辞开来。
萧隆没想到开出这样的诱饵,居然无法让天吉可汗心动,额头不由泌出汗水来:“骑主何必推辞呢,要是骑主还有别的想法,或许可以说说……”
“我的想法很简单。”天吉可汗笑道:“希望你们双方先喝杯酒,刚才董洁先生他们欣然同意,酒杯都举起来了。但萧大人好像很不乐意哦,这让我很没面子。”
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是言语间的不悦,瞎子都能感受得到。萧隆愣了下,忙举起酒杯来,笑道:“骑主吩咐,下官等自该遵命。来吧,反贼……喝酒!”
见头儿酒杯,其他三个锦袍汉子忙也举杯,一起喝个底朝天。
“这样才差不多呢。”天吉可汗哈哈大笑道:“来,我再敬你们双方一杯。”
董洁和萧隆等人,只得又举起杯来。周逢看在眼里,心里不得不佩服这老枭雄的手段。面对双方的拉拢,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急切的允诺,而是认真倾听他们的相互攻讦,然后做一个看起来不偏不倚的劝和架子。让谁也分不清他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周琥见大家喝酒,忙也举杯哈哈大笑:“喝酒喝酒!对,喝酒!”跟着一饮而尽。
天吉可汗笑道:“就是,我觉得啊,这世上就是周琥殿下最聪明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这种人生态度,才活得舒心嘛。”
“哈哈,还是骑主栽培啊,不然我哪有这种豁达呢?”周琥谦虚地说道。
天吉可汗笑了笑,扫了萧隆和董洁双方一眼,道:“今晚真乃我虏骑荣幸,能得各位远道而来,大驾光临。说实在的,我真是诚惶诚恐,无以复加!”
周琥点点头,笑道:“是啊,这营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萧隆拱手道:“是我等打扰了骑主了。不过,事关天下大局,还请骑主多考虑皇上的话。”
“皇上的话,我怎么敢不考虑呢?不过,现在这个事对我而言,确实比较棘手。”天吉可汗叹了口气,说道。
萧隆不解道:“不知道骑主哪里感到棘手了?”
天吉可汗叹了口气,道:“萧大人,董洁先生,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知书达理,聪明过人之辈。我呢,只是个化外蛮族首领呢,说起来才识和见地,跟你们各位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萧隆和董洁同时拱手道:“骑主过谦了!”
天吉可汗摆摆手,笑了笑道:“我是粗人,不会什么过谦过闲的,我只会实话实说。嗯,我们虏骑呢,就在北荒这种穷乡僻壤呆着,对天下的局势其实很不懂,所以呢,包括我在内,其实也都很不明白现在朝廷和霍轰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隆和董洁不由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没想到天吉可汗会说这种话。周逢则是心中暗自沉思着,天吉可汗看来是要开始摊牌了。
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
天吉可汗继续道:“所以,我这人有时候会犯浑,不知道到底是巩太师这边有理,还是霍轰殿下那边有理,这可是非常伤脑筋。”
萧隆急道:“骑主,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现在霍轰是乱臣贼子,巩太师是孝文皇帝的首辅大臣,是在辅佐孝文皇帝,挽大厦之将倾!骑主为胜朝子民,自当竭诚为皇上效忠,一起擒拿反贼霍轰!”
天吉可汗为难道:“可是,我觉得霍轰殿下是忠于朝廷的,而且他还是皇室……巩太师毕竟不是皇室子弟,现在由他主持朝政,感觉就有些怪……”
萧隆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反驳自己,当即怔住了。
董洁却是暗喜,立即点点头,说道:“骑主所说正是。巩太师之心,路人皆知。他蒙蔽君上,囚禁太后,妄想窃据神器,改朝换代,吞并霍家江山。霍轰殿下正是为了胜朝存续,愤而起兵的。骑主身为胜朝重臣,自当在这个时候分清忠奸,与霍轰殿下一起奇兵,讨伐巩贼,清除君上身边的小人。霍轰殿下自当践诺,保虏骑与天行者二族万世永续!”
董洁说得慷慨激昂,振振有理,原以为天吉可汗会同意。没想到天吉可汗眉头一皱,想了想,摇摇头说道:“董先生这样说,感觉也不对。”
董洁愣住了:“骑主的意思是……”
天吉可汗叹了口气,道:“虽然董先生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我怎么能知道,先生所说的只是一家之言?也许巩太师其实是个大忠臣呢?”
“对对!巩太师历经数朝,一直以来,为了胜朝江山,鞠躬尽瘁,时间已经证明他是个大忠臣,毕竟流传青史!”萧隆好像又看到了曙光,急忙说道。董洁没有回答,只是诧异地看着天吉可汗。现在他也懵住了,不知天吉可汗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吉可汗又道:“巩太师是不是忠臣,现在姑且不论。单就他现在是朝廷大臣,是孝文皇帝忠臣,所做一切,都是秉承皇帝旨意这点来看,虏骑和天行者上下就该遵循他老人家的意思来做。毕竟,他老人家的话,一定是皇上的意思!”
“没错!”萧隆等人听得连连点头。
董洁犹豫了片刻,说道:“骑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天吉可汗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啊。我是粗人,见识有限,而现在的情况无疑太复杂了,所以我有点无所适从。你们都是聪明人,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萧隆和董洁等人不由又对视一眼。双方本来都想争取天吉可汗站到自己这边来的,谁知道说了半天,天吉可汗竟又将皮球给他们踢过来。一时间两人都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骑主,忠君报国,现在正是时候啊!”萧隆率先激动地打破僵局。
董洁则是拱手道:“骑主应该看清人心向背,顺潮流而动才对。如果逆潮流而行,只怕到时候行差踏错,后悔都来不及了。”
萧隆瞪视了董洁等人一眼,道:“人心所向,就是剪除反贼,还天下一个太平!”
董洁淡淡道:“窃国者就是窃国者,即便占据朝廷,掌握天下公器,也无法改变其反贼本质。”
“哼!霍轰背弃宗族,背叛朝廷,谋逆图反,不是反贼是什么?”
“哈哈,巩贼当道,太后被囚禁,孝文皇帝莫名生病,朝廷之上无敢直言之臣,京城之中无皇族立足之地。巩贼反迹还不够明显?别以为天下人都瞎了眼,更别以为挟皇帝以令天下,就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
两人言语交锋,越说越激烈,双方都是情绪激动,纷纷站起来。其他三名锦袍汉子、两名青衫汉子也纷纷加入论战之中。一时间,唇枪舌剑交错而来,各逞所能。
天吉可汗一会儿听萧隆一方,一会儿听董洁一方,异常劳碌。不过周逢却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嘴角若有若无挂着一丝笑意。
唯有朝廷内部出现了分裂,虏骑才能凸显出这么重要的地位。现在,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朝廷使者,毕恭毕敬地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说话,委曲求全,生怕说错一句话。为了取得他的支持,双方不顾颜面,不顾尊严,相互攻讦,毫无威仪体统。
这种看耍猴的感觉,让天吉可汗很受用,分外着迷。
好会儿,等双方舌战得差不多了,天吉可汗这才又摆出法官的姿态来:“好了好了,各位,能否听我说几句话?”
董洁和萧隆等人立即停了下来,同时拱手道:“请骑主说吧。”
天吉可汗站了起来,缓慢踱着步子,走进两个使者团中间来:“我这个人比较愚钝呢,嗯,现在总算听明白一些,原来你们都想说自己的主子是对的,对方的主子是奸臣反贼,对吧?”
萧隆和董洁都是点点头,天吉可汗虽然总结得不是很到位,但大体意思不差。
天吉可汗笑了笑,道:“我刚才也说了,我才识有限,大道理都没懂几个,这种复杂的是是非非更是难以分清了,所以,要我评出个理来,我还真评不出来。”
“骑主,我们不是要你评理啊!”萧隆听出话头不对,急忙说道。天吉可汗“哦”了一声:“不是要我评理,那你们争这个争半天干嘛?”
“骑主,我们的来意都是一样,希望骑主能支持我们——是支持巩贼,还是支持霍轰殿下,就得靠骑主来裁决了!”董洁见天吉可汗故作装疯卖傻的,知道再扯下去只是徒费时间而已,因此干脆把话头挑明了。
萧隆闻言,也颔首道:“没错!骑主,皇上和巩太师都希望你能在这个时候,为胜朝出力!”
“巩贼大逆不道,注定要遗臭万年!骑主,是和霍轰殿下一起中兴胜朝,流芳百世,还是跟着巩贼祸国殃民,遗臭万年,只能看你自行抉择了!”董洁也说道。
两个使者团都不再遮遮掩掩的,同时看着天吉可汗,等他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