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宁皇后这么一说,崇德皇帝不由沉默了,好会儿不说话。霍顿急了,说道:“父皇,你在犹豫什么?这个事迟早是要完成的,你可别到时候来不及定下来,引起天下大乱了。到时候你就是昊族的千古罪人了!”
宁皇后急了,猛地一拍古筝,叱道:“大胆,太子,你怎么对陛下说话的。”古筝发出一串铿锵冷厉之声,犹如有质的刀兵一般,震得霍顿当即闭嘴。
崇德皇帝却没有动怒,只是看着霍顿,看得他心头不安,忍不住说道:“父皇,你看什么呢?”
崇德皇帝笑了起来:“我在看,顿儿你为什么会发虚呢?”
霍顿一愣,好会儿才腰杆一挺,大声说道:“父皇你说什么呢,我哪里发虚了?就算真有虚,也只是比较胖,身体比较虚而已。”
崇德皇帝摇摇头,说道:“不,你不是身虚,你是心虚。”好会儿才说道:“顿儿,别忘了,你是王室嫡长,是咱神州胜朝这大好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就算我现在没有确定将来由你坐上大位,根据祖宗家法,这个位置也是理所当然由你来坐,你为什么反而着急起来?”
“父皇,我不是着急,而是我觉得,父皇应该未雨绸缪,早做决定,以免将来引起不必要的争议。”霍顿急忙分辩道。
崇德皇帝诧异道:“争议?顿儿,你觉得由你这个太子,国之储君来继承皇位,会有争议?”
霍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看着宁皇后。宁皇后缓缓说道:“陛下,我想顿儿是担心,如果陛下有一天,万一抛弃江山,而又没来得及正式传旨确立由顿儿来继承大统的话,那很可能会让皇室之中豪强的王子找到由头,否定太子嫡长地位……”
“豪强的王子?”崇德皇帝一怔,说道:“谁敢?”
“当然是……”霍顿刚要说话,却被宁皇后瞪了一眼,急忙闭嘴了。宁皇后说道:“陛下,是谁臣妾也说不清。不过现在礼崩乐坏,王子如此众多,必然有不守规矩的。到时候他们要是反将起来,我就怕我们母子俩没有陛下这棵大树依靠,处境会很凄惨。”她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说道:“陛下,臣妾本是深宫之人,不该多管朝廷大事的。只是,现在的局势,臣妾也是有所耳闻的。有陛下在,外头的人还不敢乱来,万一没有陛下为我们母子两做主……”
“皇后,你别哭了。朕明白你的担忧。”崇德皇帝想了想,说道:“咳咳,这个事,其实朕也一直挂在心上。不过,朕实在不敢现在就颁旨立顿儿为大统继者。”
“为什么?”宁皇后和霍顿都是一愣,同时问道。崇德皇帝看了这对神情关切的母子一眼,好会儿才说道:“朕这是以自身为戒。想当年,朕在十八岁就被先皇传旨正式确立皇位继承者。在那之前,朕虽然是太子,但同样有种东宫朝不保夕的惕惧感。因此,朕虽然也很好玩,但六艺学习,从来没放下过,希望能让先皇放心把国家交给朕。但是……咳咳,等到朕的名字被写进圣旨后,朕就放松了警惕,咳咳,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成为现在这副模样,咳咳……”
“这倒是有道理。”周逢暗道,这个皇帝老儿,真是越活越聪明。
霍顿急了,说道:“父皇,你怎么老是把我想得跟你当年一样,我可……”崇德皇帝直直看着他,好会儿才说道:“不是想,咳咳,而是现在的你,就是朕当年的模子。”
霍顿顿时语塞,不满地撇了撇嘴巴。
眼见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宁皇后忙说道:“陛下放心。就算顿儿现在真让陛下确立为江山继者,我也不会让他骄傲自满的,顿儿还是很听我的教诲的……”
“皇后你有所不知。”崇德皇帝摇摇头,说道:“人这种东西,是很难捉摸得透的。想当年,我也跟顿儿一样,咳咳,最是听我母后的话。但是等我被正式确立为大统继任者后,咳咳,我的内心便发生了变化。严厉的母后,再也没那么可怕了,唉,追忆往昔,想不到又是宿命的轮回……”
霍顿不由望向宁皇后,眉头紧皱,心中怒气寓于言表。
宁皇后也是迟疑了,好会儿才说道:“陛下,那你是怎么想的?”崇德皇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霍顿一眼,说道:“皇后,顿儿,你们的想法,我都明白,我也能理解。一直以来,我都是遵循古制的人……咳咳,但现在……咳咳……”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弓成虾米。
宁皇后神色不由一变,急忙给崇德皇帝捶背。霍顿则是恶狠狠看着皇帝,恶声恶气说道:“父皇,你不能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崇德皇帝好会儿才止住咳嗽,抓住宁皇后的手,看着她,又看了看霍顿,说道:“我已经错了,错了一生了,害了神州胜朝几十年了……咳咳,我不能再继续害下去了。”
“陛下!”宁皇后看着崇德皇帝,眼眶里盈盈滚动着泪水,神色间充满了失望。霍顿更是大怒,冲着崇德皇帝喝道:“父皇,你这是什么意思?神州胜朝交给我,我会比谁都做得更好的。”此刻,他已经从皇帝口中,听出了不妙的信息,当真有些气急败坏,再也顾不得克制,上前竟要揪住皇帝的领口。
“放肆,退下!”宁皇后眉眼一横,玉手一挥,打在霍顿手上。霍顿如同被烫了一般,恨恨收手,看着父皇的样子,似乎恨不得将他生生掐死。
“顿儿,你也别急,我可没有说,不让你继承大统。”崇德皇帝欣慰地看了宁皇后一眼,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玉腕,好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简直是峰回路转,听得霍顿心头大喜,眉飞色舞说道:“真的?我就说了,父皇你最疼我了,何况我还是皇长子呢。要是父皇偏心,或者坏了祖宗规矩立别人,肯定要遭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父皇,你做得对!”
崇德皇帝没有理会霍顿的马屁,回头望着宁皇后,说道:“皇后,颁旨确立大统继者,是个大事,必须有朝廷肱骨,庙堂大员在场……”
宁皇后没想到皇帝一转眼,口风便松动了,愣了愣,还是点点头,说道:“陛下,你想请哪位大臣来呢?”
“巩太师五朝为官,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而又位极人臣,让他过来正当合礼。”
“臣妾明白。太师为国尽忠,以朝廷为家,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处理机要,臣妾马上让人传唤他过来。”宁皇后殷勤地起身,小心说道。
崇德皇帝点点头:“去吧。”
宁皇后走到凉亭口,玉掌轻动,清脆地拍了两声。很快,细微的足音便传来,霍梅娘迈着小步子,从不远处一丛花木后转了出来,快步来到凉亭外。
周逢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个母夜叉躲在那里头。要是刚才在林子里跳动的时候,不小心落入她的视野的话,那岂不是……
“参见娘娘!”霍梅娘对主子甚为恭敬。
“免礼,梅娘,到六部总堂去把巩太师请过来,就说皇上有事要见他。”宁皇后淡淡说道。霍梅娘点点头,应声是,转身立即离开。
宁皇后又走回凉亭之中,说道:“陛下,让我再为你弹一曲吧。”
崇德皇帝颔首,闭上眼,长喘一口气说道:“弹吧,咳咳。不然朕只怕是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他一直卧床不起,显而易见,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说了那么会儿话,神情之间的疲态,也变浓了许多。
种种情景来看,他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霍顿站在旁边,看了衰朽的父皇,嘴角浮出一抹冷笑。此刻,这个世上最巴望着皇帝驾崩的人,无疑就是他了。
宁皇后再次席地而坐,素手在古筝上一拨,筝弦发出一串铿锵之声后,绵绵曲声便再次倾洒而出。曲声时而高昂,时而激烈,时而像是长叹,时而又像是悲鸣,铿锵如铁,大气磅礴,与之前那温文优雅的风格截然不同。
周逢不由自主,往树冠之内退了退。他不怎么懂韵律,但也听得出来,皇后这个曲声之中,充满着浓烈的杀伐气息。时而像是古战场上,金戈铁马激烈惨杀,时而又像是大战之后,士女痛失亲人之后在哀伤。一声一调,都是杀气十足,哀意百般,令人心头不由为之发颤。
“咳咳……咳咳……”,这时候,崇德皇帝突然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曲声骤然一顿,宁皇后急忙停下来,上前给皇帝捶背。好会儿,崇德皇帝才停了下来,回头吃吃看着宁皇后,说道:“皇后,咳咳……你,你想杀朕吗?”
这话一出,别说周逢,就是宁皇后母子也都是吃了一惊。霍顿悄然把拳头握紧,看着母后,只等她一声令下。宁皇后则是很惶恐,说道:“陛下……陛下何出其言呢?臣妾怎么敢?”
崇德皇帝看着这个怜爱的女人,好会儿才摇摇头:“你有这样想对不对?朕是病了,咳咳,可朕不是傻子,朕的耳朵还在,什么样的曲子什么样的心情还是听得出来的。咳咳,皇后啊,你的心思都在音律里显示出来,这个骗不了人的。”
宁皇后看着崇德皇帝,抿着嘴唇不说话了。崇德皇帝看着她,好会儿才叹口气,说道:“皇后,咳咳,你可知道朕为什么独独宠爱你一人吗?咳咳,那是因为朕知道,皇后你擅长逆思术……咳咳,可你一直没用在朕身上……朕原以为你是唯一爱着朕的女人……”
宁皇后眼泪垂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陛下,臣妾不敢。陛下是臣妾之主,臣妾要仰赖陛下,岂敢对陛下做这种事?”
崇德皇帝摇摇头,说道:“现在朕突然怀疑了,你是不是怕他们,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呢?”
周逢心头一动,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是霍轰吗?不过霍轰都那么久没见过他的父皇了……难道皇帝身边还有什么人不成?”突然间,他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在这御花园里,太过于掉以轻心了。按常理推断,一国之君,一国之母所在之处,身边再怎么样,也会或明或暗,带着护卫的。
周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却又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陛下,我对陛下忠心不二。”宁皇后扑到崇德皇帝床边,抓着他的手,涕泪涟涟:“可是,可是我也要为顿儿的将来着想啊。”
崇德皇帝看了看面带煞色的霍顿一眼,好会儿才道:“我明白了!我老了,是个废人了……你这样做没错。等下太师来了,我会给你们一个公平、满意的答案的。”
“多谢陛下!”宁皇后急忙磕了个头。霍顿也忙跟着跪了下来,闷声闷气说道:“多谢父皇!”
“这是要闹哪样呢?”周逢越看越是不明白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匆忙的足音传来,只见霍梅娘在前头引路,带着巩太师匆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