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一月,荀跞、韩不信、魏曼多奉公以伐范氏、中行氏,弗克。二子将伐公。齐高强曰:“三折肱知为良医。唯伐君为不可,民弗与也。我以伐君在此矣。三家未睦,可尽克也。克之,君将谁与?若先伐君,是使睦也。”弗听,遂伐公。国人助公,二子败,从而伐之。丁未,荀寅、士吉射奔朝歌。韩、魏以赵氏为请。十二月辛未,赵鞅入于绛,盟于公宫。
初,卫公叔文子朝而请享灵公。退,见史而告之。史曰:“子必祸矣!子富而君贪,罪其及子乎。”文子曰:“然。吾不先告子,是吾罪也。君既许我矣,其若之何?”史曰:“无害。子臣,可以免。富而能臣,必免于难。上下同之。戌也骄,其亡乎!富而不骄者鲜,吾唯子之见。骄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戌必与焉。”及文子卒,卫侯始恶于公叔戌,以其富也。公叔戌又将去夫人之党,夫人诉之曰:“戌将为乱。”
[注释]
①介:穿上甲衣。②说:同脱。
[译文]
十三年春天,齐景公、卫灵公住在垂葭,垂葭便是郹氏。派军队攻击晋国,即将渡过黄河,大夫们都说不行,邴意兹说:“能行,用精兵攻击河内,传车必定需要几天才能到达绛邑。绛邑兵马不到三个月不能抵达黄河,到那时我军已经回兵渡河了。”于是就攻击河内。
齐景公把大夫们的车子都收起来,只有邴意兹能够坐车。
齐景公想与卫灵公同坐一辆车,跟他一块饮宴而命令乘广套车,载上甲兵。派人报告说:“晋军到了!”齐景公讲:“等到君王的车子套好,寡人便代您的御者驾车。”于是就披甲与卫灵公一块登车,驱车向前。有人报告说:“没有晋军。”这才把车停下。
晋国的赵鞅对邯郸午讲:“把卫国进贡的五百家还给我,我要把他们迁往晋阳去。”邯鄣午同意了。回去告诉他的父老兄长。父老兄长都讲:“不行。卫国是用这五百家来帮助邯郸午的,要安置在晋阳,这便是断绝与卫国的友好之路。不如用袭击齐国的办法来解决。”于是就照着办,而后把五百家迁往晋阳。赵鞅生气,把邯郸午找来,囚禁在晋阳。赵鞅让邯郸午的随从解除佩剑再进来,涉宾不愿。赵鞅就派人告诉邯郸人讲:“我私人对午进行惩处,您几位能够按自己的愿望立继承人。”就杀死邯郸午。赵稷、涉宾带着邯郸人叛变。夏六月,上军司马籍秦包围邯郸。邯郸午,是荀寅的外甥;荀寅,是范吉射女婿的父亲,彼此和睦,故而不参与包围邯郸,准备发动叛乱。董安于听见了消息,报告赵鞅说:“先作好准备吗?”赵鞅说:“晋国有一条法令,开始发动祸乱的人处死。我们后发制人就行了。”董安于说:“与其危害百姓,宁愿我一个人去死。请用我作为解释。”赵鞅不同意。秋七月,范氏、中行氏攻击赵氏的宫室,赵鞅逃跑到晋阳,晋国人包围晋阳。
范皋夷不受范吉射的宠信,希望在范氏族中发动叛乱。梁婴父获得知文子的宠信,知文子想让他做卿。韩简子与荀寅互相征讨,魏襄子也和范吉射互相不和,故而五个人策划,准备驱逐荀寅而用梁婴父代替他,驱赶范吉射而用范皋夷代替他。荀跞对晋定公讲:“君王命令大臣,开始发动祸乱的人处死,盟书沉在黄河里。如今三个大臣开始发动祸乱,而唯独驱赶赵鞅,处罚已经不一样了。请把他们都驱赶。”
冬十一月,荀跞、韩不信、魏曼多事奉晋定公而攻击范氏、中行氏,没有攻下。这两个人准备攻击晋定公。齐国的高强说:“久病成良医。唯有攻击国君是不行的。民众不肯亲附。我正是由于攻击国君才待在这里啊。三家不和睦,能够全部攻他们。攻下了他们,国君还去亲附谁?要是先攻击国君,这是促使他们和睦。”两个人不听,于是就攻击晋定公。国内的人们帮助晋定公,两个人战败,三家跟着就去攻击他们。十八日,荀寅、范吉射逃至朝歌。韩氏、魏氏替赵氏请求。十二月十二日,赵鞅进到绛邑,在公宫盟誓。
先前,卫国的公孙文子上朝请求设享礼执行卫灵公。退朝,看见史告诉了他。史说:“您一定招致祸患了!您富有而国君贪婪,祸患或许要到您身上吧!”文子说:“是这样。我没有先告诉您,这是我的罪过。国君已经同意我了,如何办?”史说:“没有关系。您谨守臣道,能够免祸。富有而能谨守臣道,必定能免于祸难。无论尊卑都适用这一原则的。戌骄傲,恐怕要逃走吧!富有而不骄傲的人很少,我唯独看见了您一个。骄傲而不逃亡的人,我还没有看见。戌一定要成为其中一个的。”等到文子死了,卫灵公才开始厌恶公叔戌,由于他富有。公叔戌又打算去掉夫人的党羽,夫人向卫灵公控告说:“戌即将发动叛乱。”
定公十四年
[原文]
〔经〕十有四年春,卫公叔戍来奔。卫赵阳出奔宋。二月辛巳,楚公子结、陈公孙佗人帅师灭顿,以顿子归。夏,卫北宫结来奔。五月,於越败吴于槜李。吴子光卒。公会齐侯、卫侯于牵。公至自会。秋,齐侯、宋公会于洮。天王使石尚来归。卫世子蒯聩出奔宋。卫公孟出奔郑。宋公之弟辰自萧来奔。大于比蒲。邾子来会公。城莒父及霄。
[原文]
〔传〕十四年春,卫侯逐公叔戍与其党,故赵阳奔宋,戍来奔。
梁婴父恶董安于,谓知文子曰:“不杀安于,使终为政于赵氏,赵氏必得晋国。盍以其先发难也,讨于赵氏?”文子使告于赵孟曰:“范、中行氏虽信为乱,安于则发之,是安于与谋乱也。晋国有命,始祸者死。二子既伏其罪矣,敢以告。”赵孟患之。安于曰;“我死而晋国宁,赵氏定,将焉用生?人谁不死,吾死莫①矣。”乃缢而死。赵孟尸诸市,而告于知氏曰:“主命戮罪人,安于既伏其罪矣,敢以告。”知伯从赵孟盟,而后赵氏定,祀安于于庙。
顿子欲事晋,背楚而绝陈好。二月,楚灭顿。
夏,卫北宫结来奔,公叔戍之故也。
吴伐越。越子句践御之,陈于槜李。句践患吴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动。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而辞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于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归死②。”遂自刭也,师属之目,越子因而伐之,大败之。灵姑浮以戈击阖庐,阖庐伤将指,取其一屦。还,卒于陉,去槜李七里。
夫差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谓己曰:“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则对曰:“唯,不敢忘!”三年,乃报越。
晋人围朝歌,公会齐侯、卫侯于脾、上梁之间,谋救范、中行氏。析成鲋、小王桃甲率狄师以袭晋,战于绛中,不克而还。士鲋奔周,小王桃甲入于朝歌。
秋,齐侯、宋公会于洮,范氏故也。
卫侯为夫人南子召宋朝,会于洮。大子蒯聩献盂于齐,过宋野。野人歌之曰:“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大子羞之,谓戏阳速曰:“从我而朝少君,少君见我,我顾,乃杀之。”速曰:“诺。”乃朝夫人。夫人见大子,大子三顾,速不进。夫人见其色,啼而走,曰:“蒯聩将杀余。”公执其手以登台。大子奔宋,尽逐其党。故公孟出奔郑,自郑奔齐。
大子告人曰:“戏阳速祸余。”戏阳速告人曰:“大子则祸余。大子无道,使余杀其母。余不许,将戕于余。若杀夫人,将以余说。余是故许而弗为,以纾余死。谚曰:‘民保于信。’吾以信义也。”
冬十二月,晋人败范、中行氏之师于潞,获籍秦、高强。又败郑师及范氏之师于百泉。
[注释]
①莫:同“暮”。②归死:自首而死。
[译文]
十四年春天,卫灵公驱赶了公叔戍及其党羽,故而赵阳逃到了宋国,公叔戍则来到鲁国。
梁婴父很厌恶董安于,对荀跞说:“要是不杀了董安于,一直让他执掌赵氏大权,那么赵氏一定会拥有整个晋国。何不以赵氏过去曾首先发动了祸乱为借口去征讨他呢?”荀跞便告诉赵鞅说:“荀寅与范吉射即使也确实发动了叛乱,不过全是董安于挑起的,是安于参与他们共同作乱的。晋国法律规定,率先制造祸端者处死。那两个人已经得到惩罚了,请对董安于也处以相应的惩处。”赵鞅害怕了。安于说:“要是我死了,能使晋国安宁,赵氏家族稳定,又何必活着呢?人谁没有一死?我死得已经太晚了。”于是自缢而死。赵鞅把他的尸首抬到市上示众,而后通知荀跞说:“阁下命令我处罚罪人,如今他已伏罪,特此禀告。”荀跞就与赵鞅结了盟。从此赵氏家族安定下来了,赵氏把安于的灵位也放到祖庙中供奉。
顿国的国君想要事奉晋国,于是反叛了楚国,并跟陈国断绝了友好。二月,楚国灭掉了顿国。
夏天,卫国的北宫结逃亡来到鲁国,这是受到公叔戍牵连的原因。
吴国攻击越国。越王句践领兵抵抗,在槜李摆开阵势。句践对吴军严整的军容十分担心,两次派出敢死队员冲击吴军,抓到吴军士兵,吴军阵脚始终丝毫不乱。句践又派出一些犯人,让他们排成三行,并手持一把剑放到脖子上,行至吴军阵前说:“两国国君兵戎相见,我们违犯了军令,在国君面前显得十分无能,不敢逃避惩罚,愿以自杀谢罪。”说完就一块自刎而死。吴军将士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越王乘机下令攻击,大败吴军。越国大夫灵姑浮用戈猛击吴王阖庐,阖庐的脚趾被砍掉一个,灵姑浮拾到他的一只鞋。阖庐撤退途中,行到陉地而死,陉地距槜李才七里远。
后来阖庐的儿子夫差派人站在院子里,只要看见他出入,就提醒他:“夫差,你忘了越王杀父之仇吗?”这时夫差连忙答复:“是的。我不敢忘掉!”三年后,夫差向越国报了此仇。
晋国人包围了朝歌,定公在脾地与上梁之间会合齐景公、卫灵公,商量救助荀寅和范吉射。析成鲋、小王桃甲领着狄军攻击晋国,在绛城展开了战斗,没有战胜就撤兵了。析成鲋逃往成周,小王桃甲则到了朝歌。
秋天,齐景公、宋景公在洮地会面,商议救助荀寅。
卫灵公为了夫人南子而召见宋国的公子朝。双方在洮地会面。卫国的太子蒯聩去把盂地送与齐国,经过宋国野外。田野上有人唱道:“既然满足了你们的母猪,为何还不送回我们的公猪?”太子听了羞辱万分,就对家臣戏阳速讲:“你同我去朝见夫人南子,他接见我时,只要我一回头,你就把她杀了。”戏阳速说:“好。”于是去朝见夫人。夫人看见太子,太子回头三次,戏阳速也不上前动手。夫人看见太子的脸色不对,吓得哭着逃跑了,并喊道:“蒯聩要杀我。”灵公赶快出来拉住她的手登上高台躲避。太子逃往宋国,其党羽被全部驱赶。故而公孟逃往郑国,又从郑国抵达齐国。
太子蒯聩对别人讲:“是戏阳速害了我。”戏阳速却讲:“太子想嫁祸于我。他大逆不道,让我杀害他的母亲。我不同意,他会杀了我;杀了夫人,他将归罪于我。故而我即使同意他却并不真的去干。俗话说:‘民众以信用保护自己。’我以道义作为信用。”
冬天十二月,晋国人在潞地击败了范吉射与荀寅的军队,抓捕了籍秦与高强。又在百泉击败了郑国军队与范吉射的军队。
定公十五年
[原文]
〔经〕十有五年春,王正月,邾子来朝。鼷鼠食郊牛,牛死,改卜牛。二月辛丑,楚子灭胡,以胡子豹归。夏五月辛亥,郊。壬申,公薨于高寝。郑罕达帅师伐宋。齐侯、卫侯次于渠。邾子来奔丧。秋七月壬申,姒氏卒。八月庚辰朔,日有食之。九月,滕子来会葬。丁巳,葬我君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辛巳,葬定姒。冬,城漆。
[原文]
〔传〕十五年春,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体①,何以能久?高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
吴之入楚也,胡子尽俘楚邑之近胡者。楚既定,胡子豹又不事楚,曰:“存亡有命,事楚何为?多取费焉。”二月,楚灭胡。
夏五月壬申,公薨。仲尼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者也。”
郑罕达败宋师于老丘。
齐侯、卫侯次于蘧,谋救宋也。
秋七月壬申,姒氏卒。不称夫人,不赴,且不也。
葬定公。雨,不克襄事②,礼也。
葬定姒。不称小君,不成丧也。
冬,城漆。书不时告也。
[注释]
①嘉事:朝礼。不体:犹言不合礼仪。②襄:成,完成。
[译文]
鲁定公十五年春季,邾隐公前来觐见。子贡观礼。邾子高高地把玉举起,他的脸仰着。定公卑微地接受了玉,他的脸俯着。子贡讲:“用礼来看待这件事,两位国君,都要快死亡了。礼,是生死存亡的主体。一举一动或左或右,还有揖让进退俯仰,就从这儿来选取它。朝会祭祀丧事征战,也从这儿来观察它。如今在正月互相朝见,而都不符合法度,两位国君的心里已经不存在礼了。朝会不符合礼仪,凭什么可以长久?高和仰,是骄傲;低和俯,是衰废。骄傲接近****,衰废接近疾病。君王是国家之主,或许会先死去吧。”
吴国攻进楚国的时候,胡子把楚国城邑靠近胡国的民众全部俘虏。楚国安定之后,胡子豹又不事奉楚国,说:“国家的存亡是因为天命,为何事奉楚国?只不过是多花费罢了。”二月,楚国灭亡胡国。
夏天五月二十二日,定公逝世。孔子说:“赐不幸而说中了,这件事使他成为多嘴的人了。”
郑国罕达在老丘击败宋国军队。
齐侯、卫侯住在蘧,这是谋划救助宋国。
秋天七月二十三日,鲁定公夫人死了,《春秋》不称她为夫人,这是由于没有发讣告,并且没有附祭于先祖。
安葬定公。下雨,没能办完事情,这是合乎礼的。
安葬定姒。《春秋》不称她为小君,这是由于没有按夫人的葬礼来安葬。
冬季,在漆地修城。《春秋》所以记录这件事是由于没有按时祭告祖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