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是《红楼梦》中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与其妹形成鲜明对照。她以美貌姿色攀结荣国府,成为贾琏的偏房小妾,为了保住其地位,暗地里常与小侄辈调情厮混,以示笼络。其后,她终为环境所迫,郁郁成病,吞金自杀身亡。毛泽东称其与尤三姐、鸳鸯、司棋等人是荣国府的奴隶,“是好的”。
对于尤二姐这个人物,很多看过《红楼梦》的读者都会对她产生一种矛盾的心情,用八个字概括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尤二姐本不是出自豪门贵族,但小家碧玉,别有一番娇媚可爱和蛮野之气。“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就秋之菊。”她自幼丧父,家道日艰。母亲带着她和尤三姐改嫁尤家后,更是饱尝人间冷暖,备受人家白眼。儿时的家庭环境不仅养成了她逆来顺受的悲剧性格,也使她变得喜笑怒骂,玩世不恭起来。她的“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天生丽资,又使她不甘心一辈子嫁作平民妇,过今天缺油、明天少米的日子。特别是看到尤家大姐嫁入贾家宁国府贾珍为妻,过着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与自己社会地位低微、衣食寒酸的境况两相比较,心理不免严重失衡。尤二姐的这种攀富脱贫的心态,如一粒腐蚀人灵魂的种子,逢着贾府这块骄奢荒淫的土壤,开出的自然是变态之花,结的也自然是难以下咽的苦果。
贾珍和尤氏,平日对尤老娘颇孝顺,每逢宁国府有大宴小聚,总不忘请尤老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来宁府走动走动,小住几日。贾珍和他儿子贾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贪恋的是二尤的美貌与不同于贾府闺阁的女儿风情,只是,尤三姐性格刚烈,使垂涎于她的贾珍父子不得近身。热烈多情的尤二姐怀着追慕虚荣的心理,使她忘了廉耻,投入禽兽一般的贾珍父子怀抱,演绎出一段乱伦的孽缘。
若说他们的孽情开始还是遮遮掩掩,但到第六十三回,竟是非常露骨的了。因宁府老爷贾敬——贾珍之父痴心得道,早年便避于玄真观烧丹炼汞,终至走火入魔,在吞服大量金砂后一命呜呼。宁府上下都到玄真观忙于丧事,贾珍之妻尤氏便自作主张,将继母尤老娘及两个妹妹接到府中帮忙看家。接到乃父仙逝的噩耗后,贾珍与子贾蓉从朝廷打马直奔玄真观,途中遇到族人贾,贾珍得知家人都在观中,便问及家中诸事如何料理,贾说到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奶奶在家,贾蓉当即“喜得笑容满面”。后又趁其父贾珍脱不开身,借故从观中回来伺机同姨娘鬼混。贾蓉一见尤二姐便得意忘形,竟顾不得旁边的尤三姐及丫头众人,开口便是:“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听了,并不真恼,只红着脸骂:“好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说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也跟不上!”与其是骂贾蓉,不如是在骟逗贾蓉。当尤二姐又顺手操起一个熨斗作势打贾蓉时,贾蓉却趁势滚进二姐的怀里去了。接下来,贾蓉又和尤二姐在炕上抢砂仁吃。“那二姐儿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着吃了。”贾蓉和尤二姐不顾廉耻、人伦尽失的嘴脸刻画得令人欲呕。底下的丫头们看不过去,笑道:“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贾蓉听了这话,遂丢了尤二姐,上去搂住那丫头:“我的心肝!你说得是。咱们馋他们两个。”“……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可见,花花公子贾蓉对姨娘尤二姐纯粹只是玩弄。而尤二姐不顾自己姨娘身份,与贾蓉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仅只是图个眼前快活吗?答案是否定的。从后来尤二姐的一些言行上来看,她并不是那种骚娘淫妇。而她之所以会对贾珍父子的调戏半推半就,多是她追慕虚荣的心理在作祟。她希望有一天,能真正跻身这豪门巨户,过出人头地的生活。这与她后来欣然做贾琏的二房,并不顾周围人的劝告,贸然答应凤姐搬进荣国府,无不是基于此种心态。
贾琏对尤二姐是思慕已久,只是碍于贾珍父子与尤二姐的暧昧关系,不好下手。现如今亦借奔丧之名,趁机勾引。贾琏的心事,久经风月场的尤二姐一看便知。面对贾琏试探性的撩拨,三姐不理不睬,尤二姐却频送秋波,真可谓各取所需,二人一拍即合。贾琏遂有意在贾蓉面前夸说二姐:“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儿一零儿呢?”贾蓉对贾琏的心思心领神会,当即表示:“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做媒,说了做二房何如?”贾蓉一席话,说得贾琏心辕意马。再加上贾蓉平日碍于贾珍,与尤二姐偷情总不能畅意,极便力撺掇贾琏将尤二姐娶在外面,避开凤姐耳目,待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怕凤姐不依。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贾蓉在尤老娘、二姐面前,更是只捡好听的话讲。说荣府如何如何富贵,贾琏为人如何如何厚道,更说凤姐已染疾在身,不久于人世。又说什么只要凤姐两眼一闭,就将二姐接回府中扶为正室等等。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尤老娘与二姐心花怒放,点头依允。尤二姐还在母腹中时,尤老娘曾与她订过一门亲事。斗转星移,这户张姓人家早家运衰败,三餐不继。二姐常恨命运弄人,加上对好赌成性的张家女婿并没有感情,此时若能摆脱张家,自是欢喜不已。迫于贾府的权势,张家只得忍辱毁婚。搬下心头巨石,这时的尤二姐恰如出笼的鸟儿,任意飞翔在蓝天白云之上,完全沉醉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遐想之中。
贾琏瞒着荣府上下,在外购置一处房产,一乘素轿,将尤二姐偷娶进门。新婚之初,两人百般恩爱,缠绵如漆。贾琏对着二姐的如花笑靥,更是频频许诺:只要凤姐一死,就将她扶正。尤二姐也自担心:“我虽标致,却没品行,看来倒是不标致的好。”但贾琏对她不记前嫌,使二姐对他感佩不已,从此视贾琏为终身之主,一改往日活泼开朗、不拘小节的性格,变得细腻小心、和顺温良、专心一意伺候贾琏一人。就是贾珍父子找上门来,她亦不再流露轻佻水性,只是以礼相待。
为了使自己动摇的地位更加巩固,面对妹妹尤三姐更胜于自己的美貌和妖娆,本不善心计的尤二姐竟也常在贾琏耳边吹“枕头风”:“……将来我妹子怎么个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儿,也不是常策,要想长久的法儿才好!”“你和珍大爷商议商议,拣个相熟的,把三丫头聘了罢,留着他不是常法儿,终久要生事的。”
正是出于让荣府承认自己地位的思想,尤二姐才会不听贾琏心腹小厮的告诫:“奶奶千万别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不见她才好呢!‘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奶奶这么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她不仅不听,反而听信凤姐的花言巧语,入住荣国府。甚至还替凤姐抱屈: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也是常理。殊不知凤姐请她进荣国府,乃凤姐使的缓兵之计,以便慢慢来磨蚀她。凤姐一边假意为尤二姐收拾东厢房,一边却只是将尤二姐寄住在大观园李纨处,琢磨惩治二姐的法子。
尤二姐进了大观园不出三天,在凤姐的教唆下,丫头善姐便开始对她粗言恶语,百般侮辱,更只端些残菜剩羹给她吃。早已学会逆来顺受的尤二姐对此也尽是一味地忍气吞声,不敢声张,生怕别人说她不贤良,不安分。明里,隔三岔五,凤姐总要亲自过来嘘寒问暖,使得实心的尤二姐对她只有感激,毫无怨言。暗地里,凤姐除了指示丫环婆子给尤二姐闷受气,又使银子将尤二姐曾许婚的张家收买,将贾琏告官,闹得贾府上下不宁,尤二姐也只整日价提心吊胆。原指望跟贾琏白头偕老,夫妻恩爱,怎知贾琏却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每日只跟其父贾赦所赏赐的丫头秋桐合在一处,把个尤二姐早抛到九霄云外。尤二姐一肚子苦水,只得深深埋于心底。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尤二姐身陷这巨浪狂潮中,直卷得气息淹淹。园里众姐妹看她可怜,却是爱莫能助。只有平儿瞒着凤姐,时不时对二姐给予生活上的照顾,给予心灵上的抚慰。而新来的丫头秋桐仗着是老爷屋里的人,向来专横跋扈。加上凤姐的挑唆,秋桐对二姐更横竖看不上眼,动辄对尤二姐破口大骂,在贾母面前编派二姐的不是,惹的贾母对尤二姐也渐次不大喜欢。秋桐、凤姐一样心,欲置尤二姐于死地而后快。凤姐最拿手的就是用软刀子剜人,瞅着无人处,就和尤二姐念叨:“妹妹的名声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贾府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来往太密,‘没人要的,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的什么儿似的。后来打听是谁说的,又察不出来。……”
此后,身心俱疲的尤二姐,“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终至忧郁成疾,累及腹中胎儿,又偏遭庸医误诊,尤二姐错服行血下气之药,血行不止,“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下来了。”胎儿的夭亡,使尤二姐再无牵挂,彻底断了生念,幽寂长夜,最后独自悲泣一回,吞金而亡。
在第六十六回中,当尤三姐为柳湘莲徇情而死,贾琏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柳湘莲送官府,尤二姐忍悲止泪,上前制止:“人家并没威逼他,是他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可见尤二姐是一个辨是非、富有正义感、有主见的女子。
红楼二尤,结局虽都是自杀身亡,但死的意义却不一样。尤三姐以自刎表清白,尤二姐却是对生活彻底妥协、彻底绝望而死。
2.作者点评
尤二姐是个典型的悲剧人物,她并不是一个没有主见、懦弱、胆怯之人,只因为她一心向往富贵的生活,竟生生将自己性格中果断、刚强、直率的一面压抑住了。她所处社会地位低微,与贾府略有瓜葛,仅凭自己一技之长——长的“标致”,企图跻身贾府主子行列,而终遭贾府荼毒。二姐“人虽标致,却无品行”,仅凭自己姿容出众,既无家世背景,又无贵族社会所要求的妇德,便想当管家奶奶。尤二姐悲剧性的一生,是她自身贪图虚荣所造成的,她的悲剧揭露了封建地主阶级浮华的表象下虚伪、欺诈、险恶的人际关系,更是对吃人不眨眼的封建社会制度的血泪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