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毛泽东瞩目的文人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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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作者点评

从知识结构上看,毛泽东的古典文学基础颇为扎实,这股古典的中国风熏陶了毛泽东独有的领袖气质、诗人气质和兵家气质。其中,中国古典小说是毛泽东终身喜读之书,常读常新,而且能从小说中读出政治风云、军事科学、唯物辩证法,这是常人望尘莫及的。

《西游记》是毛泽东从小就爱看的、一生中不知翻阅多少次的经典名著。名人读名著,这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西游记》对毛泽东的影响是巨大的,它也许是毛泽东在文章中、在谈话中提及次数最多的两本书之一,另一本是《水浒传》。毛泽东爱屋及乌,由对《西游记》的赞叹转至高度评价书的作者吴承恩,把他与孔子、孟子、荀子、屈原、司马迁、王充、范缜、柳宗元、张载、王夫之、关汉卿、施耐庵、曹雪芹、孙中山这些中华文化巨匠并置一处,称其文学创作是民主文学,在中国教育史上占有重要一席。这一评价,吴承恩是当之无愧的。吴承恩终身科举、诠选未果,《西游记》在清代成为禁毁小说,却能在死后四百年得到一位革命领袖的赏识,若吴承恩九泉有知,该作何想呢?

对《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毛泽东都有评点。他虽然骂唐僧是“愚氓”,是伯恩斯坦,却充分肯定他去西天取经,是百折不回、方向明确、意志坚定,还说唐僧是大翻译家。对沙和尚,毛泽东说他有个性,是典型。毛泽东对猪八戒批评最多,说他有许多缺点,一辈子都是自由散漫的,是个修正主义者,党性不强。但也指出,猪八戒有一个优点,就是吃苦耐劳。孙悟空无疑是毛泽东充分肯定的人物,毛泽东认为他是个最革命的角色,反对封建专制,反对官僚主义,反对教条主义,灵活机智,是人民的化身,甚至把列宁喻为孙悟空。毛泽东特别欣赏孙悟空的斗争哲学,那就是行善即是除恶,除恶即是行善,需要的是明辨是非的洞察力和果敢行动的斗志,不需要那种不讲原则的一团和气、恭敬不如从命的奴隶人格。当然,毛泽东对孙悟空的评价是一分为二的,他批评孙悟空有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由于戴了金箍咒而减弱了反教条主义的勇气。毛泽东嘲笑孙悟空藏尾巴的拙劣伪装,认为孙悟空也要锻炼锻炼。连唐僧骑的那匹白龙马,毛泽东都没有忽略,表扬它不图名利、埋头苦干、朴素踏实。有意味的是,毛泽东戏言唐僧党是第二国际,这个集团的党性就是信佛教。

仅仅停留在小说鉴赏层面,这不是毛泽东的风格。他要深入下去,由里到外,点化出哲理和教训,教育全党和革命群众。讲辩证法,毛泽东想到了《西游记》。在毛泽东为数不多的哲学专论中,《矛盾论》是有分量的一部。在谈到矛盾在一定条件下的同一性时,毛泽东强调指出矛盾乃是现实的矛盾,具体的矛盾,而矛盾的互相转化也是现实的、具体的。他举出《西游记》中孙悟空的七十二变等事例,借以说明这种神话中千变万化的故事,“并不是根据具体的矛盾之一定的条件而构成的,所以它们并不是现实之科学的反映。这就是说,神话或童话中矛盾构成的诸方面,并不是具体的同一性,只是幻想的同一性。科学地反映现实变化的同一性的,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①①毛泽东:《矛盾论》,见《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305页,人民出版社1964年出版。

延安时期,毛泽东常请出孙悟空现身说法。当时,毛泽东提出了统一全党思想的三大作风,即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他搬出唐僧师徒予以形象化的生动诠释,这就是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唐僧),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猪八戒、沙僧、白龙马),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孙悟空),这是多么地圆通、多么地神奇。毛泽东的政治思想工作就是这样贴切广大民众,贴切中国国情,所以深入人心、影响久远。

抗战军兴,敌强我弱。毛泽东为延安《解放日报》写社论时,搬出《西游记》第五十九回孙行者变为小虫战败铁扇公主(亦名罗刹)的故事,号召全党全军轻装上阵,向孙行者学习,灵活应对变化中的局势,打败日本妖精。言简意赅,无比生动,很有说服力。

打败日本鬼子后,国共在重庆展开最高级会晤。毛泽东以其特有的政治智慧对国民党要员大谈《西游记》,把共产党喻为孙悟空,说共产党进行游击战争是国民党逼迫所致,正如孙悟空受玉皇大帝欺压,愤起大闹天宫一样。这种基于深厚古典文学修养的诙谐而尖锐的谈锋,非毛泽东莫属。

建立新中国之后,毛泽东依然借助孙悟空的神威扫清政治上的障碍。1953年9月16日—18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二十七次会议在北京举行。会议期间,毛泽东对“现代新儒家”梁漱溟展开猛烈批判,说蒋介石是用枪杆子杀人,梁漱溟是用笔杆子杀人。针对梁漱溟声称是“农民代表”,毛泽东借用孙悟空可以七十二变,就是尾巴不好变,以致弄巧成拙的故事,讽刺梁漱溟是伪装的农民代表。四年后,毛泽东1957年7月9日在上海干部会议上讲话时,又借用这个故事反击所谓“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毛泽东声称知识分子是最无知的,知识分子的尾巴比孙行者还长,知识分子翘尾巴将天下大乱。抨击之猛烈,言辞之偏激,符合其人其时其境。历史已对1957年反右作出了公正评价,此不赘述。两年后,即1959年9月15日,毛泽东又用《西游记》给各民主党派负责人上了一堂辩证法的课,旨在说明单看现象不能解决问题,要通过现象抓住问题的本质。

国内外的各种大气候、小气候,尤其是与苏共的决裂,使毛泽东格外看重《西游记》,人间天上,现实虚幻,何其相似?!何其迫人?!毛泽东请来孙悟空,为他披荆斩棘助一臂之力。只有“金猴奋起千钧棒”,才能“玉宇澄清万里埃”。因是之故,毛泽东热情呼唤“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他号召人民永远战斗,从年轻到年老,从神话到现实,从历史到未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高扬革命旗帜,鼓足革命干劲,这就是毛泽东的个性:反对修正主义、官僚主义、教条主义,需要孙悟空式的大无畏精神和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需要破除迷信、打倒专制君主(玉皇大帝)、横扫束缚人们前进的天条和框框。

孙悟空的形象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然而有些人不能立即说出《西游记》的作者。正如孔子在中国妇孺皆知,人们却未必知道《论语》一样。这是文化史家应该解答的谜。但这丝毫无损于吴承恩的光华。令人感叹的倒不是吴承恩的名字不能从许多人的嘴里脱口而出,而恰恰是吴承恩终身穷困潦倒、科举不中、求官不得,不惜低声下气请友人代为说情。一代大师竟为生活所迫而致此,这是文人的可悲!这是天才的不幸!

在制度框架内,在社会等级的阶梯上,生存的重负曾经夭折了多少风流人物,生活的琐碎曾经消蚀了多少英俊天才。吴承恩正是其中的典型。倘若不是上天让其长寿,吴承恩哪有机会写出千古名篇?!吴承恩在功名之途上消耗了过多的时间与血气,这是应该还是不应该?这是必须还是多余?一个神童的创作天才要到七八十岁才得以焕发出来,这是中国文化的巨大损失。原因似乎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那就是缺钱、无官。在一个官本位的科举时代里,科举落榜就意味着无权亦无钱。吴承恩笔下的孙悟空七十二变,自由浪漫,敢想敢为,头上却套着一个金箍咒。这个金箍咒就是吴承恩从自己头上移到猴头上的,而且是纯金的!寓意多么深刻!

笔者曾仔细端详过吴承恩的手迹拓片,字体清俊,言之为书法家不为过。吴承恩善饮,酒量惊人,且有歌妓相伴,有“金勒驻花留夜醉,朱楼拜月换新妆”;“从今载酒来应数,醉听雏莺和友声”诗句为证。吴承恩交友,朋友中气味相投者当推文征明、王宠,两人都是诗人、书画家。与文征明,吴承恩曾有许多记载两人在雨后月夜的苏州石湖上且饮且歌,“洞箫一曲倚声歌,狂杀老东坡。画船占断湖心月,杯中绿先酌嫦娥”。在吴承恩眼中,王宠仿佛神仙般人物,“仙子乘凤车,飘然下庭除。吐气若芳兰,流光比神珠”。在友人看来,吴承恩绝非俗物,将之比作嵇康和阮籍。

吴承恩是双重人格的典型:一方面,现实生活中的他书生气十足,生活能力很差,连考试也不行,只得终生受穷受苦受气,在做了京官的朋友面前低贱自己;另一方面,在情感与艺术世界里,他自由而飘逸,宛若天马行空,超凡卓绝,非常人可比。天才多是神经质,吴承恩的思维世界充满了幻觉和神怪,不如此不可能写出《西游记》这样的旷世奇品。他从小就在精神气质上与神怪相通,他对此直言不讳:“余幼年即好奇闻。在童子社学时,每偷市野言稗史,惧为师父诃夺,私求隐处读之。比长好益甚,闻益奇。迨于既壮,旁求曲致,几贮满胸中矣。”像这样入迷神怪故事,从小到大不知倦怠,是谓痴。各路神怪,各种幻象,各式文体,就这样积淀在吴承恩心中,越积越厚,越积越醇,加上人生经历和世道变迁的不断启迪,终于在晚年呼啸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流泄在笔端的是通篇的锦绣文章。

据称,吴承恩曾写过一本神怪小说《禹鼎志》,可惜已散佚。如果将它与《西游记》予以比较研究,想必能够加深人们对吴承恩美学思想和创作风格的认识。晚年处于创作亢奋状态的吴承恩孤独、孤傲、孤愤,而且颇为自信,将自己与杜甫、廉颇相比。有诗为证:

玄鬓垂云,忽然而雪,不知何处潜来?吟啸临风,未许壮心灰。严霜积雪俱经过,试探梅花开未开?安排事付与天公管领,我肯安排!

狗有三升糠分,马有三分龙性,况丈夫哉!富贵无心,只恐转相催。虽贫杜甫还诗伯,纵老廉颇是将才。漫说些痴话,赚他儿女辈,乱惊猜①①文中所引吴承恩诗文,均转引自前述朱茂汉《吴承恩》文,一并致谢。(《送我入门来》)

关于《西游记》,人们已经说了许多,本文不再秽隆V幌敫酱一笔,歌德的诗史般作品《浮士德》是在晚年写就的,与吴承恩相仿。难道人生的黄昏时分是文学创作的另一个高峰期?!

(杜七红)

——明代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徐霞客,今江苏江阴市人。他从小喜爱祖国地理山川,不好功名。万历三十五年,已近而立之年的徐霞客开始遍游祖国河山,他的足迹遍布江苏、粤闽、湖南、云南、贵州、湖北、四川及西域,历时二十八年,并将沿途的名山胜地和克服艰难险阻的故事一一记录下来,编成《徐霞客游记》,享誉四海。他对地理学的贡献是空前的。毛泽东称赞他“没有官气”和敢于探索的精神。毛泽东评点徐霞客

明朝那个江苏人,写《徐霞客游记》的,那个人没有官气,他跑了那么多路,找出金沙江的发源。“岷江导江”,这是经书上讲的,他说这是错误的,他说是“金沙江导江”。

——摘自1958年1月28日毛泽东在十四次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见龚育之、逄先知、石仲泉编的《毛泽东的读书生活》第270页,三联书店1986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