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温柔地穿过玻璃窗,投到语霖的脸上,纯白而寂寞。
忍不住胡思乱想,服务生口中那个几年如一日的“粉丝”,该不会就是丁默涵吧?
这个念头跳出来的一瞬间,语霖马上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当然不可能是他,他若是有这么痴情,那么她和他的爱情,又怎么会千疮百孔到如今这个地步?
嗯,一定是服务生开玩笑的。
手机轻快的声音提醒她有新短信。是林浩,她怔了一下。
“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很快回复。
手机显示“短信已成功发送”,心底却生出一片巨大的空白。
她明白,那片空白里是她堆积得满满的对林浩的,无能为力。
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放不开的人,可是上帝开了个玩笑,让她碰到了林浩。
原来真的不止一个人,选择沉溺。
又来新信息,“少喝点酒。”
“嗯。”
似乎只能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指尖疲乏地跳动,仿佛多输入一个字,都会累。
“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在你爸爸的公司任职。”
“什么?”
“你不要激动。”
怎么能不激动?马上一个电话拨过去。
“喂,林浩你给我说清楚,你跑去我爸爸的公司做什么?”
“你淡定一点儿行不行,我当然是为了工作,不找工作你养我啊?笑话。”
“工作的地方太多了,你去哪里不好,干吗非得跑去那边?”
“我乐意。再说了,我可是正儿八经应聘进来的,绝对没走后门。”
……
“哎,你怎么了?”
“被你气死了。你不打算回法国了?不要忘了,你的博士学位还没拿到呢。”
“我根本不在乎,没有学位又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你是要留在国内工作,不回去了?”
“嗯,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就没打算再回巴黎。”
“你给我回去,好好地攻读你的学位,不要瞎闹。”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语霖,你一定要赶我走吗?”忧伤的语气让听的人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呆呆地搅拌着咖啡,视线一片模糊。
语霖的心一阵尖锐的痛,“是,没错,我在赶你走。”说完收线。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她一下子对着旁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
服务生端着纯净水,关切地递过来,“小姐,没事吧?”
语霖吃力地摆摆手,又摇了摇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事,谢谢。”
本来是真的没事,但是晚上跟欣岚聊天时提起在星巴克干呕的事情,对方一阵狂笑,说:“层次一旦高了,就下不来了,干呕还选在星巴克。”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没事干呕什么,不会是怀孕了吧?”
无心的一句话,却让语霖乱了方寸。
怀孕?就那么一次……就怀孕了?对于现在的卫语霖而言,这绝对是个晴天霹雳。所以第二天,她就拉着欣岚奔到医院做了检查。
结果,虚惊一场。
门铃声打破了沉郁的气氛,语霖起身去开门。
“你好,请问是丁律师家吧?”门口的小姑娘二十来岁的样子,撞上语霖的目光有些隐藏不了的羞涩和怕生。
“是的,请问你是?”
“你是丁律师的太太对吧?我是丁律师新换的助手,我叫萧舟。”
“你好,快请进。”语霖礼貌地招呼。
“不了不了,我不进去了。我帮丁律师送东西回来,他在忙,走不开。”说完,提过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放在门口。
这个丁默涵,怎么能指使人家一个小姑娘当搬运工!
“你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我还有工作要做,得赶紧回去了。”
“呃,好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点儿都不重。哦,对了,丁律师让我转告你,晚上有客人来,让你收拾好客房,把这个放进客房。”萧舟指了指刚放下的行李箱。
语霖皱了皱眉头,目送萧舟离开。
“谁呀?”欣岚问。
“丁默涵的助理,送东西回来。”
“这么漂亮的女助理?”欣岚瞪大眼睛,“卫语霖,我觉得你应该提高警惕才行。”
语霖垂着眼皮,把行李箱拉进客房,完全不把欣岚的“提醒”听进去。
什么漂亮女助理,漂亮女秘书,爱谁谁吧,跟她无关。
“谁的东西?谁要来住?”
“不知道。一个客人,晚上到。”
“怎么不去住酒店?”
“不知道。”
“看这粉嫩粉嫩的行李箱,应该是个小姑娘。卫语霖,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危机四伏啊?”欣岚阴阳怪气起来。
语霖略微抬了抬眼,不屑理睬她。
送欣岚离开后,语霖就在思考要不要做晚饭。这个问题之前是完全不用考虑的,丁默涵几乎每天有应酬,早出晚归,新婚以来,就没在家吃过几次饭。她一个人在家,也通常是随便对付一下,心情不错的时候给自己做个咖喱炒饭什么的,更多时候是一碗方便面搞定。可是……今晚有客人要来,怎么办?
掏出手机,找出那个从来没有用过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输入的字删除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咬咬牙,狠狠地按下“确定”键。
短信正在发送,“晚上什么人来?要不要准备晚餐?”
正在跟同事为一个棘手的案子讨论案情的丁默涵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思绪,浓眉蹙起,却在看到发件人“语霖”两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慢慢舒展开来,连同事老张都看在眼里。
“怎么?是丁太太?那得赶紧回复,没什么比老婆大人的命令更重要了。”老张嬉皮笑脸的时候,全然没有了昔日在法庭上与法官大人争论时的那副严肃嘴脸。
“应该没什么大事,继续说正题。”丁默涵收起手机,放进口袋。
可是,心却被那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搅乱,纵然是一向严谨克己、公私分明的丁律师,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所以,讨论了大半天,还是一头雾水,找不到突破口。
“这个合同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出破绽……”最后,常胜将军老张也灰心丧气地摆摆手。
丁默涵掏出手机,打开收件箱,似乎久久封闭的心也跟着打开。
短短的两行字,看了好久,吓坏了窗外注视着他的小助理萧舟。
这还是丁律师吗?怎么他也会盯着手机半个小时动都不动,嘴角还微微上扬?难道他在玩微博?他也是微博控?
如果丁律师都成了新浪微博一族,那绝对是个爆炸性新闻!要知道,从微博盛行以来,旁敲侧击想加他关注、想跟他来段微博调情的小姑娘,那是数不胜数。可惜,都被丁律师一句话堵回去——我不玩微博,那是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
天啊,丁律师,您是有多老啊?您也不过三十出头,不用这么跟不上时代吧……
想到这里,萧舟忍不住捂嘴笑了。原来丁律师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死板。
轻轻按下“回复”,“是叶叶。不用准备晚饭,我们出去吃。”
等了一个小时才收到回复,语霖刚准备出门买菜,拿起的钱包又放下。还好,没有更晚一点儿,没有晚到等她买好菜做好晚饭,他才说出去吃。
叶叶,是叶叶要来。语霖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击了一下,或者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照射了一下,嘴角流露出笑意。
说起叶叶,现在应该长大了吧?六年前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刚进入高中的小女孩,现在应该念大学了吧?
那是丁默涵资助的贫困生,一个非常上进非常聪慧的女孩子,中考毕业时,由于家境贫寒,差点读不了高中,丁默涵去山区体验生活时结识了她,并且申请了对她进行长期资助。那一年暑假,丁默涵还把她带到了杭州,语霖负责陪她把整个杭州玩了个遍。
“你好,我是卫语霖!你叫什么名字?”犹记得,自己初见叶叶时的情景。
“……我叫冯叶。”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女孩子有些局促不安,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使劲扯着自己的衣角打转。
“枫叶?!哇,你的名字好浪漫!”
刚说完,头就被某个人敲了一下,“不是枫叶,是冯叶,两点水那个冯。”
“可是,我还是觉得枫叶更好听一点儿啊。”她不甘心地瞪着丁默涵。
丁默涵不跟她辩解,显然他觉得这是个毫无意义的话题。其实,对于古灵精怪的卫语霖的大多数话题,他都觉得没有意义,遂不作答,惜字如金。
“喂,你哑巴啊,还是睡着啦?”她经常仰着头问他。
得到的多数是不答,运气不好的时候是白眼。
……
嘴角爬上不由自主的浅笑,却很快被收回的思绪打败,马上又黯淡下去。原来时间真的这么快,快到连做个梦都来不及,青春就走远了。
一下子,叶叶都长大了。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考上了哪所重点大学?是不是像这个年纪的所有女孩子一样,已经情窦初开?也理所当然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吧?
就算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当叶叶真的站在她面前时,语霖还是吃了一惊。
果然是长大了,乳白色的针织衫搭配淡蓝色的牛仔铅笔裤,全身洋溢着张扬的青春气息,这样的气息让身边的人也忍不住被感染。当年胆怯认生的小姑娘如今彻底变了模样。
“叶叶。”她压抑不住喜悦,像从前那样叫她的名字。
面前的人却呆呆地站着,僵硬了似的,眼神里的复杂让人费解。
“叶叶,你不记得语霖了?”丁默涵拍拍叶叶的头。
“语霖姐姐……你……回国了?”
语霖微微点头,“我把房间给你收拾好了,过来看看。”
“叶叶,是不是下午半天玩得太累了?怎么没精打采的?”看着还在发愣的冯叶,丁默涵问。
“语霖,你不知道,叶叶现在胆子很大了,上午把行李箱交给我之后,就一个人出去转悠了。”丁默涵看着语霖,笑容灿烂地说着。跟任何一对刚刚新婚的小夫妻没有两样,在外人看起来甜蜜无比。
“叶叶,都去哪里转悠了?”语霖笑着帮她理理稍许凌乱的刘海。
“就随便转转。”有气无力的回答。
“是不是饿了?”
叶叶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怎么连婚纱照都没有?未婚同居?
“想吃什么?我定餐厅。”丁默涵掏出手机。
受了惊的叶叶还是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晚饭的,快说说想吃什么。”
“我在外面吃了很多小吃,很饱,不能再吃了。”听起来倒是个没有漏洞的借口,不管怎么样,她是真的没了胃口。
在见到语霖的那一瞬间,心从云端生生地摔到了地面上,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那……你要不要泡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想睡了。”
呃?语霖低头瞄一眼手表,才六点不到,就要睡觉?
“太累了。”叶叶补充道。
“既然累了,那就早点休息吧。冰箱里有吃的,要是饿了就……”
“我知道了。”
话被打断,语霖尴尬地站着,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跟叶叶再次见面,她的态度过于冷漠,有些说不出来的疏离。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从前也不过只见过一次,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到一个星期,而且是在六年以前。从前天真灿烂、不相信时间的杀伤力,现在也不得不妥协,连爱情这个东西,这个从前坚定不移视同生命的东西,在时间面前,也丢盔弃甲。更何况是她跟叶叶短暂的友情呢?
下午收到丁默涵的短信,知道是叶叶要来,她本来还比较期待,还想,又能跟这个小姑娘挤在同一张床上,钻在被子里讲各种有趣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叶叶,表面上看起来认生,除了丁默涵,不太乐意跟其他人讲话。但是几个小时的相处下来,叶叶就跟语霖混熟了,连安排好的酒店都不去住,愣是要跟语霖挤大学宿舍的单人床。那几晚,两个同样纯真的女孩子几乎夜夜无眠,聊到天亮。她给语霖讲山区里的事情,语霖给她讲大学里有趣的见闻,令她简直乐不思蜀。
难道是我改变了太多?语霖这样问自己。
嗯,一定是这样,所以叶叶已经把她当成陌生人了。其实又何止是叶叶,连自己,也常常觉得快要不认识自己了。这张每天早晨出现在镜子里的面孔,究竟是谁?明明看似熟悉,却又遥远得不得了。伸出手,碰到的是冰凉坚硬的玻璃,原来这就是过去跟现在的区分,隔着一道冰冷的墙,谁也跨不过去。
又是一个敲键盘的夜晚,跟书房柔绵的灯光做伴,是唯一不算糟糕的事情。为了向丁默涵示威,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进了书房。她就是要让他知道,这是一场“分居”的婚姻,有恨无爱,更无性。
大概是连续的彻夜写稿,体力不支,她趴着睡着了。
醒来已经天光大亮,身上披着轻薄的蚕丝被,笔记本已经被合上,旁边安安静静躺着一张字条,是他的笔迹,“我陪叶叶出去晨练,早餐在桌上,醒来记得吃。”
看着字条,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向自己妥协。
可以结束了吗?可以不恨了吗?明明不快乐啊。
她缩成一团,扯了被子把自己紧紧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