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木一名、吴亚卓、郝姑娘、魏强一行四人,再次出发,直赴桃源镇。
桃源镇在中国西南,他们几乎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在最后一天的时间里,火车不停地穿梭隧道,窗外巍峨陡峭的绝壁迎面撞入眼帘。有时山体好似一只只巨大的恐龙,在车厢上空倾覆奔腾,大伙儿有坠入时空隧道、进入白垩纪的混乱幻象。但是,那些山体仍不及东岭一半的险奇。
在乘行火车的这些时间里,他们做的最多的是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的城市和村庄,高速公路和起伏的丘陵,都市摩登女郎和乡村劳作的老妪,用吴亚卓的话说“几乎让他们阅尽了人间冷暖烟火与浮华沧桑”。有时,他们也聊天和玩游戏,四个人围坐在同一个车厢,为一副扑克牌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但是,大家更多的是睡觉。彼此倚靠着对方的身体,每一个人成了最可信赖的朋友、同路人,最大限度地体谅和宽容着彼此的不熟悉。背与背有意地相互抵靠着,或者伏在对方的肩上,甚至可以枕着对方的腿,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没有男女之别亲疏之分。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四只蚂蚱,还要奔赴同一个目的地。他们彼此成了对方消磨时间最好的方式。
火车到达之后他们开始坐汽车,然后,再乘坐当地的机动三轮车,直到一堵宽阔无比的“迷墙”拦住他们的去路。四个人这才马不停蹄地携着各自的随身物品迷茫地跳下车厢,三轮车司机送给他们平安祝福的话后绝尘而去,四个人就像“放归大自然的四只动物”立在原地。
“这到底是一堵什么墙?”魏强不住地问着每个人心里的疑问,“它到底是不是墙?”
关于这一点,高真宇曾向木一名和吴亚卓有过描述。但是他们觉得,高真宇的描述远不及墙本身透出的离奇迹象令人寻味——它们就像是从空气里直接长出来,左右伸展,无限延伸,不同种类的植物参差交错,透出无穷的生命韵律和力量,似乎在挑衅这些从都市中前来的人。
“整个墙就是一幅画呀!”吴亚卓率先喊出一个响亮的声音,“你们看,啊——整个墙就是一幅画!”
随着吴亚卓的喊声,大家开始审视这堵无限广袤的植物墙。
吴亚卓号召大家退得远一些,退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观看,就能欣赏出这幅天然杰作的奇妙所在!
于是,大伙儿把行李和包裹丢在地上,齐刷刷往后退,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杰作。
乍一眼看,它仅是一个山体,在陡峭山岩的边缘,长满高低不同、种类各异的植物。那些婆娑的树木,斑驳的杂草,颜色各异的叶枝藤蔓,营造出一种深远迷离的氛围。但是,只要远距离瞩目,很快就能发现整个由植物构成的山墙,事实上描绘出了另一番景象:不知名的植物图案,华丽的衣饰,孤独的鸟雀,蜿蜒的阡陌,它们沿着墙体呈波浪状荡漾开去。
“《长满野草,爬满心壁》,”吴亚卓说,“可以这样为这幅自然的杰作命名,这些非现实的天然的色调,渲染出了一片神秘的世界,这里没有时间的催促,一切意义在斑驳的植物面前戛然而止,抽离了理性,抽离了理想。有时就是理想和理性使得人类显得苍白。”
在吴亚卓的指点下,大家看见了更离奇也更关心的所在:在整个迷墙上,“阡陌”始终是在植物较高的位置形成,它蜿蜒盘桓,仅在一个地方与地面有过接触和呼应,然后它又向两端冉冉升起,生出普通的痕迹。大家顺着吴亚卓指出的低处的阡陌纹路,看见那里原来布满了一堆白色的荒石。吴亚卓告诉大家,那里就是“画面”阡陌的源头,很可能就是通往桃源镇的入口。
木一名、郝姑娘、魏强相继拿起了散乱在草地上的行李,跟着吴亚卓前行。
随着他们的距离与墙体的接近,自然的杰作就逐渐消失,最后只变成真实的充满皱褶的树干、一些被风刮得翻卷的藤蔓和几朵行将凋敝的白色野花儿。植物们紧贴着山岩生长,密不透风,如果不是吴亚卓带领大家有效观看了这堵迷墙,根本不会知道到底该沿着树墙走到何处停止,也断是找不到到这里来的目的和意义。
在裸露白色荒石的地方,大家减慢了速度。领路人由吴亚卓改为木一名。木一名主动走在最前面,吴亚卓跟在第二,郝姑娘第三,魏强断后。荒石后面的树木和灌丛,并不十分密集,不像其他地方那样连树丛间隙里面都是一团漆黑,相反,这里的树丛间隙透着幽幽的亮光。木一名扒开了几株低矮的灌丛,侧身挤了进去,才知此处树墙的后面并非绝壁,而是光秃秃高耸山崖的一个山脚。木一名冲大家一招手,所有的人都紧跟了进去,放眼望去,似有杂草丛生的小径,通向远处……
果真如此,曲径通幽,大家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徒步跋涉,这一跋涉,一共持续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大家完全是在灌丛中小径的穿越中度过。
小径显然很久没有人行走了——刚开始时,路的痕迹还十分明显,到了下午时分,几乎全是灌丛,只有断断续续的铺满枯枝败叶的路的浅浅印迹了。大家穿行得十分辛苦,先前的兴奋劲儿早已没有去向。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魏强终于发出了疑问。
吴亚卓说:“咱们去西天拜佛求经!”魏强说:“我们是唐僧师徒吗?”郝姑娘说:“我是最想偷懒的猪八戒。”吴亚卓说:“男人才想做猪八戒……”
也许是关于唐僧和猪八戒的这些话,勾起来某些不快的回忆,大家再没说过话,都集中精力赶路。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山野间回响。
逢树穿林,遇河渉水,手脚并用。下午五点天色渐暗,木一名才说出跋涉灌丛以来的第一句话:
“同志们,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哥,我们走了七七四十九天了!”魏强没力气地说,像被人抽了筋。
郝姑娘后劲十足,两腮通红:“没到功德圆满的时候,就不是细数功劳的时候。”
吴亚卓看了手机上的时间,心算了几分钟,她说:“从离开现代交通工具,即跳下三轮摩托车到现在,我们走了九小时九分钟。”大家一听,充满成就感。
木一名说:“各位,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还有九九八十一难!”从这以后,大家继续保持沉默,维持体力,直到天色全部暗下来。他们找到溪边一块稍微平坦的石坡,大家决定在这里过夜。一路上,大家一直分食着郝姑娘的食物,郝姑娘希望这样能减轻随身携带物体的分量,当大家把郝姑娘最后的食物吃光,在溪边洗手洗脚之后,便簇拥在溪边的旷地,幕天席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大家在穿越一条无尽的大峡谷中度过。
在无比疲劳时,吴亚卓问大家:“我们究竟为了什么而旅行?”
魏强说:“梦,只有为了心中的梦,才能不计代价。”
郝姑娘说:“这个梦它真的有意义吗?”
她说完看着大家,不像在问,像是要看清每个人的心。
木一名说:“意义在之后才能获得,在当时,总认为是错误的抉择。”
好在到了傍晚大家终于穿过了峡谷,来到两座高耸入云的绝壁之下。大家在黄昏时看到这样的绝壁,感到了绝望。绝望之余,看到两山之间似有一条竖长的缝隙,形似天门。缝隙下端似有野径连接到山脚,算是绝望中的一点希望。
大家决定在山脚下过夜,分食完了吴亚卓携带的最后一点食物。
第三日,木一名一睁眼就被两山间明亮的“天门”刺醒。接着所有的人,再次热情饱满,整装待发。
这时大家再一次开始语言上的交流。
木一名说:“人生是什么?”
他站立在一块褐色的石头上,双手叉腰,像位讲台上的老师。
郝姑娘抢答:“人生是我们今天还在世上到处行走,明天我们就死了,消失了!”大家叫好。
魏强说:“人生是一场梦,我在小镇熟睡……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荒野,我以为梦见自己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当我再次熟睡,然后醒来,我发现我来到了桶城,以为刚刚梦见过旅行!”掌声擂动。
木一名又说:“我们的旅行,和他人有何不同?”
吴亚卓说:“我们认为,山野是一个有机体,植物是一个有机体,天空是一个有机体,语言、音乐、绘画、文字是一个有机体,整个物质世界都是一个有机体,我们要分享和发现,我们渴望在这样的物质世界中生活,充当被忽视的角色!”
吴亚卓一说完,大家似乎感到所处的位置正在降低,四周的树木、山体一下高了出来,树木和山体也降低了,天空高了起来。大家突然感到了每一个人与宇宙的关系。众人斗志昂扬地向着“天门”冲锋。
“冲啊——”
喧闹的声音响彻山谷。
事实上,通向“天门”的路非常难走,它不像其他的路有路迹可循。
天门本身成了大家唯一的“方向”——向着那道明亮的缝隙前行。
但是,在过去登临此山的历史中,所有的人似乎只是循着亮光的方向行路,而并未对脚下真正的道路选择一种可供后来人继续沿用的路标。所以,木一名一行四人穿行这条道路最是痛苦,所幸这条路并不长,预计不足一小时完全能够穿越。
一路上,大家手拉着手,脚抵着脚,魏强手里拿着一根从树上生劈下来的木杖,开路领先。魏强另一只未拿木杖的手牵着吴亚卓。吴亚卓紧跟魏强的步伐,一言不发,她另一只手牵着郝姑娘。郝姑娘总是要不停地晃动着另一只手,才能保持身体平衡,好在木一名在她身后及时地死死攥住她的手,幸免被意外滑到,得到了保护。
在通往天门的路上,遍布坚硬光滑的石块。那些石块被雨水冲刷得发白,旁边窜生着许多高大的蒿类植物,比人还高。比蒿类植物更高大的是树木,树木并不密集,错乱分布,粗细不均。而地上非常潮湿,林间密不透风,无比闷热,大家得时刻警惕不被蚊虫或其他蛰人生物侵害;尽管大家穿好了全副武装的登山衣服。
终于人定胜天,道路在大家齐心协力下越走越短。五十分钟之后,
他们终于穿出了山谷,站在了天门真正的脚跟。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桃红的世界!
无数的桃树,连绵不绝。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约有几千几百平方公里的缤纷桃园世界,远处更有屋宇楼栋,桥梁车辆,工厂行人。所有景致,美不胜收。
“啊——我们终于到达了桃——源——镇——”吴亚卓高声呼喊起来,“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世外桃源吗?啊——太美了,啊——”
“同志,请你抑制你过于激动的情绪。”木一名捂住了吴亚卓的嘴巴,“随乡入俗,请不要惊吓到了这里的人们!”
魏强站在吴亚卓的身后,也不住赞叹:“美呀,美得所有的存在都黯然失色!”此时,他像猫一样双眼瞳孔放大,惊得下巴都快掉地。
过了很久,魏强把背包放下来,重新整理检查了一遍上面拉锁,把包从脚下滚了下去!他们的位置比下面桃园所处的位置高很多,而且下面全是长满伏地的野草,野草尽头是一排长长的石栏。所以,魏强把背包这样滚下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家纷纷效仿,先是把包滚下去,然后整个人跟着欢呼地冲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