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玄翎从口袋里摸出了铜钱往扶乩旁边摆着的盘子里一放,“就让凝凝玩一次好了。”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学着刚才大人的样子闭上眼睛乱拽一通。
这般乱拽,出来的自然是乱七八糟的图了。
“看起来像只小鸟。”小姑娘很满意了。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可以回去的时候,小姑娘却不依不饶地拉着玄翎嘟嚷,“玄翎也来试试嘛。”
玄翎自认没有办法拒绝小姑娘的撒娇,只好再摸出一文铜钱来投进了盘子里。
扶乩说可信又不可信,说不可信又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玄翎闭上了眼睛,牵动着被很多人摩擦得光滑无比的木制把手慢慢地在细沙盘里画出轨迹来。
慢慢地,玄翎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被推动一样飞速滑动着。
“哎呀!”
听到了惊讶的叫声后玄翎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张开眼睛。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道服的年轻人,发出叫声的正是他,此刻他正和同玄翎同来的年轻人一起怔怔地看着沙盘里的字。
确实是字,而且还很清晰。
眠沅湘抬起眼睛看看玄翎。
“你真不是有意写的?”
“什么?”玄翎也低头去看。
难怪眠沅湘会有这样的问题,就在沙盘当中端正地写上了几个字。或者说,是两句话。
三生归碧落,七分付沧海。
“这什么意思?”玄翎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眠沅湘摇头。
这道观还真有些灵验,玄翎抬起头来望望摆放在大殿中央的神像,再看看很是怀疑他的眠沅湘,“要不你来试试。”
“好。”眠沅湘也摸出了一文铜钱投进盘子里。
握住木把手,闭上眼睛,眠沅湘一开始的速度也很慢。
在旁人看来,就在一瞬间,他的速度突然就变快了。
“哇!”眠沅湘突然大叫起来吓了所有人一大跳。那个年轻道士差点跳起来,只有玄翎歪了歪头。
就在细沙的大盘里,赫然是一句清晰可辨的话。
九嶷帝舜孤墓。
“这是什么啊?”眠沅湘的反应可要比玄翎更大,叫嚷的声音也更响。
同来的年轻人奇怪了,“不是你有意写的吗?”
“当然不是了。”眠沅湘总算是知道之前玄翎怎么会写出那样的字来了。
“那就是真有天助了。”玄翎不太在意地笑笑。
身边的道士可没有他这么轻松,那双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瞪着玄翎看的时候更圆了,“这位香客,您看上去还真是……”
“啊?”玄翎去看他,真是?
“呃……”道士的眼光转开了。
“真是什么?”玄翎不问,眠沅湘倒问起来了。
是啊,真是什么。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瞄准了年轻道士的脸。
还没有试过被这么多人关注的小道士顿时脸红得和红布有的一比,喃喃地说出了一句,“这位香客和天后陛下有点像。”
“啊?”这下不止玄翎,所有关注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叹息。
“是真的。”小道士强调了一下,“我们供奉的天后陛下的塑像就在大殿里,你们可以自己去看啊。”
天后陛下?
“你开玩笑吧。”眠沅湘斜着眼睛看着年轻的道士,“这怎么可能。”
北荒的土地上,供奉天后的习俗由来已久。严格而论,北荒供奉的都是同太阳有关的神灵,天后重黎在他们的习俗中是十日之母,自然受到崇敬。而这位天帝的原配夫人在北琉和南秦的地域里反而没有他们这么重视。细想起来,该还是各地的人习惯不一吧。眠沅湘以前也来过这里,可没觉得天后陛下的塑像会像谁。
“是真的。”小道士眼见着没人信他也气恼了,“不信你们去看!”
听他说得这么确定,眠沅湘耸耸肩,跟着就去看了。
一行人走到塑像那里的时候,只见天后陛下宝相庄严的塑像就立在大殿的正中央,接受着来人的供奉。
“说起来的话。”眠沅湘得承认,他从来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仔仔细细地瞪着塑像的脸看得那么认真。
回过头来,扯过玄翎,凑近了再仔仔细细地看,只把来自于北琉的客人看得浑身发毛。
“是有点像。”他得出了结论,“难怪天后陛下会给我们保佑了。”
“我就说嘛。”小道士得意洋洋。
“咳!”眠沅湘这一得出结论,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玄翎和天后陛下的塑像两边转悠,让隐瞒了身份的北琉太子感到了尴尬。
“唉唉。玄翎你也不要太上心。”眠沅湘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塑像虽然塑的是谁,可也是人塑的,说不定就是把某个你的亲人当成样子塑进去了呢。比如说令堂啊的。”
玄翎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家母很早就过世了。”
搭在玄翎肩膀上的手顿时一僵,而后就传来了这位北荒王之子率直的道歉声,“抱歉。”
“没关系。”玄翎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他脸上的微笑尽管还是很怡人,看在眠沅湘艳丽却觉得敷衍了点,“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是啊。玄翎身体不好……”一行人中也不知道是哪个说了这么一句。
眠沅湘也想起来了,他这位让他带到这里的朋友还需要调养内息,他是不明白他练的功有什么忌讳,可既然连他父王都说很严重的话他也得处处照顾点。
“那我们快回去吧。”玄翎这次笑起来看着可舒服多了。
天色都快全黑了,一行人走在夜路上仗着年轻气血旺盛也感觉不到冷,笑笑闹闹地一路走着。
眠沅湘背着累得睡着了的眠凝走在了闹腾着的人们后面。
玄翎也看出来了,他这是在陪着他。
“我没事。”所以他就这么说了。真的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冷,有些孤单。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群陌生人中间。不是不知道眠沅湘对他所保持的善意,只是,玄翎突然发觉自己是个对环境和身边的人敏感的人。要是身边没有自己所熟悉的环境的话,漫长的夜晚竟然是这么地难熬。
“好奇怪啊。”第一个发现身边的情形有些不对的不是对灵息敏感的玄翎,而是走在前面对周围环境应该是相当熟悉的年轻人。
就似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同行的人纷纷从各自的谈笑中安静下来。
周围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安静的?即便是在夜晚,乡间小道上也不该连鸟虫的鸣叫也没有。那些似有似无的雾气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身边凝结的,西方本来还透露出一点点薄紫的烟云在浓密的雾气里消失了踪影,视力最好的人也无法看清浓雾背后隐藏着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和不祥的烟雾刺激着年轻人丰富的想像,向不安和紧张的方向急速前进着。
“这个该不会是……”同行人中的一个喃喃的说着,脸色差不多要和周围的雾气一样白了。
“不会是什么?”被同伴的态度刺激到的年轻人的声音放大了一点,在他们所处的奇怪的被浓雾所包围的狭小空间里竟然引起了一些回音,霎时这个说话中带有些许责难的年轻人的脸色也和他的同伴一样惨白了。
“就是那个传说。”家距离这个地方比较近的少年显然要比他们这些人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地方的事情,脸色苍白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在通过说话摆脱自己的恐惧一样,“要是在太阳落山月亮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遇到这种雾的话,就会被隐藏在雾里的妖怪吃掉的。”
这就是在当地盛传已久的“雾隐”的传说,甚至有些当地人还绘声绘色地说曾经见过雾中显露出来的妖怪的样貌,不过有的说是看到了一个魁梧的异型,有的说是看到了一个婀娜的身姿,终究是什么样子的妖物,让眠沅湘下结论的话大概会是一个变化的家伙吧。
“不是说只要等都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雾散了就会没事的吗?”另一个年轻人显然也听闻过不少关于这雾的传说,“我们人多,待在原地的话就不会被妖怪引到雾的深处去了不是。”
确实是这样的啊,那些曾经被雾所包围而又能活着回来的人们都是这么诉说自己的经历的,只要不被那些妖怪所制造的幻影所迷惑,只要能待在原地等到浓雾散去,他们就可以平安了。若不是这样,也就不会有那些关于这雾的各种说法了吧。
不过,若只是单纯的小心的话……“咦?”下了决心要在原地等着雾散的年轻人之一突然叫了起来,“怎么少了一个人?”
顿时,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玄翎?玄翎呢?”也不知道第一声是谁叫出来的,等到眠沅湘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位子已经变成了白色缭绕的雾气。
怎么回事?
这一阵子的接触让眠沅湘知道玄翎不是一个会让别人操心的人。
难道是这雾里面还隐藏着其他的什么危险?
眠沅湘把背上的眠凝交到了一位年轻人的手中,在他们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反对之前他就走进了雾气之中。
待在平整的道路上的年轻人傻了眼,眠沅湘虽说平时里和他们是有笑有闹一点架子也没有的,他们也真的没有他是北荒王王子的概念,可现在这种情况,万一要是眠沅湘有了闪失他们该如何向北荒王交代。
玄翎确实不是一个会让别人为他操心的人。但那个在雾中突然出现又突然远去的身影不得不让他跟随。
那是一个穿着北琉皇宫贵族服饰的窈窕身影,丝毫看不出类似于幻影的实体化身影跑过玄翎身边时淡淡的发芳香让他不由地跟着进入了雾的深处。
“等等……”玄翎记得自己发出了声音,可这一声呼唤即使在自己的耳朵听来也如同隔了很远的距离一样地遥远。
他不知道,浓雾中的人影因为他的呼唤而停了下来。
玄翎也就站在了距离那个人影三步的地方。说不清是因为心情的激动还是跑动得太过于吃力,他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背对着他的身影有着柔软的曲线和高挑的身形,只是站在那里那种温婉典雅的气质就能透露出来。
玄翎看着她背对着自己对着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低下头去。
他听到她这么说着,“漓儿乖……”
那声音,和他的记忆中的人一摸一样。他忍不住向前,想要看到那个人的正面。就那么一眼,就足够让他全身的血液发冷。
温婉的女子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那本该在她怀中抱着的乖巧孩儿现在不过是一具失了双目的枯骨。没有丰满的肌肤,干枯的如同树皮般的皮肤贴在幼小的骨架上,没有眼睛的头颅只有两个黑洞洞的深坑,玄翎竟然在那两个深坑里看到了连接起来的皮肤,这孩子难道是天生就没有眼睛?
他看着女子浅笑着的美丽容颜贴在枯骨上低声呢喃,就如同她怀里是她最珍爱的宝贝。
女子睁开了眼睛,来自于济洲的眼睛和玄翎一样是很深沉的深蓝。
“你是谁?”她问着。
“我是玄翎。”他答着,“我也是琉璃。”
女子的脸色在一瞬的茫然之后狰狞了起来。
“你胡说!”女子怀里的枯骨被咔哒一声揉碎,她向着玄翎伸出了手,“我的漓儿明明在我怀里!”
明明看见她的手臂伸出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长度,明明看到她的嘴角开裂到了可怕的程度,明明看见危险就在眼前。玄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移不开脚步,甚至都没有一点危险的感觉。
随着长度的增长,手臂变得很细很细,那很细很细的手臂就缠上了玄翎的头颈,在绕上两个圈之后开始收紧,窒息的痛苦越来越强烈,眼前的景象开始被黑幕所取代,一开始玄翎是无法动弹一根手指,后来则是无力再动“就这样……就这样……”他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在说着,就好像在安慰他一样。
眼前的世界从暗到明,玄翎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片干净的蓝色。
“我说。”他听到这两天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着,“要想寻死你不用在这儿吧?”
寻死?玄翎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是没有这样的念头,不过在从眠沅湘的眼睛看过去,玄翎就是在寻死。
眠沅湘赶到的时候正看见玄翎双脚离开地面挂在一棵树上,细细的藤蔓挂住了他的体重,自然下垂的手可看不出有一点挣扎的痕迹。
“我们还是快走吧。”玄翎再情绪不稳,这地方不宜久留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爬不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细细的藤蔓爬到了他身上,把他牢牢固定在了地上。
“怎么了?”觉得奇怪的眠沅湘回过头来看。
“小心!”玄翎动不了,只能出声警告。
在眠沅湘转头的时候,藤蔓从他的身后窜了上来。
“这什么呀!”眠沅湘声音里的吃惊多于恐惧,他手忙脚乱地应付着缠上来的藤蔓,无奈双手难敌众藤蔓,很快就被结结实实地被捆住放在了玄翎边上。
“你现在知道我不是在寻死了吧。”亏得玄翎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去澄清。
“我知道了。”要是可以话眠沅湘会朝他翻一个白眼,不过现在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只能朝天翻了个白眼。
“我现在能否问一下让我们陷入这种麻烦当中的大人……”玄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有多咬牙切齿,“……我们究竟要怎么离开这里。”
“离开?”在玄翎还没有回答他之前,另一个声音笑着在身边响起,“为什么要离开?”
柔软的发丝垂落在玄翎的脸颊上,妖媚的脸和玄翎先前看到的女子幻影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看到玄翎注意的目光,女妖的嘴咧得超过了耳根,细长的舌头从猩红的嘴里伸出来挂在玄翎的脸部上方,全然没有眼瞳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看起来是想……玄翎别开了头颈,女妖细长的舌头在他的颈部游走了一圈。
纤细但是柔润力实足的藤蔓切开了玄翎颈部的皮肤,细细的血丝从伤口渗了出来。女妖好像很满意似地咧开嘴角笑,玄翎都能看到她嘴里反射出来的冰冷寒光。
鉴于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到这种待遇,所以在女妖把头部伸向眠沅湘的时候玄翎并没有出声。
果不出其然,身边马上就响起了惨叫声,“这是什么呀!哎呀!不要舔我的脸!”
眠沅湘剧烈地挣动起来,捆住他们两个人的藤蔓是相互连接的,他一挣扎起来也就拉紧了玄翎身上的藤蔓,玄翎就觉得脖子越发疼得厉害,一下子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玄翎很怀疑,要是那天眠沅湘没有发现他的情况不对而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的话,他恐怕在女妖要伤害他们之前就被眠沅湘给害死了。
“你没事吧?”忍受着某根非人类的舌头在他的脸颊上肆虐,眠沅湘尽量把脑袋往玄翎那里伸去。
“……还好。”玄翎忍着痛说出话来。
眠沅湘努力抬头去看,然后用吓了一跳的神情和与神情相当不搭调的平静语气明确地说了一句话,“玄翎你受伤了。”
如果是在平时,忍耐力到达极限的玄翎肯定会用手上的任何工具去敲某人的脑袋,可惜现在玄翎连手都抬不起来。
“要是不受伤……”玄翎说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我可没办法对付这家伙。”
相处了这些日子算是熟悉吗?眠沅湘听得出来,玄翎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是生了好大的气。
血丝从伤口里流淌出来,慢慢地,沿着藤蔓发出了红色的光。当发现不对的女妖把头部转回来的时候,血色的光正以增长的速度向她那悬挂在藤蔓上的头颅袭去。
“咔吱”
女妖发出了让人汗毛倒竖的尖叫,眠沅湘只恨自己不能捂住双耳。
伴随着这声尖叫,女妖竟然张开布满了利齿的嘴咬断了连接着她的头颅的藤蔓。沾染上了玄翎血液的藤蔓碎裂开来,先前眠沅湘单凭力气无法弄断的藤蔓就这样化作了飞灰。
方向在另外一面的眠沅湘没有看到后面的情景,他只觉得浑身一松,再一挣身上的藤蔓就脱开了。
“玄翎!”他站起身来就叫着同伴的名字。声音中还带着一点慌张,因为他在站起身后迅速地扫视了一眼,没有看到同伴的身影。该不会“在这里。”
那一声回答很轻,不过还是被眠沅湘的耳朵捕捉到了。他绕着大树转了一下,看到先前还牢牢纠缠着他们的藤蔓现在变得枯黄脆弱,也看到了玄翎就站在树边,只不过刚才和他正好隔着这棵大树所以才没有看见。
眠沅湘只不过是被藤蔓捆了一下,挣脱开来自然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玄翎就不一样了,在处于劣势的状态下使用“血”的术,耗伤得厉害。
“玄翎?”眠沅湘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扶他一下。
“没事。”玄翎摸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到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我想那东西应该短时间里面不会再出现了。”
使用他熟悉的一直在想念的人的身影来引他上钩吗?是窥测了他的心思还是另有原因呢?玄翎可不想相信这是意外。
眠沅湘看着玄翎背部离开大树后摇晃的身影,还是上前扶住了他。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眠沅湘在北荒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碰到过这种东西,照他父亲所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碰到他就会避着走。当时年纪还很幼小的他不明白,长大后忘记了的他更不明白。
“妖怪啊。”很明显的不是。
“那是什么妖怪?”好吧,换一种问法。
“可能是树妖吧。”玄翎也就看了一个大概,“我看不出来。”本来该是树妖的,不过好像另外吸收了什么东西。
“树妖一般都是平和的妖灵,这么狂暴的家伙一定是有问题。”玄翎靠眠沅湘的扶持慢慢地走着,“我想你最好是能调查一下。”先前听说的失踪的人可能就是被吃掉了。出现了这么危险的妖物,眠沅湘身为北荒王之子自然责无旁贷。
“玄翎你是术士!”猛地想通了的某王子嚷嚷起来,眼睛瞬时变得闪亮。
虽说不是什么秘密,不过玄翎还是觉得眠沅湘迟钝了点。他还以为他从他小时候就该知道了。
“那我就有底了。”眠沅湘的嘴角咧开的弧度让玄翎想起了那个女妖。
玄翎思忖着既然都在人家家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了,帮他一个忙也不算什么。况且他对眠沅湘还是很有好感的。
他们原来是在浓雾中穿行的,即使是在碰到女妖的时候,他们的四周也是弥漫着雾气。女妖逃走之后,周围的雾气也就散开来了。他们看到和自己同来的几个人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二十步的地方。
“你们在这儿?”背着眠凝的年轻人诧异地看着他们,“怎么我们叫了半天都不回一声啊,担心死我们了。”
短短的二十步距离,双方却无法看到听到对方。玄翎苦笑,偏偏在他最糟糕的状态遇上这种情况,能不能处理得下来他还真是没底。
“啊?玄翎你受伤了?”
玄翎原先是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好的,在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的勉强动用灵力竟然让他在床上躺了三天,而且三天之后自己的身体状况比之前更差。
时间拖不起,他现在总算是明白这一点的重要性了。
本身他所练的心法就这么个特点,若是不坚持到最后就别想能摆脱这种功力时满时缺的情况。估计是每上一层,缺的时候就会更彻底。三天后连眠沅湘都看出来了,他这种状况不要说是去降妖了,连从床上爬起来都是个问题。
“唉。”也找过几个术士,却对雾中女妖无可奈何的眠沅湘坐在玄翎的病床前叹气。
“说也奇怪了。”眠沅湘摊手,“自小到大其实我也经历过不少,可那些家伙明明都会躲着我走的,这次倒奇怪了。”他上下打量下玄翎,觉得自己的观点正确无比,“应该是你更吸引他们吧。”
玄翎气结,“我是仙草还是仙丹,妖怪们都抢?”
“我不是这个意思。”眠沅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奇哉怪也,他就会在玄翎面前说错话,“我是说他们喜欢你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玄翎翻了个白眼,自觉和他没话好说,自顾自在那里翻书。
不过眠沅湘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索性就坐在那边看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的玄翎慢慢地说,“我不是说过会尽力帮你的忙的吗。”
“我心急。”眠沅湘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在他们自雾中回来之后他就下令禁止人们靠近晚上突然出现的雾气。可是这经由北荒王的命令无疑地会给北荒的人们带来恐慌。禁令维持的时间越短越好,眠沅湘也正为了这一点而努力。
“找到了。”玄翎躺在床上也不是单纯躺着休息,眠沅湘家里的藏书就被他挖了很多出来。
“找到什么了?”坐在床边看不到书页内容的眠沅湘凑了过去。
“当然是有用的东西了。”玄翎把书页的内容摆正在眠沅湘眼前。
“呃……”看书的人还没有发表评论,门口就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咳”
北荒干净而清澈的光芒从天上的太阳上发散出来,这个季节的北荒其实是最漂亮的时候。同细致而精美的南秦不同,也和大气而宽广的北琉不同,这里似乎就是有一份高远的意境。逐渐适应了环境的玄翎也觉得这里除了比北琉冷上那么一点以外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当然了,似乎在这位北琉当代太子,未来皇帝的印象里,人口太多过于拥挤也不是很好的感觉。这个时候的北琉王朝国都和南秦的国都已经是并列的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
北荒的九疑族本质上仍旧带着游牧民族的特色,大多数的时候他们还是喜欢在迁徙中度过他们的岁月的,就连他们的王族也是如此。眠家之所以在这段时间会乖乖待在他们所建造的北荒王城里,完全是因为某些政治上的考虑。
“我说儿子。”单独把眠沅湘从房间里叫出来的王妃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眠沅湘说话,“玄翎好像还是把自己当客人啊。”
终究不是在自己的国土上,终究有身份上的种种问题,在很多事情上玄翎采取的都是回避的姿态,只除了在帮忙处理妖怪的事物的方面。
“那也没有办法。”眠沅湘很理解,“毕竟,说闲话的可不少。”
就算是王室也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更何况玄翎进城的过程现在已经在眠城中流传出了无数的版本。有不少人可都在盯着这位“险些”成为了他们王子妃的来自北琉的客人呢。
王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看出来了,这孩子肯定有心事。”
眠沅湘摆了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王妃用瓜子在她儿子额头上敲了一下,“这是女人的感觉,懂不懂。”
眠沅湘本来想说他基本上是不可能会懂的,但在他母亲异样的眼神里他愣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有的时候和女人理论是一件很白痴的事情,他父王说过的话还是很有预见性的。
“所以说你要好好对人家。”王妃接下来的话让眠沅湘不得不说话。
“母后,我从来都对他很好吧。”怎么说得他好像在欺负他一样。
北荒王的王妃把白眼一翻,“我是说好好开导开导他。”自家儿子那个天塌了也能笑呵呵不在乎的性格她是放心得很,但是玄翎不同,就好像是沉寂的冰面下流动的水流,在打碎冰面之前谁也不知道他的动向。
“一定一定。”眠沅湘差不多是陪着笑脸把他母后送走的。
重新回到室内,玄翎还埋首在他的书本里。听到他进来,他抬起头来。
“王妃殿下找你有事?”隐隐约约地,玄翎好像听到了有谈论到他。
“没什么。”眠沅湘对着那双深蓝色的瞳突然找不到话了,“真的没什么。”
玄翎也不在意,“过个三天就是十五了,我想我们还是乘早行动的比较好。”
“你可以吗?”对自家的术士已经没有什么信心的眠沅湘现在可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玄翎身上了。不过比起消灭那个妖怪来他还是更担心玄翎的身体状况。
“可以。”玄翎当然明白他的担心,忍不住在唇角挂上了微笑,“只要你能把我需要的东西都找齐的话。”
术士若是在某方面能力不足的时候是可以借助一定的工具的,这些工具往往是千奇百怪常人所无法想象,但对术门中人是相当有用的。
“没问题。”眠沅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想来以北荒王的名义还没有什么找不到的。
玄翎见他答应了,索性拿了木炭开始在书本的空白页上写写画画,眠沅湘看得出他画的是他们遇到女妖那个地方的大概地形,是打算布个阵吗。
室外的阳光投射在玄翎身上,就好像在他的身边画出了一个大大的淡金色光圈,眠沅湘莫名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似在久远的以前就以这样的形象出现过,在他那遥远到自己未曾出现的记忆当中,在这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之前……“玄翎。”不经意的,这个名字就滑出了他的唇间。
“什么?”深色的瞳看过来。
“你不是探子吧。”不想问,却在说出来后再也收不回去。
“啊?”深色的瞳眨了眨,不得不说还沉浸在抓妖的思路里的玄翎压根就没有回过神来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眠沅湘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当我没说。”他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说都说了问都问了,怎么当做没有发生过呢。
玄翎倒是笑了,“你觉得呢?”
眠沅湘转过头来看着那双瞳,很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般诡异的相识过程呢。眠沅湘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恐怕有着非同一般的经历和来历。
玄翎的眼睛垂了下去,在眠沅湘看不到的地方划过淡淡的一点讥讽,“这样可不太好……”
想到了什么,玄翎再度抬头去看眠沅湘那双相当诚实的眼睛,“其实我很想知道北雍京那边的消息,可是又不能随便打听,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呢。”离开国都也有一段时间了,玄翎是全然地相信飞廉的能力和人品的,却无法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和弟弟们放下心来。眠城里,谈论这些消息的相当少,身为旁人的玄翎知道因为他身为北琉人的身份让人们在刻意地回避着,可是这还是无法全部解释消息的稀少。玄翎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太子,他对于这些东西的敏感让他感觉到了某种不安。
“没问题啊。”北荒的王子在这时显得尤其落落大方,他是有思考过玄翎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从三教九流到皇亲贵戚,偏偏他还是没有想到北琉的太子会有一个术士的身份,“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目前北琉的太子病了,由新上任的震王代政。”
就和玄翎预料的是一样的。
然而眠沅湘还没有说完,“听说北琉的一个皇子前一段时间病得挺厉害的呢,传言说都快要死了……”他停了下来,玄翎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谁?”哪一个?他还记得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好的。
被玄翎的眼光看得不怎么自在的眠沅湘努力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确切的回答,“是五皇子琉枢。”
琉枢?怎么会?玄翎好像一下子失了方寸,翻身就要下床。突然的举动让他的头眩晕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倒下。
“唉!唉!唉!”眠沅湘赶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听到这个问题的玄翎清醒了过来。他怎么就忘记了,这里是北荒,琉枢离他很远。
“我去准备东西。”他这么告诉眠沅湘。
“急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北荒王之子反过来说起了术士,“不是和你说了我去办吗。”
玄翎撇撇嘴,“我怕你不明白。”
“你都给我那么详细的单子了。”眠沅湘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光亮,“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都这么明显了……“好吧。”实在是头晕得厉害,玄翎又躺回了床上,“那就麻烦你了,三天后一定要准备齐全哦。”
“知道了知道了。”眠沅湘拿着拖得好长的单子走了出去,“马上就去”
玄翎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眠沅湘带来的消息让他的担心和不安愈发厉害。
“琉枢……”印象里,有一点和北琉人的不同的外貌,有一点和北琉的人不同的心思。很多的时候,琉枢还是比较安静的,除去他和六皇子的胡闹和捣蛋,玄翎可以说很难有人能知道小小的琉枢心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