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丽淑在他的背后朝他看看，原想说算了，那幅画就不要了，反正新的墨线稿他已经帮她画好了，那幅扔了也不算什么。但反过来一想：哼，你真的愿罚啊？行，那你就留着慢慢画吧！我才不管呢。想罢，她在他的背后做了个鬼脸，又浮起一层幸灾乐祸的笑来，然后自己去食堂吃饭。
吃好午饭，焦丽淑帮郑晓华买了一客饭菜，然后便匆匆回工作室。为了抓紧时间画画，师兄还没吃饭，从内心讲，尽管她对他很生气，但同时她却也舍不得他饿肚子。
走到半路上，焦丽淑碰到了很要好的小姐妹洪虹。
洪虹见她端着饭菜匆匆往工作室走，不由嘻嘻的笑到：“你师兄又在搞什么杰作了，忙的连饭都没时间吃？”她朝四周瞅瞅，见没人，于是又眉开眼笑的低声开玩笑道，“怎么样啊，你们这么要好，年龄也不小了，应该考虑一下谈恋爱的事了。”
以前，洪虹也想帮焦丽淑介绍男朋友，但被焦丽淑婉言谢绝，很坦率地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小伙子，所以就不考虑任何人的介绍了。而洪虹同时知道，有人帮郑晓华介绍女朋友，他也是这么回答别人的。因此，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再帮他们介绍其他男女青年了。
听她这么说，脸上稍稍泛起一抹红晕的焦丽淑也不回避现实，她轻轻叹了口气，蹙着眉头说到：“我们是好姐妹，所以我也不瞒你。我师父临走之前为我们做了红娘。我和他的父母都赞成，所以这关系也就算定下来了。可是昨天他去了我家后一反常态，说我们俩不合适，平白无故的和我闹起别扭来。你说他怪不怪？嗯，要保密啊，要不，万一真的吹了名声就不好听了。”
“他就是个欠骂的怪人嘛。”洪虹咯咯笑道，“他都这样了，你还帮他买饭买菜？你也太掉架子啦！嗯，我帮你去骂他一通好不好？就说他忘恩负义，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薄情郎。看他怎么回答我？”
“你就别烧战火了。”焦丽淑斜了她一眼，撇撇嘴好笑地说道，“这不是添乱吗？你凭什么去指责他？再说就你这个炮仗脾气，弄得不好又会和他吵起来。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结果。对不起，饭菜都冷了，有空再详细和你说吧，我得赶紧给他送去。”说罢，对她挥挥手，赶紧朝工作室走去。
进了工作室，焦丽淑也不和郑晓华说话，只是把饭菜往他的面前一放，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随即转过脸既不理他更不朝他看上一眼。
郑晓华放下手中的画笔，拿过饭盒打开一看，一只红烧狮子头，一只荷包蛋，青菜打底，热腾腾地散发出一股振奋食欲的香味。看看丰盛的饭菜，他皱皱眉头，轻声嘀咕到：“买这么贵的干什么？其实只要三个淡馒头填饱肚子就行了。”他抬头看着她，苦笑一声讪讪地说道，“姑奶奶，到现在还扳着脸啊？算了，事情都已过去了，我觉得你没必要还生我的气。”
“我才没闲功夫生某个人的气呢。”焦丽淑没好气的应道，“反正我没错，所以我就用不着生别人的气。至于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向我认错和赔礼道歉，哼，我对他则是不屑一顾的。”
“既然对我不屑一顾，那你还帮我买饭买菜干什么？”吃起饭来的郑晓华暗中好笑地问。
“至少你是我的师兄啊。”伶牙俐齿的焦丽淑斜着他，眼睛朝天花板上翻着哼道，“对师兄自然应该尊敬，这点做人的基本道理我是不会忘记的。何况，你是为了工作才不去食堂吃饭，我吃好后当然应该帮你带过来的。又不是特地去帮你买，只是稍稍带过的顺路人情而已，你根本用不着谢我的。”
见她那幅赌气中带着天真的自然模样，郑晓华忍不住偷笑起来。他想了一想，放下饭盒，用手帕抹着嘴巴苦涩地说到：“小丽，我应该向你认错的，免得大家不高兴而影响工作和你我之间的纯洁感情。可是我还想申明一下我们的关系。”
焦丽淑听了一愣，转过脸痴痴地凝视着他不做声，听他下面怎么说。
只见郑晓华面露痛苦之色的低下头，嘴唇颤动着，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吐，可是始终没说出来。一会儿，他才用很平静的声调掩饰着内心的痛苦说了起来。焦丽淑清楚地看得出：他是在说违背良心的话，他的表情是凄楚的，脸色是惨白的。他说：“我昨天做了那件很对不起你的事。这使你感到痛苦，也让我感到不安。”他难过地摇摇头。焦丽淑看得出他的内心世界正在起着激烈的斗争。她不由在暗中也颤抖了起来，浑身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郑晓华接着又说到：“我深受道德的谴责，我是个品质恶劣的混蛋，自觉没有资格来爱你这么一位纯洁的姑娘。我要有自知之明，所以在你面前自惭形秽的我不可能再配爱你。唉，乌鸦哪能配凤凰？小丽，我、我……真的不再爱你了，也真的不配你那么的爱我。我们的以前，随着时间的消失而消失吧。”他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的程度，眼睛也湿润起来。其实，感情脆弱的他平时并不容易掉泪。小时候遇到别人欺负自己，他回答对方的是愤怒的眼神和不屈的表情而不是眼泪。而对焦丽淑这位姑娘，他却往往控制不住的会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他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听了他还是这么矫情和一味推辞的话，焦丽淑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伏在了桌子上。她始终弄不明白师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既在折磨他本人，同时也在折磨她这个痴心爱着他的自己。所谓的“品质恶劣”，只是他硬给自己套上去的帽子而已，她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他。对别人可以说很不了解，但对他这个当师兄的，她能不了解？他把自己说的如此一无是处，说穿了，其实那句“乌鸦哪能配凤凰”才是出身贫寒的他内心的真实写照，其它都是假的。
“看来要一下子打开他心里的锁是不可能的，那索性就冷一冷吧。”焦丽淑默默地对自己这么说。
昨天郑晓华走了以后，焦丽淑一跨进院子，她母亲邹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女儿她和郑晓华两人究竟为什么事闹矛盾了？本来不是说得好好的上门来做毛脚女婿，结果怎么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除了眼泪和委屈，焦丽淑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把郑晓华在马路上还兴高采烈、但知道她父母都是高级干部后的忽然变化详详细细地对母亲诉说了一遍，最后坦言：可能是师兄一下子接受不了她家是高干家庭这个现实而产生了畏惧逃避的思想。
邹夫人听了，频频点头，觉得女儿分析的很有道理。郑晓华一直生活在普通的家庭中，他周围的左邻右舍也都是普通身份的人。虽然现在工作并因为画画出名后和许多名人有了认识甚至是时常的来往，但门庭观念却仍然根深蒂固的根植于他的内心深处。而且，这种从小就埋藏在思想中的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这需要时间来慢慢的转变。
邹夫人很喜欢郑晓华，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年轻画家的缘故。像焦家这样的身份地位和焦丽淑本人优越的条件，要找个女婿，还不是随便抓上一大把尽可以挑挑拣拣的？而是因为他为人忠厚纯朴、善良诚实所致。这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给谁做女婿谁都会笑得合不拢嘴巴的。
听完女儿的叙述，邹夫人安慰女儿到：“没关系，他有这种思想也是正常的，如果他真心爱你，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在暗中后悔的。如果你也真心爱他，你就不要放弃，但现在不要去逼他，晾他一段时间，让他冷静下来后再和他好好谈一谈。这样应该会更好些的。另外，你也可以去找你师父，把这件事对他说一下，晓华不是最听你师父的话吗？叫你师父和他谈一谈，我想事情会有转机的。”
焦丽淑听了默不做声，寻思了半晌，才点头到：“我想他也只是一时想不通，所以有这么个不可思议的行为。时间长了，相信他会回心转意的。我们毕竟相处了这么些年，虽然没有公开谈恋爱，但彼此的性格脾气都已很了解，我更相信他今天回去后一定会想这件事的。一切的一切我认为都是他不好，他自然会感到惭愧和不安。而他又是一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我想他明天上班碰到我后一定会主动给我认错的。”
“希望能如你想象的这样。”邹夫人脸上微笑着，脑袋却摇了几摇，叮嘱女儿道，“不过按我的想法，他不可能会转变的这么快。如果他还是说要断绝这恋爱关系，你也别当成真的去听，只当他耍小孩子脾气不理他就是了，索性也晾他一段时间，看他怎么说。”
焦丽淑点头应着，心里却觉得郑晓华应该不会是真那么无情的人，他应该是个在明天见面后就主动给自己认错的君子。
然而，焦丽淑还是想错了，郑晓华不但没有给她认错道歉，反而又一次申明自己和她结束以前约定的恋爱关系。
心里难受了一会，无精打采的她坐直身子，嘶哑着喉咙对正扭着头盯着自己看的郑晓华点头到：“随便你吧，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是的，人应该有自知之明。你说‘乌鸦哪能配凤凰’，我现在总算真正明白你这话的含意了。我这么一只碌碌无为的乌鸦自然配不上你这只已经在美术界中享有盛誉的凤凰了。从此以后，你我就是单纯的师兄妹了，其他的关系一概不复存在。”说罢这话，她转身走了出去。
郑晓华见脸色阴沉的焦丽淑出去了，心里不由一阵难受。但他依然是这么想的：人应该贵有自知之明。这焦家的门坎太高了，虽然他已经是个所谓的小画家、并且也颇有名气了，但他仍然不应该是焦家的女婿，原因很简单：人家是显赫的高级干部家庭，而他郑晓华却是一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乌鸦和凤凰是不可能同栖在一棵梧桐树上的。
“对不起你了师妹，”看着她的背影，他在心里默默说道，“不是我狠心，更不是我薄情。昨天晚上我根本没有睡着过，翻来覆去整整想了一夜，虽然我有情你也有意，但现实就是现实，我认为你不该嫁我出身这么低微的小伙子。所以还是硬着心肠趁早分道扬镳为好……”
不一会，脸色依旧阴沉的焦丽淑回到了工作室。
整理好自己的小包和工作台，她挎上小包，嘶哑着喉咙对坐在前面、背对着自己的郑晓华低声说到：“师兄，我有点不舒服，请了三天病假，要回去休息了。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当心些，熬夜别太长了，冷热自己要当心。否则这么大一个工作室就你一个人在，弄得不好很容易感冒的。”说罢，低着头的她匆匆走了。
郑晓华站起身，走到窗前，无言地透过玻璃窗默默地看着焦丽淑在瑟瑟的寒风中由近而远的孤独离去。他打了个哆嗦，很想什么也不顾不管的追出去把她拦回来求情讨饶。他知道焦丽淑是因为他的狠心而伤心病倒的。可是，他是愿意这样做的么？
他的眼睛潮湿了，手不知不觉朝脖颈上摸去。他摸到了挂着玉如意的红丝线。他不明白，自己既然抛弃了她，可为什么偏偏又舍不得把这块焦家的定情之物还给她？这不是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在戏弄她的感情吗？一个有道德有素质的人是不能这样做的。既然拒绝了她，那就应该把东西也还给她，以表示彻底的结束关系，否则岂不是有着“藕断丝连”的成份？
但是，心里矛盾重重的他可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