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收起满腹的不高兴，嘟了一下红润的嘴巴，瞅着郑晓华哼到：“干吗不动手啊？这可是我妈特地为你做的红枣桂圆水浦蛋哦！要不要我喂你啊？”说着，还真拿条羹摇了一勺送到他的嘴巴前，同时还不好意思地朝站在一边的母亲瞟了一眼，自己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对母亲娇怯地的轻嚷道，“妈，你在这儿干什么呀，人家多不好意思？”
郑晓华也被她这似娇似嗔的表情和动作逗得笑了起来，只得拿起条羹摇起碗中的点心吃了起来。
“好，总算云开日出了。”一边跟着好笑的邹夫人摇摇头，心想这两个小青年，一个二十四，一个二十五，明年也该结婚了，可在这里的表现却浑似幼稚的小孩儿一般……
为了让他们有一个比较宽松的解和环境，邹夫人又笑着说到：“你只当我没看见不就行了？嗯，我正要去帮王姨弄午饭，你们自己随便聊。有什么事都要好好商量。小丽你千万不能欺负你师兄，他是个文弱书生，你一定要注意了。”说罢她走了。
“你到底在不在这里吃午饭？”肚中还含着委曲的焦丽淑看着郑晓华问。皱着眉头的她轻声嘀咕道，“其实我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就因为我是个干部子弟，所以你立刻就觉得我们之间产生了距离，就想退缩了。哼，就你那点弯弯绕的想法还能逃过我的眼睛？你要搞搞明白，今天你不是以‘师兄’的普通身份来这里玩的，而是以我‘未婚夫’的这一身份来上门的。我爸还担心他不在，你可能会产生什么‘门当户对’的不正确想法，所以特地停车下来主动和你打招呼，还要你有些事见了别想得太多，不就指的是他和我妈妈的身份吗？我爸爸妈妈都已经把你当成了半个儿子来对待，要你随遇而安。你还要怎么样？”
“这个……”郑晓华口吃了一下。焦松林刚才中肯的话和邹夫人现在对他的殷勤款待，确实证明了焦丽淑的解释。
“如果你今天不吃午饭，就把这个带走还给师父。”焦丽淑从脖子上解下那块玉凤凰，放在桌上推到他的面前道，“这个东西你一定认识吧。”
“咦？”郑晓华看着一愣，这是他郑家惟一的传家宝啊，母亲一直放在箱子里不拿出来的，怎么会戴在她的脖子上的？他本能地伸出手朝自己的脖子上摸去。因为前两天他回去的时候，母亲知道他要去焦家上门做毛脚女婿，所以从箱子里拿出一块他以前从来没见到过的玉珮要他戴在脖子上去焦家。母亲的话还让他记忆犹新：
“如果小焦的父母对你很客气，确实把你当自己的孩子那样看待，你就安安心心做他们的女婿。如果她父母因为我们家贫穷而摆架子看不起你，那你就要慎重考虑了。我们人虽穷，但志不能短。人不能有傲气，但一定要有傲骨。你回到厂里就把这块玉如意交给你师父由他处理。这一点你无论如何要记住。”
他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这玉如意和师父有什么关系？现在他郑家的玉凤凰怎么莫名其妙又飞到焦家来了？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过这件事啊！那么，这块玉如意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焦家的？
“你别摸别掏出来看，我知道你的脖子上戴着一块玉如意。”焦丽淑对他翻着白眼，好笑地说道，“记住：那是我焦家的镇宅之宝，也是双方父母同意我俩婚事的信物。所以，你要走的话，就把这两块玉都带去交给师父。因为师父是我们俩的介绍人，这两块玉珮也是双方父母通过师父转交给对方的。”说罢，又故意唬下脸不做声了。
郑晓华嘿然无语了。沉默的他看看焦丽淑，低下头，心事重重地叹息一声。
论外貌和才能，郑晓华配焦丽淑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论家庭在社会上的地位，两人的差别就显得实在是太悬殊了。郑晓华犹豫不决的就是这一点。像焦丽淑这样一个不但才貌双全、而且又有家庭地位的姑娘嫁给他的话，那岂不是太吃亏了？像她这样的姑娘是不应该下嫁给他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人的。虽然自己在美术界里已经略有一些小小的名气、现在创作的仕女画全部交给领导，由领导交给有关部门拿到友谊商店、华侨商店之类的地方去帮国家赚外汇，但他郑晓华同时又是一个穷苦家庭出来的孩子，“美术家”这个头衔算什么呢？并不能给焦丽淑带来丰富的物质生活。近两年来，那些画的报酬零零星星拿了不少，加上多年来的工资积蓄，按理说是足够他一个人可以用于结婚的开销。只是，现在他的妹妹和弟弟都大了，他时常给母亲一些钱补贴在日常生活的开销上。因此，他所谓的结婚开销，也仅仅是只能买一些普通的家具而已。而把这些家具让焦丽淑她这么娇贵的姑娘使用，好像也太说不过去了。如果自己真的爱她，那么就应该忍痛割爱，让她去找一个家庭背景能和她匹配的小伙子去成立自己幸福美好的小家庭……
想到这里，郑晓华情不自禁地抬头瞟了也正半低着头、默不做声的焦丽淑一眼。她的皮肤虽然不是很白，但双颊上又从这淡淡的棕色中透出健康的红润，她是活泼调皮的，也是稳重端庄的。当然，虽然她还显得闷闷不乐，但隐藏不住的快乐还是在眉宇间洋溢了出来，无意中露出她那叫人陶醉的青春魅力。
他又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觉得自己爱上她——抑或说她爱上自己都是一个天大的不幸！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种曾经消失了好久的自卑感忽然又涌上了郑晓华的心里。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凄楚的气……
为了缓和一下客厅里闷沉的气氛，他站起身，踱到客厅门口朝外张望：嗬，只见院子一侧的女儿墙那边几扇玲珑窗透出几株正迎寒怒放的黄梅。他一下子兴奋起来，顿时忘了心中的不快，对焦丽淑一挥手，欣喜地说到：“多好的腊花，走，小丽，我们赏梅去！”
“‘小丽’？”焦丽淑先是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冲着他又气又好笑的一瞪眼：“喂、喂喂，这‘小丽’两字可不是你随便叫的。想好后再叫哦！”见他笑嘻嘻的瞅着自己，她不由脸一红，轻声咕噜道，“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怪人！这么冷的天，喝西北风呀？”话是这么说，但还是站起来陪着他朝外面走去，看着他又恨又爱地斥道，“唉，你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真是个不可捉摸的浑账师兄哎！还好意思厚着脸皮笑呢？臊也不臊啊？那这块玉到底怎么办？”
“你戴着吧。”郑晓华勉强一笑。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慢慢绕着朝花园走去。
聪明的焦丽淑又耐心地对郑晓华解释到：“我就知道你爱多心，所以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家的实情。如今果然如此。几年来，你还不了解我吗？记得几年前我就对你说过一个约定，说你如果想找对象，首先要让我先审查过关。我找对象也是如此。这意味着什么？实话告诉你，我不就是要牵制着你不去找别人吗？你也知道，厂里有许多人想和我谈恋爱，全部都被我拒绝了。我爸爸妈妈的很多同事也时常和他们说要帮我介绍对象，也都被我婉言谢绝了。后来他们知道我暗中喜欢上了你，因为不放心，所以才戴了墨镜来看看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小伙子。他们这样做我觉得无可非议。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女儿找一个他们也称心如意的媳妇或者女婿的是不是？”
看见郑晓华点头称是，焦丽淑又接着说到：“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吧，免得你还有什么思想顾虑。我爸爸妈妈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听了师父的介绍后就更加高兴了，从此以后，他们对来我家提亲的人都说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所以，你现在还有什么好犹豫不决和背思想包袱的？如果我父母反对，你说我们现在可能会这么轻松吗？要知道，他们现在虽然都是干部，可以前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啊！我爸爸出身于贫穷的农村，十五岁时参加了八路军。说句笑话，那时扁担横过来他都不知道这读‘一’。妈妈倒是个读过几年书的小知识分子，她是十七岁时去的延安。那时我爸爸是团政委，妈妈是卫生队的队长，小我爸爸三岁。他们结婚后生下了我。因为要打仗，就把我交给他们的远亲王姨抚养。王姨家有两个孩子，男的叫张魁民，比我大两岁，我一直叫他哥哥。女的比我大半岁，叫张慧敏，我叫她姐姐。我们三个是一起吵着闹着打着笑着这么长大的，感情赛过亲兄妹。告诉你，我还吃过王姨小半年的奶呢，所以也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的亲热随便。所以，我告诉你说我是工作人员家的孩子也没错啊！”
“看你这伶牙俐齿！说的头头是道。”郑晓华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看着焦丽淑饶有兴趣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嘛，”焦丽淑朝他咯咯一笑，耸耸鼻子应道，“解放后我爸爸妈妈根据组织的安排和需要来到这浦江市转业当地方干部，王姨和张叔自然也一齐带来了。情况就这么简单。”
“你爸爸妈妈怎么不给你生几个弟弟妹妹啊？”郑晓华好奇地问。政府提倡多生孩子，听说生五个以上就能做“光荣妈妈”呢，作为市里的领导干部，她的父母怎么就不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呢？
“我妈在战场上抢救伤员的时候小腹中过子弹，”焦丽淑苦笑道，“后来就丧失了生育能力。”
“好残酷的战争啊！”郑晓华一声长叹，顿时在心里对邹夫人充满了崇高的敬意和爱戴。是啊，没有老一辈的浴血奋战，哪来他们这些小青年现在这么幸福平安的生活？接着，他又好奇地问道，“我妈和你妈又没见过面，两家的东西怎么会互换的？我妈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件事情。”
“你妈妈去看画展的时候，大概是有准备的吧。”焦丽淑答道，“当时你妈妈把你家的玉凤凰给了师父，要他转交给我父母，表达希望能相互成全我们的事。也许是天缘凑巧吧，下午的时候，我爸爸妈妈竟也来看美展。在办公室和师父见面时，他对我父母说他做你的介绍人，要把我介绍给你，并转达了你母亲的意思。我妈妈当场就回赠了你现在戴着的这块玉如意，对师父表示说同意这门亲事。当然，当时你妈妈也不知道我家的实情，否则，我估计她老人家也未必会主动要师父提这门亲事的。”说到这里，她又欢快地笑了起来，用她那满含感情的眼波扫着他，含情脉脉地轻声低语道，“现在你该彻底放心了吧？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哦，否则我真的要生气了。”
郑晓华羞愧地低下头，叹了口气后苦笑着说到：“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这叫我怎么说呢？”
“怎么说？怎么想就怎么说啊。”焦丽淑咯咯笑着，看看四周无人，脸含羞涩的她又俯着他的耳朵声音极轻的呵斥他道，“再说句难听的，女人都要从一而终。我身体的各个地方都让你看了个够画了个遍，你不娶我谁娶我啊？”
“你别吓人啊！”郑晓华脸红耳赤地反驳道，“天地良心，虽然看了你画了你，可你心里最清楚，我没碰过你一个指头。那是为了艺术嘛！小丽，我真的很感谢你。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好，不说了。走，赏花去。”
两人进了清香扑鼻的腊梅林，来到一棵老腊梅前停下脚步。焦丽淑把树上一截花儿开得正旺的枝杆折下来，递到郑晓华面前，看着他虔诚地说到：“师兄，你看这枝腊梅，一朵朵花儿含苞欲放，象征着我对你深厚的感情和纯洁的爱情。如果你也真心爱我，并相信我的灵魂像这枝花一样的宁静幽雅，我的思想像这枝花一样的冰清玉洁，我的身体也像这枝花一样的纯洁无暇，你就收下它，其它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郑晓华只觉得一股温暖由心中奔腾而来。他来不及细想，赶紧伸出手接过这枝焦丽淑对他充满了真挚感情的腊梅。他被她矢志不移的纯真爱情所感动，原先他还有和她分道扬镳的念头，但现在这个想法在他的心中已经荡然无存。看看四周无人，他什么话也没回答，只是给了她一个深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