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师兄来喽！”一跨进院子的大门，还没把自行车停下，焦丽淑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请，请！”随着话音，闻声而出的邹夫人出现在大厅门口。满心欢喜的她微微笑着，看着女儿陪着郑晓华那幸福的模样，自己也觉得很是幸福。
“师兄，认识一下，这是我妈妈。哈……”焦丽淑的喉咙里发出一串清脆的银铃般笑声，乐的嘴都闭不拢了，脸上尽是捉弄人的表情，“嗨，你辨认一下，想想在哪儿见过？”
“好像是在哪儿见过，有点脸熟。”郑晓华迟疑地轻声回答，一对眼睛打量着邹夫人，同时礼貌地问候道，“伯母，您好！节日愉快！”
“你这个捣蛋丫头！”邹夫人瞪了女儿一眼，随即也笑了起来，看着未过门的毛脚女婿，她一脸的慈祥，亲热地说道，“你好啊晓华，你也节日愉快！来，外面冷得很，赶紧到里面坐。我们见过的，你再仔细想一想。”
“是有点熟悉，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跟着走进客厅的郑晓华实话实说。都两、三年了，他当然不可能想起眼前这位邹夫人就是那位戴着墨镜的妇女。
“想想看，以前不是有个戴墨镜的阿姨要帮你介绍对象吗？”挤眉弄眼的焦丽淑笑得都快站不住了，“你再仔细辨认一下，是她吗？”
“咦——？”郑晓华一声轻轻的惊呼，这才记了起来，眼前焦丽淑的母亲确实就是以前那位戴墨镜的妇女。这就怪了，她明明知道自己和焦丽淑已经有了私下的婚姻约定，怎么还会帮自己介绍对象呢？什么意思？难道在考验自己是否嫌贫爱富？那么，刚才那位坐在车子里和自己打招呼的长者肯定就是焦丽淑的父亲了。那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看这宽敞明亮的住处就知道，肯定不是给人家当佣人的。难道……
这时，一位年约四十的妇女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盆，上面放着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她一边打量着郑晓华，一边笑眯眯地操着北方话问焦丽淑到：“这位就是你未过门的姑爷呀？中，长得真俊真秀气，一个典型的书生嘛！小丽你的眼光咋就这么好呢？”
“嗬，俺的眼光咋会有错？”焦丽淑朝她得意地一笑，然后给郑晓华介绍道，“认识一下，这是王姨。”
“王姨你好！”郑晓华礼貌地叫着，心里也不知道这位王姨和焦丽淑是什么关系，反正这喜欢捉弄人的师妹怎么叫，他也跟着怎么叫是绝对没错的。
“你好，姑爷请喝茶。”王姨应着，把盆子放在八仙桌上，借着递茶的机会不怕陌生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边又说道，“俺是焦书记家的工作人员，以后有啥事姑爷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谢谢王姨。你就叫我晓华吧”郑晓华双手接过茶杯，嘴里谢着，听了她的话心里却顿时一怔：“‘焦书记家的工作人员’。”听说本市有个叫焦松林的市委副书记，难道就是焦丽淑的父亲？
他看着转身走出去的王姨，心里正疑惑着，焦丽淑把自行车上的礼品都拎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对母亲说到：“妈，他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孝敬你和爸爸。早就关照他不要买，他还是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这算怎么回事呢？”邹夫人苦笑着摇摇头，看着郑晓华体贴地说道，“晓华啊，都是自己家里人，你没必要这么客气的。快，喝口茶暖暖身体。”
“我没客气，这是应该的。”郑晓华勉强一笑，慢慢喝了一口清香扑鼻的杭州龙井茶。也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滋味来。
发觉郑晓华一脸的不自然和浑身的不自在，眼睛里尽是疑惑之光，邹夫人不由微微一笑，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她心直口快地说到：“晓华，以前小丽说我家是人家的仆人是不是？”
郑晓华没有回答，只是看看一边坐着的焦丽淑，接着点点头。
“看到现在的情况，你是不是在猜测我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邹夫人微笑着这么问，因为她看见他白皙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你以后是我家的女婿，我也应该告诉你了。”她品了口茶，缓缓说道，“小丽他爸是市委副书记，我是卫生局的局长。小丽以前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我们要她在任何地方不准张扬的。希望你能理解。”
郑晓华依然没有回答，仍是点点头，然后朝焦丽淑瞟了一眼。
“反过来说，她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邹夫人冷眼看着，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地继续笑道，“干部是人民的公仆嘛，所以她说我们是人家的仆人也没什么大错。她说的‘人家’，就是指人民大众。她的谎言是善意的谎言，请你不要对她不开心。来，你吃糖。”她剥开一块巧克力放到他的面前。
“我没有对她不开心。”郑晓华勉强一笑。他拿起巧克力，但并没有往嘴里放，只是本能地看看，然后放在了桌子上——他觉得没有胃口吃。
“怎么不吃？”一边的焦丽淑斜了他一眼。她可不会客气，拿起巧克力剥掉锡纸就塞进他的嘴里，娇媚地嗔他道，“干嘛不吃，你以为是毒药啊？放心，别人想毒你还没这么容易呢、至少得先过我这一关。”说着，嘻嘻笑着的她自己也拿过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大咬大嚼起来。
“你们坐，王姨在叫我。”邹夫人说着站起身来借口离开。她明白需要让郑晓华有一个熟悉环境的过程，否则他可能会一下子接受不了。
客厅里就剩下了郑晓华和焦丽淑两个人。
“师兄，你怎么啦？”焦丽淑略略沉下脸，看着郑晓华怪不高兴的轻声娇斥道，“刚才还好好的呐，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就因为我以前没对你说我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缘故吗？这个原因，我妈妈刚才不是对你解释过了吗？干部不是人民的公仆吗，我骗你什么了？”
郑晓华一下子哑口无言了。他嘴里含着巧克力，静静地沉默了一会，良久，才幽幽地说到：“那么，刚才坐在车子里的那位就是你的父亲了。”
“是啊，他到省里开会去。”焦丽淑简短地回答。她凝视着他，见他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她心里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关切的问道，“师兄，你怎么啦？”
“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啊。”郑晓华摇摇头，咽下巧克力，微笑着淡淡地说道，“小焦，茶也喝过了，糖也吃过了，两位长辈我也拜见过了。对不起，我家里有点事，等你母亲过来我对她打个招呼就要回去了。”说着，拿起书包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焦丽淑一惊，浓浓的双眉倏地一抖，睁大惊诧的眼睛凝视着他，不敢相信地说到：“你这是客气开玩笑呢还是真的？”看见他默默地低下头，明亮的眼光变得有些浑浊暗淡，脸上浮起一层难以形容的表情，她不由惊慌不安地问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师兄你到底怎么啦，难道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不管怎么说，家里再有事也得吃了午饭走吧？你妈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天到我家来的。下个星期我还要到你家去正式上门呢。”
郑晓华苦笑一声，支吾地说到：“你别误会，我确实是因为家里有急事才要走的。你别多心。”
“家里有事？那刚才一见面时为什么不说？哼！恐怕是另有隐情吧？”焦丽淑哼了一声，把眉一拧，转身走到窗前，打量着外面院子里的景色不再理他。
这么些年暗中恋爱过来了，焦丽淑很了解师兄的性格和脾气，一看到她嘟嘴生气就会给她赔笑脸的。当然，她也绝不是那种动辄就爱沉脸生气的姑娘，只是在他面前装装样子撒撒娇罢了。
然而，这次她吓唬郑晓华的效果竟一点也没用。
“你先陪我去和你妈打个招呼，然后送我到马路口，这里的路我不熟悉。”面无表情的郑晓华把书包搭在了肩上这么说。
“要去你自己一个人去，我不去！”焦丽淑眼一红，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快步离开了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了郑晓华一个人，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邹夫人端着两碗点心走了进来。看见郑晓华一个人呆若木鸡的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一付好像要走的模样，焦丽淑的影子则都没有。她不由一愣，心想刚刚他们不是还很好吗，怎么自己一离开就吵架了？他俩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的吗？于是赶紧放下点心问到：“晓华，你坐呀！小丽呢？”
“伯母，对不起，我家里还有点事，我要走了。”郑晓华嚅嚅地低声轻语，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那么搭拉着脑袋不敢看人。
“哪里的话！”邹夫人笑盈盈地摇头道，“再有事也得吃了午饭走啊。”她转身冲着长廊叫道，“小丽，你还不来陪你师兄？”
焦丽淑的人没见，哭泣的声音却从她的房间里传了过来。邹夫人听了也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还亲亲热热的有说有笑呢，怎么现在一下子就闹成这个样子了？准是不知高低的小丽惹郑晓华不高兴了，否则他怎么会这个模样？唉，再三关照她不能在郑晓华面前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的嘛，怎么在这关键时候就偏偏忘记了呢？
“晓华，小丽脾气不太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邹夫人微笑着替女儿打招呼，一边把点心送到他的面前，热情地说道，“坐下，把包放下。赶紧先把这点心吃掉。天挺冷的，吃了好暖和些。嗯，小丽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你别在意她的胡闹。”
听她这么说，郑晓华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热。他站起身，不安地说到：“伯母，是我的错，没她的不对。你应该批评我才是。”
“什么批评不批评的？”邹夫人微微笑了起来，“你们师兄妹都这么些年过来了。据我所知，还不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嘴？半个钟头都没有又会和好如初了。只是小丽的脾气有些犟，你当师兄的千万担待些才好。”
见邹夫人这么热情的对待自己，没有一点当大官的架子，又一味的说焦丽淑不好，郑晓华反倒有些坐立不安了。他看看她，一股敬意顿时涌上心头，他歉意地说到：“伯母，麻烦你去把小焦请来，我给她赔礼道歉。”
“晓华，你要改个口。”邹夫人极和蔼地笑道，“以后叫她就和我们一样的叫，不要叫什么小焦，听了别扭，就叫她‘小丽’。叫我呢，以后就叫‘妈’。见了她爸也就叫‘爸’，行吗？”
郑晓华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行，你慢慢吃。”邹夫人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到小丽那里去看看，叫她也出来吃点心。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闹了什么矛盾，大家都有高姿态就行了。相互说一声‘对不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说着，她到女儿房间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郑晓华悄悄叹了口气。默默对自己说到：多好的一位母亲啊，就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善良慈祥！哦，难怪小焦以前不肯吐实话，她爸爸妈妈竟当这么大的官！是谦虚呢还是别的原因？把自己说成是人家仆人的女儿，这分明不是在取笑我吗？……
他沮丧地低着头，心里胡思乱想着，根本没有心思吃眼前的点心。
轻声抽噎着喉咙的焦丽淑揉着红红的眼睛，由邹夫人陪着跨进了客厅。
“好了，没事了。”邹夫人微笑着对郑晓华这么说，接着自然是委婉地呵斥女儿给郑晓华面子，“你也真是的小丽，晓华他一是客人，二是第一次来这里，你怎么和他闹别扭？太不象话了。和晓华一起把这点心吃了，然后带他到你的房间里去坐坐，心里有什么疙瘩两人自己去悄悄的解决。”
“谁和他闹别扭了？”焦丽淑满腹委曲地嘀咕道，“是他自己平白无故说要走的嘛！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看看稍稍低着头沉默不语、表情很是尴尬的郑晓华，心想他肯定是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是干部子女这个现实，那就谦让他一下吧，慢慢解释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