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再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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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无言以对》(1)

走在路上,踏着残雪,郑晓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一下,只有十五块三毛。他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买什么东西才好。

他原想帮母亲买一件骆驼毛的大衣,还给妹妹买一顶风雪绒线帽,给弟弟买一顶海夫绒的帽子。现在看来钱是不够了。大半年里,他省吃俭用,积了五十多块钱,自己用掉了十块,给母亲三十块,现在只有这十五块钱了。

他叹了口气,把钱放进口袋里,一路走一路思索着,要么不给弟弟和妹妹买帽子了,可是十五块钱也不够买一件骆驼毛的大衣啊。再说,小孩子是多么喜欢新的衣服啊!哪个孩子不想在春节中穿上新衣服新裤子?过个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新年?

他的眼前浮现起弟弟和妹妹穿着补丁加补丁的旧衣服的身影来。这么冷的天,她们连御寒的旧帽子也没有一顶……

他一边想着,一边拐上大路,朝百货商店里走去。

走进熙熙攘攘的百货商店,一股暖烘烘的热浪顿时扑面而来,顷刻间把他身上的冷气冲个精光,使他感到暖融融的很舒服。他呵了呵手,穿过琳琅满目的各种柜台,径直来到买冬衣的柜前停住脚步。

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服务员热情地迎了上来,问他需要买什么东西?郑晓华见她一脸的微笑,便把钱都掏出来放在柜台上,很有礼貌地说到:“阿姨,我要给我妈妈买一件棉大衣,给我妹妹买一顶绒线帽和弟弟买一顶海夫绒帽子。我年龄小,不懂什么东西好,麻烦阿姨你给我照这点钱买。谢谢你了。”

女服务员看看他,见他不像一个有工作的人,便问到:“小弟弟,怎么不叫你妈妈自己来买?”

郑晓华答到:“妈妈没空,就是有空,她也不会来买的。”

“为什么呢?”女服务员好奇地问。

“因为这钱不是妈妈的,而是我的。妈妈不肯用我的钱。”看见对方朝自己投来怀疑的一瞥,郑晓华一笑,知道女服务员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他掏出自己的工作证,给她看了说到:“春节到了,我要给一家人买点礼物。”

女服务员抱歉地一笑,看看十五块钱,转身便替他去找骆驼毛大衣,不一会,她耸耸肩,说到:“小弟弟,骆驼毛的棉大衣很贵,买了大衣后你就没钱买两顶帽子了。你看怎么办?”

郑晓华听了,眉头一皱,眼睛朝柜台里望了一会,不由露出失望的神态。他谢过女服务员,收起钱打算到别的商店去看看。那位女服务员是个很热心的人,她拉住郑晓华道,“哎,小弟弟,你别走,我建议你买一条加厚羊毛围巾吧,剩下的钱还可以给你弟弟和妹妹买帽子。”

晓华犹豫着,眨巴着明亮的眼睛问到:“阿姨,羊毛围巾能暖身体吗?”

女服务员点点头,从橱窗里拿出一条很厚的羊毛围巾,热情地对他介绍到:“这是质量相当好的纯羊毛围巾,又软又厚。你瞧,外出可以包头,在家里可以裹颈,打开来还可以护胸和腰。”她把又宽又长的围巾展开,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笑眯眯地说道,“小弟弟你看,多方便呀,把它贴着内衣在身上绕上几圈,难道比普通的棉衣差吗?价钱又便宜。”

郑晓华觉得有理,便要她把围巾包了起来,又请她到帽子柜台上取来两顶帽子,包好后他掏出钱交给女服务员。对方看着牌价表一算,说到:“还差三毛四分。”他连忙又把零用钱也掏了出来。数了一下,不由摸摸脑袋,皱了一下眉头。

女服务员见了,亲昵地问到:“怎么了小弟弟,是不是钱不够?”

晓华苦笑一声,为难地说到:“钱倒是不多不少正好。可就是等一会回厂去的车费没有了。”他说着,回过头,透过窗户朝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眺望了一眼,见外面狂风呼呼地吹着,他的眼前立刻跳出母亲被冻得嗦嗦发抖的惨样来。不由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管了,等一会走回厂里去算了。”

女服务员听了,深被他的精神所感动。她又热心地问到:“小弟弟,你回厂要多少钱的车费?”

“我要换两辆车,一共是一毛五分。”

“一毛五分?”女服务员扬了一下眉毛,惊讶地说道,“那干什么不回家问你妈妈去要?”

郑晓华苦笑了一下,把围巾和帽子放进了书包,不好意思地说到:“妈妈比我更缺钱花。好,阿姨,谢谢你了。”他向女服务员道了谢,背上书包要走,可是被对方拦住了,她感动而诚恳地说到:“小弟弟你别走,我借二毛钱给你。这么个冰天雪地,走到厂里怎么吃得消?生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下次拿工资时来还给我就是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二毛钱递到郑晓华的面前。

郑晓华连忙摇头谢绝,他没有向别人借钱的习惯,更何况是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他看着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女服务员,脸上露出一个笑意,摆着手感谢地说到:“谢谢阿姨了,路费我会问我妈妈要的。阿姨再见!”说完他又向她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谢意,然后走出了商店的大门。

女服务员瞅着郑晓华远去的背影,不由赞叹到:“竟会有这样的一个孩子,自己身上穿得这么单薄和破旧,拿了钱却给妈妈和弟弟妹妹买东西。真是一个不多见的孝顺孩子!”

郑晓华背着书包,胸膛里像有一只小春莺在飞舞一殷的快活。

他兴高采烈,一溜烟地往家里赶去,不时地拐过手摸摸书包中的东西,高兴得浑身打颤。面对着从树上飘落下来的点点雪花,他开心地对着天空说到:“雪花,你们尽情地下吧,妈妈以后再也不会怕冷了,我给她买了一条羊毛围巾呢,让她紧紧地裹在脖子上,系在胸口中,风不透雪不进。你们下吧,尽管下吧!”

他缩了缩自己有点寒冷的脖颈,一个好奇心突然悄悄地从什么地方溜进自己的心窝:让我围围看怎么样?我想一定是很暖和的。他立刻取出围巾,刚要抖开,一见那围巾叠得整整齐齐地包在一张牛皮纸里,他心中不由一动,顿时缩回了手,就像害怕自己的脏手去碰一件最清洁、最神圣的东西会犯罪似的。他暗暗责备自己到:不行,这是给妈妈的礼物,自己怎么能试围?太不懂道理了。他不顾自己浑身发冷,毫不犹豫地把围巾放回书包。

他沿着小溪走着,倦佝起脑袋,尽量把脖颈缩进衣领中抵御寒风的侵袭。身上虽然是那么的寒冷,但一想起书包里的三件东西,他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舒服。一种乐滋滋喜融融的感觉在他的身上回味。想象着,他仿佛已经看见母亲围上了书包中那条又厚又长的围巾,在凛冽的寒风中走着,脸上竟沁出津津的汗珠来。

他欣喜地笑了,在小溪边加快了脚步,精神抖擞地行走在冰道上。谁知一脚踏在了一块碎冰上,脚底一滑,“滋溜”一下,一个屁股朝天,滚落进晶莹溪里。他浑身一紧张,心想完了,洗个寒透骨髓的冰水澡也就算了,连书包里的围巾和帽子也都要浸湿了,那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可没这些东西御寒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庆幸的是溪里的冰结得很厚,再加上是滚下去的,重心分散在各个部位,所以冰没有破裂,不过脑袋上却碰出了一个肉瘤。

他连忙爬起来。摸摸后脑勺上的小肉蛋,皱起眉头咕哝了几句,又龇牙咧嘴地揉了几下,摸摸书包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坏,好像那围巾和帽子都是脆性的东西禁不起碰似的。然后一古脑儿地爬上溪岸,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残雪,继续往家里走去。

天渐渐晚了,一轮火红的太阳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皑皑白雪在它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白光。屋顶上、枯树上和田野里到处是厚厚的白雪,上面铺着一抹美丽的金光,一些农家屋顶上的烟囱里翻滚着缕缕的炊烟,时浓时稀,在半空中四处飘荡,最后慢慢地消失在遥远的天空中,形成一种奇妙的自然景象,看了使人产生一种心旷神怡的愉悦感觉。

回到家里,田惠姑已经把饭菜都烧好了,后父鲁真林也已经回来。郑晓华和后父打过招呼,便坐下来吃晚饭。吃过饭,他瞅了瞅灰蒙蒙黑黝黝的天空一眼,很想问妈妈要一毛五分钱的车费。可是一看见后父在旁边,他便忍住了这个念头没有开口。乘母亲到外面去洗碗的空档,他在速写簿上撕下一页白纸,在上面迅速地写了一些字,然后悄悄地从书包里掏出围巾和两顶帽子,随同纸片一齐塞在父母床上的垫子下面,这才起身高高兴兴地和父母以及弟弟妹妹打个招呼,悄悄步行回厂去了。

*

这里鲁真林酒足饭饱烟过瘾了,嘴巴一抹,往床上一躺,问妻子到:“快要过年了,晓华没给你一点钱?”

田惠姑呆立着,瞅了丈夫一会,才淡淡地应到:“给了五元。干什么?”

鲁真林听了,眼里霎时射出两道贪婪的浊光来。他抽了抽大蒜鼻子,嬉皮笑脸地说到:“孩子他妈,给我三块钱喝酒怎么样?”

田惠姑一怔,不高兴地说到:“你上个星期不是刚拿过工资吗?怎么一会儿钱就没有了?还有脸问我要晓华给我过年用的钱?你要了一半去,那三个孩子都不要过年了?”

鲁真林冷笑一声,说到:“年有什么好过的?买一块钱的肉就行啦,我那些钱都请客吃饭请光了。”

田惠姑见他还是糊涂一世,一点也不顾家庭,心里不禁掠过一阵悲哀的阴云。她叹了口气,蹙着眉头答道,“不行。两块钱怎么过年?你一分钱都不给倒也罢了,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要晓华的钱?他们三个不要过年么?一年也不吃两顿肉,过年总得给他们买点肉吃上一顿好的吧?”

鲁真林一瞪眼睛,红红的酒糟鼻子一耸,张开被烟酒熏得臭哄哄的嘴巴问到:“你给是不给?”

田惠姑摇摇头:“你拿八十块钱一个月,除了给我每月必须要用的生活费外一个零用钱也不多给,连过年你都不拿钱出来,反而还问我要,我哪里来钱?晓华给的钱不要过年了吗?”

“真的不给?”鲁真林沉下脸,恶狠狠地追问。

“就是不给!”田惠姑害怕地回答,却不肯让步。

鲁真林听了,眼中射出两道邪光来。他伸迥强劲有力的大手,在妻子的胸口上摸了几把,然后又在脸上拧了一下,咧着嘴嘿嘿笑了起来。

田惠姑厌恶地转过脸,避开他从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的烟酒臭气,一巴掌打脱他的手,忿忿地骂到:“老不死,儿女都这么大了,还这个德性!儿子女儿在外面还没睡着呢,被他们看到像什么样子?”

鲁真林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地继续笑着,睁着一对狐狸般的三角眼,嘴角边淌出了一溜粘粘糊糊的口水,耸动着满脸的横肉,龇牙咧嘴地说到:“那么大两个小猴子懂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喂,和你说真格的,给我三块钱用用吧。”

“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田慧姑白了丈夫一眼,心想你也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就不懂得疼爱我们母子几个?她皱着眉头,反感中带着央求说道,“你呀,就不能问我要钱吗?这么大的儿子回来过年,你就忍心叫他吃青菜罗卜干?你行行好吧,我求求你了。”

看见丈夫生气地斜眼觑着自己,她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干脆走到外间,给睡梦中的鲁宾华和鲁瑛华掖掖被子,俯下身亲吻了他们几下,然后撑着煤油灯走到里间,掩上腰门,也不搭理还没睡着的丈夫,从花篮里拿出一双漂亮的绣花拖鞋,坐在床沿上专心致志地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