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爱姑朝桌子上的菜肴扫了一眼，除了一碗红烧带鱼和一碗猪头肉外，其它的都是蔬菜。她嘴上说着没关系，粗茶淡饭分外香嘛！脸上却掠过一抹不屑一顾的嘲笑表情。是啊，她薛家吃饭时的菜才叫好呐！不是油爆虾就是炒猪肝，不是炸鸡腿就是大排骨。就是平时配早饭的菜，美味可口鸭肫干和浓香扑鼻的“小肚”虽然不是必备的，但最起码也是皮蛋、咸蛋或者肉松、油氽花生等！眼前的青菜、菠菜、雪里蕻等，这种玩意儿也能下饭吗？更不用说好意思拿出来招待远来的客人了。
“就吃这个啊？”毕竟年小不懂事的薛莹莹还真皱起眉头，轻声嘀咕了一句。
坐在她身边的鲁敏华听了这话，朝她看看，又朝和姨妈坐在一起的母亲看看。在她的心目中，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家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菜。就是焦丽淑大姐姐来，妈妈也不弄这么多的菜招待她，最多加一个荤菜而已。今天这么多的菜还不是为她们准备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多的菜，清晨她和母亲在溪里洗到后面把手指冻得都失去了知觉。
“哟，姐姐，不好意思，我一高兴，连带来送给你们的礼物都忘记拿出来了。”田爱姑歉意的一笑，示意大女儿把那个绿色小包拿来。薛晶晶把包递给母亲后，田爱姑从里面拿出四包南京最有名的特产：板鸭、盐水鸭、香肚和鸭肫干，同时很热情的吩咐郑晓华道，“晓华，把它们打开吃吧。味道很好的。”
田慧姑看看这些价格昂贵的食品，心里并不为动，只是摇着头说到：“都是自家姐妹，这么贵的东西你买来干什么？你现在看得起我，能来这里我已经很高兴了，干什么还要这么破费？”
“买给姐姐、姐夫和外甥吃是应该的嘛！”田爱姑嘴巴甜甜的回答，同时不以为然的笑道，“这能值多少钱？加上零食不就几十快的钞票吗？”
“大姨妈，我家吃早饭的菜都比你家现在的好。”童言无忌的薛小溪在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别说中午，我家早饭菜就有油爆虾，煮花生，还有咸鸭蛋什么的，东西很好的。”
“这就叫贫富差别吧。”田慧姑苦笑了一下，感叹地说道，“在这里也只能委曲你们几天了。小溪，过两天到大年夜大姨妈烧好的给你们吃就是了。这些东西留着吧，也放在大年夜祭了祖宗后再吃吧。”
“拆开来吃就是了。”田爱姑却不以为然的摇头道，“这么多孩子，这些菜怎么够？她们都是在发育头上的时候，一人两筷子这些菜就没有啦！”她拆开一包盐水鸭，一定要田慧姑去厨房切开装盘。
田慧姑拗不过她，只好照办。端上来后，田爱姑先把鸭头、头颈、鸭屁股和两只脚爪搛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她也不客气，先把一只大腿搛给自己的儿子薛小溪，另外一只搛起来朝两个女儿看看，想想似乎不妥，这才把它勉强放在鲁宾华的碗里。
“姨妈，你喜欢吃这个啊？”郑晓华指着田爱姑放在一边的鸭头等问。他很纳闷，她又不喝酒，把这些东西特地留下来干什么？
“这留给你爸爸晚上喝酒。”田爱姑搛起一段鸭翅膀一边啃着，一边乐呵呵的笑道，“他是个粗人，享受不来这些细皮嫩肉的好货，所以留下这些东西给他喝酒就是了。”
按理说：鸭头和头颈等物确实是下酒的佳肴，但田爱姑前面的话却说得未免伤人的自尊心。
一边的鲁敏华听了，心里很是生气。她从鱼碗里翻出一只带鱼头，顺手往田爱姑的饭碗里一放，不客气的说到：“姨妈，你是位细人，请慢慢的吮吸这鱼头的美味。告诉你吧姨妈，平时我爸爸总是吃最好的东西的，什么脑袋、脚爪他碰都不碰的，都是我妈妈吃掉的。我妈妈说鱼头最有营养味道也最好，今天你就细细品尝吧！”
在平时。鲁家吃鱼的时候，鱼的中段总是留着给鲁真林下酒，三个孩子吃稍带有点肉的尾巴，而没有肉的鱼头总是田慧姑包掉的。鲁敏华何尝不知道母亲把好的都留给爸爸和她们吃的美德，只是她今天气不过，所以才这么说。
“好，很好！我家小敏很好客。”郑晓华在一边高兴的笑了起来，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妹妹怂恿她道，“应该这样。小敏，姨妈是稀客，你要多多给她搛菜。什么东西都是头好吃。嗯，比如这些青菜头啊，咸菜头啊，你尽管给姨妈搛，不要客气的。”
“知道了，”鲁敏华很聪明的点头答应，“一会我会给姨妈搛的。”
“你们别客气，我自己搛，喜欢吃什么我自己搛什么吧。”田爱姑赶紧连连摆手一叠声的回答，示意鲁敏华不要给自己搛菜。这青菜头，咸菜头是她这样的人吃的吗？于这同时，她也算明白了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这兄妹俩，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报应。
晚上，鲁真林下班回来了。
田爱姑看看近二十年没见面的姐夫，心里不由感叹万分：岁月真是不饶人，他看上去老了。
鲁真林确实有点老了。以前身强力壮的他现在已经没法和过去相比了，五十多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了。不过他的精神仍然很好，看上去抖擞得很。
由于年龄和码头装卸逐步使用了机械化的关系，在领导和组织的关心照顾下，他已经不再干重体力活了。现在他在一个仓库里当保管员，搞搞货物的收发，工作很是轻松。
寒暄完毕，大家便坐下来吃晚饭。
中午那只盐水鸭，已经在中午时就被五个小孩儿一扫而尽、光剩下些骨头之类的东西了。看见晚上的菜并没什么改变，基本上是中午吃剩的菜热了一下，不过两只荤菜带鱼和猪头肉都加了量，另外还增加了一碗清蒸臭豆腐。
“姐，把中午特地留给姐夫下酒的鸭头什么的都拿出来啊。”田爱姑赶紧献殷勤道。
“早已被我扔了。”田慧姑勉强一笑，淡淡的回答道，“我家虽然穷，但你姐夫是个享福享惯的人，他从来不吃那些东西。”
郑晓华从厨房里拿出焦松林送的白酒，拧开盖子，给鲁真林斟了个满杯，然后双手递给他，恭恭敬敬的说到：“爸，你喝酒。”
鲁真林点头应了一声，看看酒瓶上的标签，不好意思的摇着头，随意的说到：“嗬，好酒，又是小焦送的吧？我又借儿子的光享儿子的福了。”说罢，笑眯眯的咪了一口咂着嘴唇细细品着味，一边频频点头到：“好酒，果然是好酒，‘西凤’确实是好喝的酒！”
“西凤”酒？田爱姑在暗中又吃惊不小。这酒可是市场上不容易买到的，姐夫他怎么可能喝到这样的酒？“借儿子的光享儿子的福”，莫非这又是郑晓华给他这个蛮爷老头子弄来的？他们父子关系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了？大概是郑晓华这个小赤佬赚得动，时常给老头子买这买那的缘故所致吧？还有，这个“小焦”是谁，从鲁真林的口气中可以听出：这个人不但时常送东西给郑晓华，而且送的东西都很贵重。
田爱姑本想叫姐姐把另外一只板鸭拿出来切了吃，因为她富日子过惯了，这样的粗茶淡饭她吃起来确实是难以下咽。但想想如果现在就吃了，她家大年三十吃年夜饭前就没什么好用来祭祖的了。因此也就皱了一下眉头没做声。
“妹夫怎么不一起来玩？”鲁真林客气的问。
“都走了谁看家？”田爱姑浅浅一笑。
“那他一个人在家里也够寂寞的。”田慧姑这么说。
“他才不寂寞呢。”田爱姑笑道，“下班后和同事朋友麻将搓搓牌打打。过年的时候么，和那些同事朋友相互串串门拜拜年，大家相互吃来吃去，日子过得才逍遥呢。”
“你这么一走，谁帮他弄饭弄菜的招待客人？”田慧姑笑着问。
“用不着的。”田爱姑眉毛一扬，快乐的笑道，“本来家里的事就都是他一手包揽的，要我帮忙干什么？当然，临走之前，我帮他菜都买好了，他到家后自己弄一弄就行了。”
“你帮他准备了些什么菜？”鲁真林好奇的问。
“当然是过年的好菜了。”田爱姑头一抬胸一挺，很骄傲的应道，“有南京出名的四大熟菜：皮白肉嫩的桂花盐水鸭和肉红皮白的官礼板鸭，有香味浓郁的小肚和百吃不厌的鸭肫干。”
“熟菜多吃就没味道了。”鲁真林不以为然的说。
“大姨父，你不知道，他们才有吃的地方呢。”一边的薛晶晶插上了话，“我爸说了，他早就和几个朋友约好了，过年放假这几天的早晨都去夫子庙那里品尝‘秦淮八绝’。嗬，那‘永和园’的蟹壳黄烧饼才叫好吃呐……”
“蟹壳黄烧饼不好吃。”薛莹莹摇摇头，打断姐姐的话道，“我喜欢吃‘奇芳阁’的鸭油酥烧饼。一口咬下去那鸭油直往下淌，这味道才叫好呢。”
“这两样都不好吃。”最小的薛小溪看着她们，不服气的嚷嚷道，“‘魁光阁’的五香茶叶蛋和‘蒋有记’的牛肉汤才是最好吃的！”
“大人讲话小孩不要插嘴！”田爱姑沉下脸，冲着自己的三个孩子皱了一下眉头，示意她们不要胡乱打断大人之间的谈话。因为她们三个长辈对话时，鲁家三兄妹只是静静的吃饭，偶尔低声相互说上一两句话，决不打断大人说话的。相比之下，她们薛家的孩子在这方面的礼貌就显得比较缺欠些，所以她觉得很是难堪。
“耶……！”薛小溪朝母亲扮了个鬼脸，缩回脑袋又吃起饭来。
田爱姑瞪了心爱的儿子一眼，接着又转脸对姐夫神采飞扬的继续说道，“在夫子庙吃好早饭，他们就到高淳老衔去玩。从初一到初三分别去三家饭店吃中午饭。他们都计划好了，初一是‘醉轩楼’，初二是‘六朝居’，初三是‘庆春园’。吃好午饭也就散伙各自回家办他们该办的事去。你看这多开心。至于晚上，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这么多的熟菜，他自己再弄点蔬菜就可以了。所以一点也用不着担心的。”
大人在桌面上说话，小孩就悄悄在下面低声嘀咕开了。
听见薛家姐弟说起来吃的方面很熟悉，鲁宾华不由好奇的问到：“嗳，小溪，那些吃的地方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这有什么，我们是那里的老客了。”薛小溪撇撇嘴，洋洋得意中搀杂着一付不以为然的模样，“告诉你，我家只要是星期天，差不多都要去夫子庙那里吃早点的。那里有个叫‘瞻园面馆’的点心店，里面的薄皮饺子那味道啊，嗨，不说了，一说我就要流口水。嗬嗬，那味道啊，真的好的不得了！”
“你们从来不上馆子吗？”薛莹莹好奇的问鲁敏华。
鲁敏华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在她的记忆中，除了焦大姐姐和哥哥有几次带她和弟弟鲁宾华出去到公园里玩，遇到中午在外面饭店吃饭之外，平时她们鲁家根本不上馆子的。
“你们全家经常在外面饭店里吃饭啊？”她羡慕的问。
“当然！”薛晶晶开心的一笑，脸上顿时洋溢出瞧不起人的得意神采来，“什么‘醉轩楼’啊‘六朝居’的，我们都去过，还时常到‘聚贤楼’和‘联睦园’等有名的馆子去吃呢。”
“哥哥，我们几时也叫爸爸妈妈带我们上有名的饭店吃饭去好吗？”嘴馋不懂事的鲁宾华这么央求着郑晓华。
“没问题。”一直慢慢吃着饭，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郑晓华微微一笑，对鲁宾华点头道，“等我有空后，和爸爸妈妈带着你们到我们浦江有名的十大饭店和‘城隍庙’小吃街去吃个遍就是了。”
“那别忘了把我也带去。”薛小溪兴奋的嚷着。
“好啊。”郑晓华乐呵呵的应道，“只要你在，我一定把你也带着。”
这话正好被田爱姑听见了。她知道郑晓华在和薛小溪开玩笑，不由把眉一扬眼一撇。在她的感觉中，姐姐一家显然是没有这个经济条件的。这个外甥人大了，牛皮也开始大了。于是她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目光扫着郑晓华，不客气的嘲讽他到：“吃遍十大饭店和整个城隍庙小吃街的点心？晓华，你这牛吹得也太大了吧？”
“姨妈，你怎么老是瞧不起人呢？”郑晓华终于有点火了，觑着她冷笑道，“天下就你家有钱？就你家上得起馆子？笑话！姨父收购了扁舟一幅画是八十元，他拿三成的稿酬，应该是二十四元。我问你，在你们南京，一家五口上那种‘醉轩楼’或者是‘六朝居’之类的饭店去吃饭，连名酒带好菜和点心，一顿二十四元够不够？”
“这倒是绝对用不掉的。”田爱姑这么回答。脑子不会转弯的她根本没有联想到郑晓华说的扁舟是谁，“一桌很高级的酒席也只不过四十元而已。”
“告诉你，在浦江也用不掉二十四元。”郑晓华冷笑一声，沉着脸继续说道，“就算二十四元一顿吧。不就花费他十张画的稿费吗？他平均每星期画一张工笔画，不要说是正常工资，就是这稿费，他也只要用两个月就能赚回来。再加上两个月的稿费去城隍庙吃点心吧，你说他四个月能不能带着家里人把十大饭店和城隍庙小吃街吃得转过来兜过去？”
“可惜你不是那个扁舟。”田爱姑微微一笑，无情的嘲讽道，“你也只能拿人家得到的稿费打个比喻而已。”
“爸，妈，姨妈，我吃好了。你们慢吃。”郑晓华放下碗筷站了起来。他朝田爱姑投去蔑视的一瞥，然后对沉着脸跟着他生姨妈闷气的鲁敏华说道，“小敏，你告诉姨妈，那个扁舟是谁。”说完，他大踏步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看见鲁敏华开口要说明哥哥就是扁舟，一边的小调皮鲁宾华人小鬼大，偏偏赶紧插嘴制止她到：“姐姐，哥哥以前教过我们这么一句话：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否则要笔名干什么？扁舟是谁你不能说出来的。你一说出来他就不是真人喽！”
听了这话，田爱姑和薛晶晶母女俩相互对看了一眼，彼此若有所悟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