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血色战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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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凛冬序曲(下)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然后没入黑幕。星星出来了,新月也升起。希那尔暗自感谢星月的光亮。

“我们应该可以再走快点。”罗斯林说。这时月亮已快升到天顶了。

“是你的马还没这份能耐?”希那尔道,恐惧使得他无礼了起来。“还是少爷您要走前头试试?”

诺玛·罗斯林爵士显然不屑回答。

希那尔在一棵长满树瘤的老铁树旁停住,然后下了马。

“怎么停下来了?”威玛爵士问道。

“大人,后面的路用走的比较好,翻过那座山脊就到了。”

罗斯林也停下来凝神远望,一脸思量的表情。一阵冷风飒飒响过林间,他的貂皮大衣在背后抖了一下,彷佛有了生命。

“这儿不太对劲。”盖威喃喃地说。

年轻骑士轻蔑地对他一笑。“有么?我怎么没感觉。”

“你没感觉么?”盖威问道,“仔细听听暗处的声音。”

希那尔也感觉到了。在绝境守护者军团服役的这四年来,他从未如此恐惧过。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风声,树叶沙沙作响,还有狼叫声。盖威,是哪一种声音把你吓破胆啦?”罗斯林见盖威没接腔,便优雅地翻身下马。他把战马牢牢地绑在一根低垂的枝干上,跟其他两匹马离得远远的,然后抽出长剑。这是柄城里打造的好剑,剑柄镶嵌着的珠宝莹莹发亮,月光在明晃晃的,钢造剑身上反射出璀璨光亮,看起来是新打造的。希那尔很怀疑它有没有沾过血。

“大人,这儿树长得很密,”希那尔警告说:“可能会缠住您那把剑,我看您还是用短刀吧。”

“我需要别人指导的时候自然会开口问。”年轻贵族自负的道:“盖威,你守在这里,看好马匹。”

盖威下马。“我来生个火。”

“老头子,笨也要有个限度。要是这林子里有敌人,我们难道要生火引他们过来么?”

“有些东西就只怕火,”盖威道:“像是熊、冰原狼、还有……还有好些东西。”

诺玛爵士紧抿嘴唇。“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盖威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脸,但希那尔还是看得到他瞪着骑士时的眼神。他一度害怕这老头会冲动地拔剑动粗。老头的剑虽然又短又丑,剑柄早被汗渍浸得没有了颜色,剑刃也因长期使用而布满缺口,但倘若盖威真的拔剑,希那尔知道那贵族公子哥儿必死无疑。

最后盖威低下头。“那就算了。“他讪讪地说。

罗斯林当他妥协了,“带路吧。“于是他对希那尔说。

希那尔领着他穿越浓密树丛,爬上低缓斜坡,朝着山脊走去,他先前便是在那儿的一棵树下找到有利的藏身处。薄薄的积雪底下,地面潮湿而泥泞,十分容易滑倒,还有石块和暗藏的树根绊你一跤。希那尔爬坡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后却不时传来公子哥儿身上环甲的金属碰撞声,叶子沙沙作响,以及分叉枝干绊住他的长剑,勾住他漂亮貂皮斗篷时所发出的咒骂声。

希那尔知道那棵大哨兵树位于山脊的最高处,最低的枝干离地仅有一尺。于是他爬进矮树丛,平趴在残雪和泥泞里,往下头空旷的平地望。

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有好一阵子不敢呼吸。月光洒落在空地上,照出营火余烬,白雪覆盖的岩石,半结冰的小溪,全都和数小时前他所见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差别是,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诸神保佑!“他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诺玛·罗斯林爵士挥剑劈砍树枝,总算上了玻顶。他站在哨兵树旁,手里握着宝剑,身上那件披风被吹得呼呼作响,明亮的星光清楚地勾勒出他那高贵的身姿。

“快趴下来!“希那尔焦急地低声说:“出了怪事了。“罗斯林没动,他俯瞰下面空无一人的平地笑道:“希那尔,看来你是说的那些死人转移阵地喽。“

希那尔此时彷佛突然丧失了说话能力,他想找出合适的字眼,却徒劳无功。怎么会有这种事,他的视线在荒废的营地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那柄斧头上。这么一把巨大的双刃战斧,竟会留在原地动也没动。照说这么值钱的东西……

“希那尔,站起来吧。“诺玛爵士命令道:“这里没人了,躲躲藏藏的,成何体统!“希那尔很不情愿地照办了。

诺玛爵士很不满地上下打量他。“我可不想第一次出巡逻任务就无功而返。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些人。“他环顾四周。“爬到树上去看,动作快点,注意附近有没有火光。“希那尔无言地转身,他知道辩解无益。风势转强,有如刀割。他走到高耸的笔直青灰色哨兵树旁开始往上爬。很快他便消失在满树的松针里,双手沾满了树汁。恐惧像一顿难以消化的饭菜,他向不知名的森林之神默默祈祷,然后抽出匕首,用牙齿咬住,好空出双手攀爬。嘴里冰冷的兵器让他稍微安了点心。

下头突然传来年轻贵族的喊叫声。“是谁在那里?“希那尔在他的惊吓中听出了不安,便停止爬行,凝神谛听,仔细观察。

森林给了他答案:树叶沙沙作响,冰冷的溪流潺潺,远方传来雪枭的叫声。

巫妖无声无息地出现。

希那尔的眼角余光瞄到白色身影穿过树林,他转过头,看见黑暗中一道白影,随即又消失不见。树枝在风中微微骚动,伸出木指彼此搔抓。希那尔张口想出声警告,言语却冻结在他的喉头。或许他看错了,或许那不过是只鸟,或是雪地上的反光,或是月光所造成的错觉。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希那尔,你在哪?“诺玛爵士朝上头喊道:“你有看到什么吗?“他突然提高警觉,正手中持剑缓缓转圈。他一定也和希那尔一样感觉到了。然而四周却空无一人。“快回答我!这里为什么这么冷?“

这里真的非常冷。希那尔颤抖着抱紧树干,脸颊贴住哨兵树的树皮。他感觉到黏稠的甜树汁流到他脸上。

一道阴影突然自树林暗处冒了出来,站在罗斯林面前。它的体型十分高大,憔悴而坚毅像是老骨头,肤色苍白如**。他的盔甲似乎也随着移动而改变颜色,一会儿白如新雪,一会儿黑如倩影,缀满深林中的灰绿色。它每走一步,图案便如同水面上的邻邻月光般不断改变。

希那尔只听见诺玛·罗斯林爵士倒抽一口冷气。“不要过来!“贵族少爷警告对方,声音却像小男孩般。他将那件长长的貂皮大衣翻到背后,好空出活动空间,然后双手握剑。

风停,寒冷彻骨。

巫妖安静地向前潜行,手中握著长剑,希那尔从没见过类似的武器。那是把半透明的剑,材质完全不是人类所使用的金属,像是一片薄薄的水晶碎片,假如平放刃面看过去,几乎看不到。它与月光相互辉映,剑身周围有股诡异的蓝光。不知怎么地,希那尔明白这柄剑比任何剃刀都还要锋利。

诺玛爵士勇敢地迎上前去。“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较量较量吧。“他举剑过头,话语带着丝丝挑衅。虽然他的手不知是因为重量或是寒冷而颤抖,希那尔却觉得在那一刻,他已经不再是个软弱怯懦的少年,而是个真正的好汉。

巫妖停住脚步。希那尔看到了它的眼睛,那是种比任何人类眼睛都还要湛蓝深邃的颜色,如冰一般冷冷燃烧,视线停留在那把高高举起的颤抖着的剑,凝视着冷冷月光在金属剑缘流动。在那一刹那,希那尔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此时它们静悄悄地从阴影里冒出来,与第一个巫妖长得如出一辙。三个、四个、五个……诺玛爵士感觉到伴随它们而来的寒意,但他没看到也没听到它们的声音。希那尔应该要警告他,毕竟那是他职责所在。然而他一旦出声,必死无疑。他颤抖着紧抱着树不敢作声。

惨白的长剑厉声划破空气。诺玛爵士举起钢剑迎敌。然而两剑交击的时候,发出的却并非是金属碰撞声,而是一种位于人类听觉极限边缘,又高又细,像是动物痛苦哀嚎的声音。罗斯林挡住第二道攻击,接着是第三道,然后退了一步。又一阵刀光剑影之后,他再度后退。在他左右两侧,背后周围,其余巫妖耐心而面无表情地伫立旁观,镗甲上不断转换的细致图案使它们在树林中格外显眼,然而它们却迟迟未出手干预。

两人不断交手,直到希那尔想要捂住耳朵,再也无法忍受武器碰撞时的诡异刺耳声音。

诺玛爵士的呼吸开始急促,呼出来的空气在月光下蒸腾为烟。他的长剑结满白霜,巫妖的剑则闪耀着蓝白色光芒,就像是一团幽蓝色的火焰。这时罗斯林的一记挡格慢了一拍,惨白色的剑咬穿了他腋下的环甲。年轻贵族痛苦地喊了一声,鲜血流淌在铁环间,炽热的鲜血在冷空气中冒出蒸汽,滴下的血泊到雪地,红得像把火。诺玛爵士伸手按住伤处,鼹鼠皮手套整个浸成鲜红。

巫妖开口用一种希那尔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声音像是冬天湖面冰层碎裂,腔调充满嘲弄。

诺玛·罗斯林爵士找回了怒气。“劳勃国王万岁!“他高声怒吼,双手紧握他覆满白霜的长剑,使尽全身力气疯狂挥舞。巫妖简直懒得理他。

两剑相击,铜剑应声碎裂。

尖叫声回荡在深夜树林里,罗斯林的长剑裂成几百片碎片,碎片如同一阵针雨四散甩落。罗斯林惨叫着跪下,伸手捂住双眼,鲜血从他指缝间汨汨流下。

旁观的巫妖彷佛接收到了什么讯号,这时一涌向前。一片死寂中,剑雨纷飞,这是场冷酷的屠杀。惨白的剑刀砍丝般切进环甲。希那尔闭上眼睛。听见地面上远远传来它们的谈笑声,尖利的有如冰针。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树下的山脊空无一人。

月亮缓缓爬过漆黑的天幕,但他依旧留在树上,吓得连呼吸也不大敢。最后,他驱动抽筋的肌肉和冻僵的手指,爬回树下。

罗斯林的尸体面朝下倒卧在雪地里,一只手臂朝外伸。厚重的貂皮披风被砍得惨不忍睹。看到他命丧于此,你才会发现他原来有多年轻,不过是个大孩子罢了。

他在几尺外找到断剑的残骸,剑身像遭雷极的树顶支离破碎。希那尔弯下身,小心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把剑捡起来。他要拿这柄断剑做为证物,盖威会知道该怎么做。就算他不知道,“熊老“皮斯蒙或菲斯学士也一定有办法。盖威还守着马匹等他回去呢?最好加快脚步。

希那尔起身。诺玛·罗斯林爵士站在他面前。他的华裳尽碎,容貌全毁,断剑的一块裂片反映出左眼瞳孔的一片茫然。他的右眼却是张开的,眼瞳中烧着蓝火,看着希那尔。

断剑从希那尔无力的手里落下,他闭眼默祷。优雅修长的双手拂过他两颊,然后掐住他的喉咙。这双手虽然包裹在最上等的鼹鼠皮手套里,而且满是黏稠血块,却冰冷无比。

北境的风依旧是如此的凛冽。就连躲在温暖小屋中的夏尔也觉得一阵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