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血色战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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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凛冬序曲(上)

“既然野人都已经死了,”眼看周围的树林逐渐阴暗,盖威不禁催促道:“咱们回头吧。”

“死人吓着你了么?”诺玛·罗斯林爵士带着轻浅的笑意问道。

盖威并未中激将之计,年过五十的他算得上是个老人,这辈子看过太多的贵族子弟来来去去。“死了就是死了,”他说:“咱们没必要和死人打交道。”

“你确定他们真的死了么?”罗斯林轻声问:“证据何在?”

“希那尔看到了,”盖威说:“我相信他说的话。”

希那尔早料到他们早晚会把自己卷入这场争执,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妈说过,死人不会唱歌。”他插嘴。

“希那尔,我奶妈也说过这话,”罗斯林回答:“千万别相信你在女人怀里听到的话。人就算是死了,也能让我们学到很多东西。”他的余音在暮色昏暝的森林里回荡,似乎大声了点。

“眼前路还长得很,”盖威指出,“少不了要走个八九天,况且现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诺玛·罗斯林爵士兴致勃勃地扫视天际。“每天这时候不都这样?盖威,你该不会怕黑吧?”

希那尔可以看见盖威紧抿的嘴唇,以及他厚重黑斗篷下强自遏抑的怒火。盖威当了四十年的绝境守护者,这种资历可不是随便给人寻开心的。但是盖威不只是愤怒,在他受伤的自尊底下,希那尔隐约可以察觉到某种潜藏的不安,一种近似于畏惧的紧张情绪。

希那尔深有同感。他戍守绝境长城不过四年,当初首次越墙北进,所有的传说故事突然都涌上心头,把他吓得四肢发软,事后回想起难免觉得好笑。如今他是拥有百余次巡逻经验的老手,眼前这片南方人称作幽暗之森的无垠荒野,他早已无所畏惧。

然而今晚却是个例外。此夜迥异于往昔,四面环暗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是一种让他汗毛竖立的惊悚。他们轻骑北出长城,这九天来昼夜不断推进,紧咬野人土匪的足迹。情况日益恶化,而今天已然降到谷底。阴森北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希那尔整天都觉得自己受到一种冰冷且对他毫无好感的不知名东西监视,盖威也感觉到了,此刻希那尔心中只想掉转马头,没命似地逃回长城。但这却是万万不能在长官面前说起的念头。

尤其是这样的长官。

诺玛·罗斯林爵士出身贵族世家,在儿孙满堂的家里排行老小。他是个俊美的十八岁青年,有双灰色眸子,举止优雅,瘦得像把尖刀。骑在他那匹健壮的黑色战马上,比骑着体型较小的犁马的希那尔和盖威高出许多。他穿著黑色皮靴,黑色羊毛裤,黑色鼹鼠皮手套,黑色羊毛衫外头是硬皮甲,又罩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黑色环甲。诺玛爵土宣誓成为守夜人还不满半年,但他绝非毫无准备空手而来,最起码他的行头一件不少。

他身上最耀眼的行头,自然便是那件既厚实,又软得吓人的黑色貂皮斗篷。

“我敢打赌,那一堆黑貂一定是他亲手杀的。”盖威在军营里喝酒时对战友说:“我们伟大的战士,把它们的小头一颗颗扭断啦。”当时可引得众人哄笑成一团。

假如你的长官是个大家伙儿饮酒作乐时嘲笑的对象,你要怎么去尊敬他呢?希那尔骑在马上,不禁如此想着。想必盖威深有同感。

“皮斯蒙叫我们追查野人行踪,我们也照办了,”盖威说道:“现在他们死了,再也不会来骚扰我们。眼前还有好长一段路等待我们。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天气,要是下起雪来,我们得花两个礼拜才能回去。下雪还算不上什么,大人,您可见过冰风暴肆虐的景象吗?”

小少爷似乎没听见这番话。他用他特有的那种兴致缺缺、漫不经心的方式审视著渐暗的暮色。希那尔跟在他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断他。“希那尔,再跟我说一遍你看到了些什么。“

在成为守护者以前,希那尔原本靠打猎维生。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偷猎者。当年他在内斯费尔家族的森林里偷猎公鹿,正忙著剥鹿皮,弄得一手血腥的时候,被受雇于内斯费尔家的流浪武士逮了个正著。他若是不选择加入黑衫军团,就只有双手被砍一掉了。希那尔潜行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在森林里的无声潜行没人比得上,而黑衫军团的弟兄们果然也很快就发现了他的长处。

“营地在两里外,翻过山脊,紧邻着一条溪流。”希那尔答道:“我已经靠得很近了。总共有八个人,男女都有,但没看见小孩。他们背靠着大石头,雪几乎要把营地整个盖住,不过我还是分辨得出来。没有营火,但火堆的余烬还很明显。他们动也没动,我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活人绝不会躺得这么安静。”

“你有发现血迹么?”

“嗯,没有。”希那尔说了实话。

“那你有看见任何武器么?”

“几支剑、两三把弓,还有个家伙带了一柄斧头。铁打的双刃斧,看起来挺重的,就放在他右手边的地上。”

“你有记下他们躺着的相对位置么?”

希那尔耸耸肩,“两三个靠在石头上,大部分都躺在地上,像是被打死的。”

“也有可能是在睡觉。”罗斯林提议。

“肯定是被打死的。”希那尔坚持己见:“因为有个女的躲在铁树林里,应该是守夜的。”他浅浅一笑。“我小心得很,没让她见着。但等到我靠近,却发现她也没反应。”说到这他不禁一阵颤抖。

“你受寒了?”罗斯林问。

“是有点吧。”希那尔喃喃道,“大人,应该是这风的关系吧!”

年轻骑士转头面对灰发老兵。结霜的落叶在他们耳边轻轻飘过,罗斯林的战马局促不安。“盖威,你觉得是谁杀了这些人?”诺玛爵士随口问道,顺手整理他貂皮长袍的褶皱。

“是这该死的天气,”盖威斩钉截铁地说:“上次冬天来的时候我亲眼见过人活活冻死,再之前那次也看过,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人都说当时积雪深达四十尺,北风冷得跟冰一样,但更正要命的是低温。它会无声无息地逮住你,比希那尔还安静。起先你会发抖、牙齿打颤,两腿一伸,梦见烫过的酒,温暖的营火。它可是很烫人的,再也没别的东西像寒冷一样烫人了。但只消过了一会儿,接着它会钻进你体内,开始填满你的身体,过不了多久你就没力气抵抗。你会觉得坐下或小睡片刻要容易得多,听说到了最后完全不会觉得痛苦。你会觉得先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然后一切渐渐消逝,最后,就像是淹没在热牛奶里一样,安详得很。”

“我看你很有诗意嘛,”诺玛爵士下了评论:“没想到你有这方面的天分。”

“大人,我曾亲身体验过严寒的威力。”盖威往后拉开他的挡风帽,好让诺玛爵士清楚看见他耳朵冻掉之后剩下的肉团。

“两只耳朵,三根脚趾,还有左手的小指,我这样算是轻伤了。我大哥当年就是在站岗的时候被活活冻死,等我们找到他,他脸上却还挂着笑意。”

诺玛爵士耸肩道:“我说盖威,你该多穿两件衣服的。”

盖威怒视着他的年轻长官,气得耳根发红。当年菲斯学士把他坏死的耳朵割去之后,现在耳洞旁还留着伤疤。“等冬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再看看你能穿得多暖。”他拉起当风帽,缩着身子骑在马上,阴沉地不再吭声。

“既然盖威都说是天气的关系了……”希那尔正要开口。

“希那尔,上礼拜你有没有站岗?”

“有啊,大人。”他哪个礼拜没抽到站岗的签,这家伙究竟想说什么?

“长城的情形如何?”

“在滴水啊!”希那尔皱着眉头说。这下他听懂了。“所以说他们不是冻死的,假如城墙会滴水,表示天气还不够冷。”

罗斯林点点头。“聪明。过去这礼拜结了点霜,偶尔还下点雪,但绝对没有冷到冻死八个人的地步。更何况他们穿着保暖的毛皮御寒衣物,所处的地形足以遮挡风雪,还有足够的生火材料。”爵士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希那尔,带路吧,我要亲眼看看这些死人。”

事情既然发展成了这样,他们别无选择。

既然命令都下了,也只有照办的份。希那尔打前锋,骑着他那头长毛的马,在矮树丛里小小心翼翼地探路。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这会儿树丛底下有许多石块、树根和水洼,一不小心就会失足。

诺玛·罗斯林爵士跟在后头,他那头高壮骏马不耐烦地吐着气。巡逻任务最不适合骑战马,但贵族子弟能哪听得进去呢?

老兵盖威殿后,一路低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