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带著一丝寂寥,隐然暗示夏日将尽。为数二十人的队伍于破晓时分轻骑启程,布兰达策马置身其间,满心焦虑又兴奋难耐。这次他年纪总算够大,可以与父兄同往刑场,目睹国王律法的执行。这是夏天的第九年,彼得现年七岁。
夏尔看着这个兴致勃勃的男孩:布兰达·雷柏。
说起来夏尔加入到这个马队中的事情,有些小小的乌龙。
当时夏尔正伸手从那口地洞里掏着什么东西,一只手忽的放在了他的肩头。夏尔被吓得惊叫着跳了起来,“谁,什么鬼!”
詹姆斯吃惊的看着夏尔,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这么敏感,“你在干什么?”詹姆斯看着裹在黑色裘皮斗篷里的夏尔,当时夏尔从洞里抱出来了一个青铜古盒,上面篆刻着古老的巨兽纹路。
“没有事!”夏尔看着这个雷柏家族的长子,他一头棕色的短发,穿着深棕色的皮甲,一柄锋利的宝剑别在腰间,还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斗篷,手上戴着黑色的裘皮手套。
夏尔冷极了,不停的揉搓着自己冻得冰凉的小手,这时候夏尔看见海库,他指了指詹姆斯的身后,一个二十人的队伍整装待发。
夏尔认出了那面旗子,雷柏家族的卫队领着囚犯准备前去行刑。
公爵骑在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上,他示意夏尔过来,冲着夏尔点了点头。
夏尔回头看了一眼海库,海库冲着他耸了耸肩。詹姆斯拾起了地下的青铜盒子,很高的一个盒子,还很重,所以夏尔半天都取不出来,因为他拖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公爵看着走过来的夏尔,轻笑着,这时候他还是很放松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夏尔觉得,不管这个男人是谁,他都觉得好放松,没有一点点压迫感,他甚至没有向公爵行礼,就像一个狂傲的乡下野孩子一样。
“哦!”公爵上下打量着夏尔,那种犀利的眼神似是一眼就能望穿他。
夏尔手上一直戴着一枚戒指,那是一枚白金打造的戒指,由这个世界最好的锻造师打造,精美绝伦,还加持有魔力,只有真正的继承人才能佩戴这枚戒指,象征着家族的权利,戒指上的“L”象征着家族的荣耀。
“图灵?我记得家族已经不复存在了,你怎么得来的。”公爵皱眉,图灵家族的象征不可能落在一个外人手里,可是十五年前东境被血洗了,图灵家族的人在一把火中只剩下了灰烬。凶手,公爵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
“小子,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是怎么得来的这东西?”十年前,公爵和现任七国君主劳勃·拜拉席恩征讨“暴君”昂哥利安时,公爵在军帐中得到了这个消息——东境在一把火中混乱,图灵家族灭门,公爵当即帅大军亲赴东境,见到的只是断壁残垣,他来迟了,没有救得了一个人,就像他没能救得了他的家人那样,他又来迟了一步。
“凤凰之血只会浴火重生。”夏尔看着眼前这个黑色头发的老男人,可以说他的儿子詹姆斯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基因,雷柏家族的发色可都是黑色的。“我是谁?我都快忘记了。”
“你真的是莉的儿子。”公爵有些激动的从马上下来,他仔细的望着自己的外甥。
海库以为公爵要干什么,急忙抽出了身上的短刀,“神邸的尊严岂是尔等凡人可以触碰的。”
海库说的是事实,从出生开始夏尔就注定与众不同,大法师的预言:图灵家族将要降生的是一位神,他拥有四分之三的神格和四分之一的人类至高人格。预言果然灵验了,图灵家族诞生了一个神,他生来头戴花环受到诸神的祝福,也许对他来说魔法就是小菜一碟,可谁能想到神也会懦弱。图灵家族会被灭族,夏尔一直认为是他的原因,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神性,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叫缪塞尔·亚尔兰斯,我真希望我的父亲没有看错你。艾文叔叔。”夏尔看着公爵,眼神突然变得无比的凌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论你信不信我,我依然是你的叔叔,你父亲是我最好的兄弟。”公爵看着夏尔,就这么仔细的看着,丝毫没有因为夏尔的言语而感到丝丝气愤,他的眼神就像是一位和蔼的大叔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还记得在你小时候我最疼你吗?来吧!跟我到凛冬城看看你的姨妈。”
夏尔依旧是那般脸色,生冷而且僵硬,就像是从棺材里爬出的尸体。海库为他捏了一把汗,这个家伙总是喜欢闯祸,让人担心死了。
“我没想到你会放弃自己的神位,我的孩子。”公爵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就像一位前辈在照顾他的后辈一样,“牵来两匹马!”公爵吩咐道,从军之中正好还有两匹闲着的马,“带上你的朋友跟我走,宫廷里有些人想要想方设法的除掉图灵,我还没有找到是谁,所以我不管你怎么样,你要躲起来,就连劳勃也不会知道这事的。”公爵凑到夏尔耳边轻声说,“你如果活着,那么一定是你舅舅救了你,七国不是你现在待的地方,过一阵子你得回不列颠去,我的孩子,你要活着复仇。”
夏尔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记得他,记得图灵家族的荣耀,“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侄子。”公爵翻身上马,风吹浮起公爵黑色的发丝,露出了那张坚毅的面庞。
“这是你的东西吗?”詹姆斯抱着青铜盒子问道。
“哦!图灵家族的徽记。”公爵看见了青铜盒子,“这是我儿子詹姆斯。詹姆斯,那是你的表弟夏尔。”公爵向夏尔介绍着,“这是他的东西,给他吧!”
詹姆斯有些吃惊的看着夏尔,而另一匹马上,布兰达也在注视着夏尔。
“先走吧!我们回到凛冬城在叙旧。”公爵骑着骏马走在了前面。
死囚已被领至小丘上的平房外,詹姆斯认为他是个誓死效忠“境外之王“曼恩思·费因的野人。夏尔突然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老奶妈在火炉边说过的故事,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说野人生性凶残蛮狠,个个都是贩卖奴隶、杀人放火的偷盗之徒。他们与巨人族和食尸鬼狼狈为奸,在暗夜里诱拐童女、以磨亮的兽角茹毛饮血。他们的女人则相传在远古的“长夜“里与巫妖苟合,繁衍半人半鬼的恐怖后代。
然而眼前这个老人却削瘦枯槁,比詹姆斯高不了多少,手脚紧缚身后,静待国王意旨发落。他在酷寒中因冻疮失去了双耳和一根手指,全身衣著漆黑,与守护者弟兄们的制服没有两样,只不过他的衣衫褴褛,而且脓疮四溢。
人马呼息在清晨的冷空气里交织成蒸腾的雪白雾网,父亲下令将墙边的人犯松绑,抱到队伍前面。詹姆斯直挺背脊,昂然跨坐鞍背;夏尔和海库也在,夏尔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它的颜色就像漫漫的雪地一样;布兰达则骑着小马在两人中间,努力想要表现出七岁孩童所没有的成熟气度,彷佛眼前一切他早已司空见惯。微风吹过栅门,众人头顶飘扬着凛冬城雷柏家族的旗帜,上头画着白底灰色的冰原奔狼。
公爵神情肃穆地骑在马上,满头黑色长发在风里飞扬。他修剪整齐的胡子冒出几缕白丝,看起来比三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还要老些。现在他的灰色眼瞳严厉无情,怎麽看也不像是那个会在风雪夜里端坐火炉前,娓娓细述远古英雄时代和森林之子故事的人。他已经摘下慈父的容颜,而戴上了凛冬城主雷柏公爵的面具,拥有权利的人都是这样,他们需要变脸,夏尔心想。
清晨的寒意里,夏尔听到有人问了些问题,以及问题的答案,然而事后他却想不起来究竟说过了哪些话。总之最后公爵下了命令,两名卫士便把那衣衫褴褛的人拖到空地中央的铁树木桩前,把他的头硬是按在漆黑的坚硬木头上。艾文·雷柏解鞍下马,他的养子米内·格罗索立刻递上宝剑。剑叫做“寒冬“,剑身宽过手掌,立起来比詹姆斯还长,不过对于夏尔就另说了。刺刀是用奥力哈莫德钢锻造而成,受过法术加持,颜色暗如黑烟,夏尔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哪的锻造手笔,因为只有一个家族能造出这样的宝剑。毕竟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奥力哈莫德钢更锐利,也只有图灵家族能驾驭的了这种钢铁,将他们融在炽热的火炉中重新定型。
公爵脱下手套,交给侍卫队长凯润·利乔尔,然后双手擎剑,开口朗声说道:“以山达尔人、马特蒙人及“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拜拉席恩家族的劳勃一世之名,我凛冬城主与北境统领,雷柏家族的艾文·雷柏,在此宣判你死刑。“语毕后,他高举巨剑过头。
在这时候夏尔凑到了布兰达的旁边,看着自己这个秀气的表弟。“握紧缰绳,别让马儿乱动。还有千万别把头转开,不然你父亲会知道的。“
布兰达于是紧握缰绳,没让小马乱动,也没有把头转开,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信任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哥,再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混熟络了。
公爵巨剑一挥,干净利落地砍下死囚首级。鲜血溅洒在雪地上,殷红一如夏日的葡萄美酿。队伍中一匹马嘶声跃起,差点就要发狂乱跑。布兰达目不转睛地直视血迹,树干旁的白雪饥渴地啜饮鲜血,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染成红色。
人头翻过树根,滚至格罗索脚边。米内是个身形精瘦,肤色黝黑的十九岁青年,对任何事物都觉得兴致勃勃。他咧嘴一笑,抬腿踢开人头。
“混帐东西?”夏尔低声咒道,刻意放低声音不让格罗索听见,他很看不惯这样的行为,就像是一个爱嗜血的疯子。他伸手搭住布兰达肩膀,布兰达也转头看着自己神秘的表哥。“你做得很好。“夏尔神情庄重地告诉他。夏尔今年十五岁了,观看死刑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他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了,这点事算的了什么。海库的表现就像是一位没有经历过血战的孩童,他甚至还不如布兰达,死人让他觉得恶心,他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冷风已息,暖阳高照,但返回临冬城的漫漫长路却似乎更加寒冷。布兰达与兄长并骑,远远地走在队伍前头,他跨下小马气喘吁吁地跟上其他坐骑的迅捷脚步。
夏尔和海库骑着马跟在两人后面,海库脸色惨白,他已经吐了一路了。
“这逃兵死得挺勇敢。“詹姆斯说道。高大壮硕的他每天都在长大,同时遗传了母亲的白皙肤色、栗色头发,以及希伯来家族的蓝色眼眸。“不管怎么说,好歹他有点勇气。“
“不对,“夏尔静静地说,“那不算是勇气。雷柏,这家伙正是因为害怕而死的,你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
夏尔的黑棕色眼瞳颜色深得近乎墨黑,但世间少有事物能逃过他的观察,他的听觉更是好的离谱。他与詹姆斯同年出生的比詹姆斯稍小一些,但两人容貌大相迳庭。詹姆斯肌肉发达,肤色沉黑,强壮而动作迅速;夏尔则是体格精瘦,皮肤白皙却带着些黄润,一个典型的传说中东方人的样子,举止优雅,就是有一点点软绵绵的感觉。
詹姆斯不以为然。“叫异鬼把他眼睛给挖了吧,“他咒道:“他总算是死得壮烈。怎么样,比赛谁先到桥边?“刚认识的两个人就擦出了火花。
“一言为定。“夏尔语毕两脚往马肚一夹,纵马前奔,虽然性格有些怯懦,但是夏尔还是有着一颗好胜的心。詹姆斯咒骂几句后也追了上去,两人沿着路径向前急驰。詹姆斯又叫又笑,夏尔则稳静专注。马蹄在两人身後溅起一片白色雪花。
海库无奈的看着骑在马上狂奔的夏尔,他的小祖宗呦,夏尔这家伙怎么马术突然这么好了,“夏尔,千万别摔着了。”海库的职责太多了,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快成了那个骑在白马上比他大几个月的小少爷的亲妈了
布兰达没有跟上去,他的小马没这般能耐。他方才见到了死囚的眼睛,现在陷入沉思。
没过多久,詹姆斯的笑声渐远,林间归于寂静。